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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黛默坐着,心想,  原来这就是议政的场面,身临其境的感觉与她从前想象的画面很是不一样。

        好似自打来了长安之后,那些从前对她来说可望不可即的人和事,一步步走近了,了解后,其实也没多么的高大神圣不可接触—

        就像世人都觉着月亮皎洁美好,便想象其上云烟缭绕,仙宫华美,仙乐飘飘,谁知道会不会是一片荒芜的渣土,什么嫦娥玉兔,琼枝玉桂,遍寻不见呢?

        她这边胡乱想着,那头相大禄已与盛安帝提及前些时日长安城里的流言。

        “还望皇帝陛下彻查流言之源,抓住背后那等恶意诋毁的小人,还我们公主一个清白。”

        “贵使放心,此事既关系公主的名誉,也牵扯到我大渊重臣之名誉,朕已经派人去查。”

        盛安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云黛一眼,见她低眉静坐的模样,视线停了一停,旋即慢慢收回,投到相大禄的面上,抚须微笑道,“朕明日还会张贴皇榜,将孝义郡主的身份公布于世,叫天下百姓知道她身份贵重,再有妄言者,皆以非议皇室之罪予以惩戒。”

        相大禄感激不已,又提及近期即将归国之事。

        盛安帝自没有阻拦的理由,欣然答应,还道三日后在宫里举行个晚宴,给使者践行。

        聊了足有一个时辰,面圣才算结束。

        云黛与相大禄一道向盛安帝告退,才出紫宸宫,三十九层白玉阶梯走到一半,迎面便见两位气度矜贵的锦袍男人并肩走来。

        那身着双十花绫的深碧色圆领长袍,腰佩金钩的男子,生得面如冠玉,风姿潇洒,卓尔不群,云黛虽不认识他,但看这人的容貌和穿戴,隐隐猜到这位应当就是从前的太子,现在的三皇子,裴青玄。

        而他身旁那穿着藏蓝色团花罗袍,腰系蹀躞带的高大男子,正是一日未见的谢伯缙。

        两厢遇见,互相见礼。

        “你就是恒之家的小妹妹?”裴青玄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云黛一番,笑意儒雅,“我常听人提起你,嗯,如今看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云黛也看着眼前的三皇子,说道,“臣女也常听人提起三皇子。”

        “哦?”裴青玄语调微扬,笑道,“你兄长提的?”

        “大哥哥也说过,也听端王府两位郡主,还有许大姑娘提过,先前陛下在北庭未归,她们都很记挂你。”

        “这样。”裴青玄颔首,又温声道,“你与相大禄已经见过陛下了?”

        云黛称是,又看向谢伯缙,“大哥哥和三皇子也要找陛下么?”

        “是,有些政事与陛下商议。”谢伯缙漆黑的眸凝视着她,她这副打扮像是变了个人,生出些陌生感,但她那清澈柔和的眉眼依旧如常,似乎告诉他,这依旧是从前的妹妹。

        到底是在紫宸宫前,且各自身边有旁人站着,两人也不好多说。

        相大禄与裴青玄寒暄两句,便要与云黛离开。

        擦肩而过时,云黛脚步停了下,轻声叫住谢伯缙,“大哥哥,本月二十七日我便要与使团一起回乌孙了,陛下说三日后会举办个送行宴。”

        谢伯缙眉心微动,侧眸看向她。

        云黛朝他点了下头,便与相大禄沿着玉阶往下,渐行渐远。

        谢伯缙站在原地,远方是瓦蓝的天和金色的琉璃瓦,他面色凝肃。

        她果真是要回乌孙了。

        二十七日,便是四日后。

        “恒之,人都走远了,还看呢?”

        透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将谢伯缙思绪拉回,转过脸就看到裴青玄那张淡淡含笑的脸,“不过你这小妹妹真挺有趣的,生得好相貌,胆子嘛……也没你说得那样小,我看她举止谈吐不俗,落落大方,足以胜任谢国公的儿媳妇了。”

        谢伯缙肃声,“殿下慎言。”

        “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先前不够谨慎,叫丹阳钻了空子,害你的心上人受了无妄之灾,硬是把人逼跑了。可现下就你我,你谨慎个什么劲儿?”

        “……”

        “而且她再过几日就离开了,现在也不是谨慎的时候了,当务之急是该想想怎么将人留在身边。不然待会儿你直接请父皇赐婚得了,两国结为秦晋之好,你也能抱得美人归,两全其美。”

        谢伯缙浓眉皱起,“不可。”

        裴青玄挑眉,“为何不可?我看你这小妹妹分明对你是有情意的。”

        谢伯缙抿唇,想到不久前的夜里,云黛窝在他怀中温声细语劝他别请旨的模样。

        “我先前逼她逼得太紧了。”他沉声道。

        所以他不想再逼她,让她被迫接受着一切,总要叫她自己做一回选择。

        裴青玄闻言,不赞同道,“恒之,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你看我,先前就是想着情投意合,觉着你对那人好,把一颗心掏出来给人家,她也会同样对你死心塌地……可人家呢,青梅竹马的情谊,从小定下的婚事,本来都要过门了,等我被父皇贬去北亭,她转身就嫁给他人为妇。”

        谢伯缙看向眼前语调温润,神色却透着冷清的男人,他知道他口中的“那人”是谁,李太傅之女,原定的太子妃,现在的楚国公府世子妃。

        “上巳节那日,我在曲水畔见着她。三年了,她没什么变化,就连对那楚世子笑语嫣然的模样,都像极了当年她对我的模样。”裴青玄冷笑道,“我当时就想着,早知如此,三年前我就不该心软,将她一道带去北庭,也胜过放她在别的男人身边恩爱情深,剜我的心。”

        谢伯缙压低眉眼,“我妹妹与楚国公世子夫人不同。”

        “或许吧。”

        裴青玄扯了扯嘴角,抬手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乌孙不乏好儿郎,你妹妹又生得那般好颜色。恒之,你自己好好考虑吧,别像我,如今只剩悔恨。”

        谢伯缙低低嗯了声,也没再多说。

        三殿下其他方面都好,唯独在与楚国公世子妃有关的事上容易偏激。

        两人不再说□□,敛衽往紫宸殿而去。

        ***

        云黛前脚离开皇宫,后脚消息就传到了未央宫。

        得知三日后盛安帝还特地设送行宴,丹阳公主大为光火,一张姣美的面皮因着愤怒而泛着斑驳的红,“她凭什么?这小贱人真是走了狗屎运,竟叫她翻了身?可恶,实在可恶。”

        丽妃懒洋洋逗着猫,语气算不得好,“你还是想想该如何与你父皇求饶吧。”

        丹阳表情一僵,“母妃,父皇他……他不会与我计较吧?我可是她亲生女儿。”

        “若是先前,他或许不会与你计较。但如今那沈云黛成了乌孙公主,背后有乌孙撑腰,那乌孙使者又专门向你父皇讨要说法了,你父皇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可是。”丹阳满怀期待的看向丽妃,“这事母妃你不是帮我收尾了么?父皇应当查不到我身上吧?”

        丽妃闻言,掀了掀唇角,冷冷吐出两个字,“蠢货。”

        丹阳脖子一缩。

        就连丽妃怀中的狮子猫也受惊般“喵”了一声,从主人的怀中跳开。

        “养不熟的小畜生。”

        丽妃皱了下眉,抽出条洁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如葱管般娇嫩的手指,淡淡道,“我已派人请你父皇过来用晚膳,待他来了,你自个儿负荆请罪,就说你一时糊涂。到时候我会帮你说话,顺便提出你的婚事,你老老实实应下来,便是看在左相的面子上,你父皇也不会苛责于你,你可明白?”

        丹阳面如死灰,跌坐在榻边,迟迟不语。

        丽妃见她这样子也不着急,袅袅娜娜的起身,唤来宫女伺候她梳妆去。

        望着那轻轻晃动的水晶珠帘,丹阳目光逐渐失神。

        难道她就别无选择了么?

        ***

        这日傍晚,云黛一回到鸿胪寺,就见到挎着包袱等她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