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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李应与裴照雪见面的地点是李应选的,离着周家不算远,是一个很普通的民房,窗户外面是一个小公园,下午时几乎没有什么人,看上去很安静。
  裴照雪坐在窗户旁边喝茶,一点也不担心被别人发现,因为李应在这里藏了这么久都没有被他察觉,那么他想,李应应该是做了很充足的准备,确定万无一失。或者他实在是心大,或者是自信,不太把周家的人放在眼里。既然如此,裴照雪也没有什么可纠结的。
  “南方的茶确实好。”李应说,“不像北方,冰天雪地,什么都没有,烧壶开水泼出去都能冻住。”
  裴照雪放下茶杯,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物件摆在桌子上,抬眼示意李应。李应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非常小的U盘,他问道:“里面是什么?不会是周家的绝密文件吧。”
  “把它给齐化风。”裴照雪说,“如果齐化风看过之后仍旧没有改变主意,我再和他谈条件。”
  李应好奇道:“这里面是什么?我能看吗?”
  “如果你想的话。”
  “算了。”李应说,“你们舅甥之间的事情,我就不掺和了。”他随意一握,将U盘握入手中。裴照雪转头看向窗外,眼中神情甚是淡然,李应看他年纪轻轻,然而全然没有年轻人的生气模样。他时常看上去像是在发呆,也有可能是在想事情,李应回忆他在延城见到的裴照雪,不清楚是否身世的揭露给他带来的太多的影响,现在的裴照雪比那时更加像是风都吹不动的潭水。
  又冷,又深,目不可测。
  “其实你心里没有任何怀疑,对吧?”李应忽然开口。
  裴照雪转过头来看他:“什么?”
  李应说:“你和你舅舅真的很像,就算没有血缘证明,我也相信你们是一家人。我不知道你信不信,有些东西确实是与生俱来的。这也是为什么他可以不管不顾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与你相认,并且希望你留在齐家,他不会看错的。”
  “是吗?”裴照雪又陷入了沉默,李应觉得他有一句还没有说完的话。
  一天之后,李应才明白他感受到的那句没有说完的话蕴含着什么意思。裴照雪走后他就把U盘里的内容发给了齐化风,他把玩着手里的U盘,屡次想要打开里面的内容,最后都忍住了。他对危险有很敏锐的嗅觉,虽然当时裴照雪告诉他如果想看可以看,但是他知道,事情一定没有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李应接到了齐化风的电话。他相当意外,齐化风不是一个会把时间浪费在打电话上这件事上的人,而且一开口就是让他处理了周策,说得仿佛让他出门买瓶水一样。
  通常时候,李应不会质疑齐化风,但凡事总有例外。
  “为什么?”李应说,“这里可是潞城,周策有那么好杀吗?你想杀他,为什么当初不在延城动手?”
  “周策不死,他是不会乖乖回来的。”
  李应问:“裴照雪到底给你看了什么?”
  齐化风沉默,李应从他最后一下呼吸声中察觉到了情绪的变化,他知道这件事可能相当严重,便压低了声音,把裴照雪那天所说的话跟齐化风一字不落的复述了一遍。齐化风听过之后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才说:“我知道他的意思了。”
  “什么?”
  “你告诉他,不论他有怎样的过去,是个怎样的人,他都应该姓齐,齐家永远不会拒绝他。”
  李应费解,这跟周策死不死有什么关系?
  他心中的疑问太多,但得到结果未必是件好事。很多人穷其一生都是为了追寻某个问题的答案,知道了,此生便再无他求,死而无憾。他不想死,于是就不多问。他找机会把齐化风的口信告知给裴照雪,裴照雪听后发了好一阵子的呆,最终把自己的条件说给了李应。
  “调他手下最好的一批人给我。”然后,裴照雪竖起了三根指头,“三年,我给他一个答案。”
  “三年?”李应说,“什么事情用得着这么久?你舅舅等得了,我可等不了。我现在出门把周策的头砍下来,带你回家。”
  “他可以不答应。”裴照雪看向李应,“但是你得把命留下。”他眼睛里还是没有任何波澜,口气也很淡,可是李应能听出来裴照雪没有开玩笑,他说的是真的。自己这些日子和裴照雪多有秘密联系,而秘密如果不想被其他人知道的话,人就得闭嘴。
  死,是一种最好的闭嘴方式。
  李应丝毫不会怀疑如果事情谈崩了,裴照雪会对自己下手。
  裴照雪问:“他怕不怕你死?”
  “少爷,你可真是会开玩笑。”李应扯了一下嘴角,“我只是给齐家打工的,死与不死很重要吗?倒是你……你和周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把他的命看得那么重要?”
  裴照雪答道:“与你无关。”他不愿和李应多谈,起身便走,临行前背对李应说:“我的条件,你们好好考虑考虑。”说罢就离开了。
  李应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齐化风听了裴照雪的条件之后,当真一口答应了下来。他招李应回了延城,分批将自己手下的人派去给了裴照雪,裴照雪给他们做了全新的身份。周家的项目谈拢之后即刻便开始动工,正是招兵买马之际,安排几个人进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个牵动潞城几大家族的项目实施起来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光是在海外动工建设基地就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期间还有大大小小的摩擦和冲突。周策只在几个重要的场合上露过面,剩下的一直都是裴照雪在打理。而陆艾,这一年时常不在潞城,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也没人知道她都做了什么。只是恍然间大家发现,周家和陆家的结构有了一些变化,外界传闻周策与陆艾有了婚变,曾经一对神仙眷侣,如今也不再同进同出。可是也不曾听闻周陆二人在外有什么花边新闻,实际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令人琢磨不透。
  那么多真真假假的消息里,唯一变成大家心照不宣的是,一年中总有那么固定的一天,潞城是会下雪的。
  只是,没有人见到过那场传说中的雪。
  周然第一次看见雪时以为是点心上的霜糖,趴在地上舔了一口,嘴里冰凉凉的,没有任何味道,很是失望。他被抱了起来,那人拍拍身上的雪,然他安稳地坐在手臂上,他搂住那人的脖子,撒娇地喊了一声“裴叔叔”。
  “别在雪里打滚。”裴照雪说,“小心着凉。”
  “今天冷。”周然说着把手揣进了裴照雪的怀里,“特别冷。”
  裴照雪说:“下雪时就是这样的。”
  他抱着周然回了房间里,周策坐在饭桌边上,他对周然说:“你多大了,还叫裴叔叔抱着?自己不会走路吗?”
  “裴叔叔要抱我。”周然说,“不是我缠他。”他比同龄的孩子长都得都快,年前还能在桌子下面钻,过个年就碰头了,说话也利落很多。周策看着他长大,有种时光易逝的感慨。关于周然的教育问题,他和陆艾有过争执。陆艾想请老师来家里教周然,也好管教一些。周策觉得没必要,周然应该跟更多同龄的孩子在一起,人生看似很长,但快乐的时光实在太短,他不希望周然连这样的快乐都没有拥有过。
  陆艾担心周然普通平凡,配不上周家的基业,周策反倒是希望周然普通平凡。
  周然的爷爷也好,父亲叔叔们也好,就是太不平凡了,才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除了上学,周然已经开始学习刀法,是裴照雪教他,裴照雪对他很严格,可他好像一点也不怕裴照雪,一直粘着他。长刀竖在地上比周然还高,他舞不起来,练习了好久之后才将将学会怎么把玩自己的戒刀,有一次还不小心划破了手。
  裴照雪能看出来,这孩子在这方面没有天赋,是强求不得的。
  小孩子其实最会洞察人心,周然似乎感受到了裴照雪态度的变化。一日放学,周然和一个小姑娘坐在教室的走廊外面等人来接,裴照雪来晚了,刚要带着周然离开,周然就拽了拽他的袖子,说想等他的同学家里人来了再走。裴照雪问他为什么,他说他的同学陪着他,所以他也要陪着他的同学。
  裴照雪觉得,周然这孩子虽然天赋不足,可品性尚佳,倒也不错,于是便坐下来,一大两小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之中。小姑娘好奇地看着裴照雪,等得无聊了,小孩子就坐不住,她碰了碰裴照雪的头发,裴照雪没有动,她就起来缠着裴照雪陪她玩。
  应付一个周然已经很麻烦了,裴照雪实在应付不过来一个小女孩,他的头发就遭了殃。小女孩站在他背后给他编辫子,大的小的,粗细不一。小孩子的手指没有那么灵活,总是拽疼裴照雪不说,还拽下来好几根头发。裴照雪没办法跟小孩子计较,就全依她去了。
  对方家里人来时,小女孩依依不舍地问裴照雪明天还来不来,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哥哥,她要给哥哥梳头发,裴照雪什么都没回答。那小女孩走时一步三回头,看着裴照雪,仿佛要多看两眼,生怕自己忘记。
  回家后,周然把这件事讲给了周策,周策听后只是笑了笑,看向裴照雪,说了一句“你裴叔叔可真是惹人”。周然不懂什么意思,只是从那以后,裴照雪再也没有去接过他了。
  周策嘴上对周然严格,可是周然从裴照雪身上下来之后又爬上了周策的大腿,坐得好好的,周策也没有轰他。
  虽然裴照雪生日,晚饭吃得倒是简单,周然想去雪地里玩,裴照雪就陪他去了,周策只坐在一边看着他们。
  他一下子想到了最初给裴照雪过生日时的情景,那时候他能感受到裴照雪是有过“快乐”这种情绪的,但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走过,裴照雪什么都不剩下了。连天真无邪的周然都无法打动裴照雪,让他有些许动容。
  雪下得大,沾在裴照雪的头发上,远远看去好像变白了似的,周策走进了雪中,走向裴照雪和周然,不一会儿,他也染了风雪。周然拉着他说:“小叔,可以点灯吗?这里好黑。”
  周策指着天上说:“有月亮。”
  周然抬头看看天:“好暗。”
  周策笑道:“可是洒在雪里,就是亮的。”他转头看向裴照雪,情不自禁地伸手为他拂去头发上落下的雪花,裴照雪没有躲闪,直直地站在他的面前。
  他的手指停留在裴照雪的发间,定睛一看,说道:“阿雪,你有白头发了,有什么烦心事吗?”
  裴照雪看也不看,说道:“年纪到了。”
  周策不由幻想,如果裴照雪头发全变白了,是否就真的像雪像月光一样?他忽然发现他对这个画面充满期待,但这种期待又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所以期待才更显得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