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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伯缙随着大王子告退。

        王帐内只剩下昆莫和相大禄,既是君臣又是老友,俩人放开拘束聊起此次出使长安的种种,又说起返程经历,直说得相大禄口干舌燥,连喝了两大碗奶茶。

        “那孩子,真的与我阿姐生得极像,难怪你在长安城见了她一面就记了下来。”

        乌孙昆莫长长唏嘘一声,又盯着桌案上那小盒的黄土,神色黯淡,“是我们太迟了,若是能继续寻她,早早的将她寻回来……”

        相大禄一时分不清他口中的“她”指的是长公主还是云黛,心口也酸胀得很,强打着精神道,“昆莫莫要太伤怀,如今小公主回到乌孙,也是长公主在天有灵,保佑着她与乌孙的亲人重逢。”

        乌孙昆莫点头称是,将那盒黄土仔细收好,又看向相大禄,“巴勒潘,那个谢伯缙……”

        他欲言又止,眉毛也皱起,“叫他们在乌孙休整个三日,就回大渊吧。”

        相大禄微怔,沉吟片刻,缓声道,“昆莫,公主与他是有情意的。”

        说着便将他一路所见所感以及晋国公府待云黛的种种都说了一遍。

        乌孙昆莫眉头皱得更紧了,只道,“那又怎样?我乌孙的公主嫁给谁,也不能嫁给他们姓谢的。如今两国交好,不起战火,倒是一片和气。可万一又打了起来,那姓谢的娶了我的外甥女,还要来打我乌孙人,哪有这样的事?不妥不妥!”

        这些相大禄也不是没有考虑,他也清楚昆莫的脾气,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自己说再多,倒不如他自己见到听到,于是不紧不慢道,“昆莫,臣只劝你一句,在你下决定之前,先问问公主的意思吧。她虽养在大渊,可骨子里流着长公主的血脉……”

        他眼中露出一丝怀念的笑意,“你阿姐的脾性你是清楚的,达曼公主还是很像她阿娘的。”

        乌孙昆莫闻言,沉默不语,只轻叩着桌面,若有所思。

        ***

        在古赞丽太后的引荐下,云黛见到了她的三位小舅母,一大堆兄弟姊妹以及他们的妻子儿女。

        纵然老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真看到这满满一帐子的亲戚,云黛还是默默捏了把汗,暗自告诉自己不要紧张,要斯文有礼。

        “可真是个漂亮的孩子,愿天神保佑你。”

        三位小舅母看到云黛皆是赞不绝口,又拿出她们准备好的礼物,精美的宝石项链、赤金手镯、长命锁,一一往云黛身上戴去。她们三人皆为妃子,一人是乌孙重臣之女,其他两个分别是月氏和高昌的公主。

        年长的表兄和表姐们也准备了见面礼,边与云黛打招呼边将礼物递给她,云黛一手接过,一手又给纱君和古丽拿着,一圈转下来,两个丫鬟都抱了满怀的礼物,露出一张累兮兮的小脸。

        云黛吩咐她们将礼物收起,又将她在庭州采买的礼物拿来,分给这帐中的亲戚们。

        这般你来我往,双方也熟悉起来,云黛挨着古赞丽太后身边坐着,表姐妹们性格活泼热情,一会儿拿出糕点水果和奶茶,递到她面前,“达曼你这样瘦,要多吃些,女人要丰满一些才好看,这些好吃的,你快尝尝。”

        见她说得一口流利的乌孙话,又惊喜的夸道,“真不愧是我们乌孙的公主,乌孙话说得这么好,合该就是我们乌孙人。”

        见语言没有障碍了,她们围坐在一块,你一言我一语的与云黛攀谈着。

        乌孙话的语速本就很快,霎时间,云黛只觉得自己耳边围绕着七八个谢叔南和乔玉珠在拌嘴,她脑袋瓜子嗡嗡嗡作响,只能尽量一个接着一个问题回答着。

        古赞丽太后也看出她有些吃不消这份热情了,笑着与昆莫的第一位妻子帕夏王妃道,“达曼连日赶路,身体乏累,你们都先退下,叫她歇一歇,以后日子还长着呢,有的是机会跟你们慢慢聊。”

        帕夏王妃笑吟吟点头,“好,那我们先出去了。”

        一帐篷里的人以她为首,如潮水般又涌了出去,帐内总算安静下来,云黛轻轻吁了一口气。

        古赞丽太后耳聪目明,瞥见她这小动作,慈爱地笑道,“草原上消息闭塞,玩乐的花样也没中原多,她们一见到你,觉着稀奇,话就多了些,你可别介意。”

        “不会介意的。”云黛摇了摇头,黑眸明亮清润,“舅母他们都很友善,他们能与我亲近,我很欢喜。”

        “那就好。”古赞丽太后微笑着,又道,“现在人也都见了,我叫人带你去休息。西琳,你过来,带公主过去。”

        那唤作西琳的棕色头发婢女恭顺上前,“公主,请随奴婢来。”

        云黛起身与古赞丽太后告退,往帐外走去。

        此时日头已有式微之意,柔和的阳光静静照耀着这广袤而开阔的草原。

        云黛的毡房就在太后毡房的后侧,百步路即可走到,毡房内铺着乌孙风格的地毯,也摆着中原风格的山水雕花屏风和精巧的花梨木九屉梳妆台,香炉里还燃着清雅好闻的熏香,床榻上的被褥也都是上好的湖州缎……屋内布置处处可见细心。

        “姑娘先洗把脸,擦擦手吧。”纱君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折腾了这么久,总算可以静下来歇一会儿了,晚些还有宴会要去呢。”

        “大概是这一路长途跋涉锻炼出来了,我倒没觉得特别累。”

        云黛起身走到水盆旁,慢条斯理净了手,又接过温热的帕子擦了擦脸颊,“你若是累了,就先下去歇息吧,反正这会儿也没事了。”

        “奴婢不累,奴婢还得和古丽将行囊收拾出来呢。”说到这,纱君一脸高兴道,“古丽还能继续伺候姑娘两日,相大禄将她留下了,说等过两日姑娘挑到合适的婢子再将她召回去。”

        云黛轻笑着嗯了声,又问她,“这会儿世子还在王帐中么?”

        纱君就知道姑娘会问这个,早打听好了,“世子和其他护卫军被安排在西边住下,离王庭并不远,夜里的宴会也会过来呢。”

        听到他们安顿好了,云黛也放心了,简单洗漱过后,到榻边躺了会儿。

        她本想闭目养神,可一静下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好像有人在看她,半睁着眼睛看去,床边虚着一道珠光宝气的影儿。

        云黛睡眼惺忪,嘴里轻喃,“外祖母……”

        见她要醒了,古赞丽太后柔软的手掖着她的被角,用极轻柔的嗓音慢慢道,“睡吧,好孩子,回家来了,就安心睡吧。”

        哄人的话渐渐变成一支温柔的草原小调,她苍老又温柔的音调像是三月里的春风,柔柔地拂过脸庞,触感暖融融的,仿佛还带着清甜温暖的香气,叫人沉醉其中,从身到心得到了抚慰。

        云黛心想,这大概就是母亲的感觉吧,让人感到心安,宁静与平和。

        再次醒来时,床边已不见古赞丽太后的身影。

        纱君像只勤劳的小蜜蜂般忙忙碌碌,将她们带来的行囊收拾出来,整齐摆放好。见着云黛醒了,搓搓手迎上前去,“正好外头天黑了,姑娘您这会儿醒得巧。”

        云黛坐在床边问她,“我睡着的时候,可有什么人来了?”

        “太后过来了,坐在床边看了会儿你,然后就走了,哦对了,她还在床边给你系了个东西,我悄悄问了古丽,说这是他们乌孙的平安符,长辈会在孩子的床头挂上,这样鬼怪恶魔就不会入孩子的梦境了。”

        云黛顺着纱君所指方向看去,果然看到烟粉色纱帘旁挂着个手绣的彩缎平安符,上头绣着乌鸦和狼的图腾。

        云黛听谢伯缙说起过,乌孙人崇拜乌鸦和狼,因为他们的老祖宗诞生时,被抛弃在草丛里,是野狼给那孩子喂奶,乌鸦又叼着肉哺喂,这才活了下来,逐渐有了乌孙这一族。

        乌鸦和狼,在乌孙人眼中是天神的化身。

        纤细的手指摩挲着那枚彩缎平安符,云黛心头微暖,有亲人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