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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介意你迷过路


  去一个地方,什么地方?
  想了半晌,宋珂只想把自己的脑袋敲开,因为实在不明白那天有什么特别。匆匆忙忙地翻手机,日历上竟有节日标注。
  他愣了一下,将信将疑地问:“你是要,跟我过白色情人节?”
  从来不知道陈觉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居然连这种小节日都要过。可是陈觉也没否认,只是静了一阵,说:“你回不来就算了,不强求。”
  “对不起,最近公司事情太多。”
  一边这样诚恳地解释,一边在脑中飞速转过几个解决办法。要么彻底放弃出差要么连夜赶回来,因为师兄程逸安也有别的事,没办法代替自己去参加。
  然而陈觉什么也没有再说,电话那头只有低沉的呼吸,后来索性连电视机的声音也完全消失了。
  “你要睡了?那我——”
  “你挂一个试试。”
  “不挂,我不着急,就是怕影响你休息。”
  陈觉语气这才有所缓和:“我在国外作息一直很正常,昨天是有你在才睡得那么晚。”
  宋珂脸一热:“以后不那样了。”
  “那我岂不亏了。”
  简直拿他没有办法:“你怎么变得这样油嘴滑舌的?”
  过了一会儿陈觉才问:“我变了么。”
  宋珂靠坐在床上轻微摇头,想起他看不见,只好又开口解释:“其实变得不多。你以前说话就经常不着调,尤其在我面前,有事没事总喜欢贫两句。”
  绷了一天的嗓音终于放低,陈觉认真又玩笑地说:“也许相处久了,你就会发现我一点也没变。”
  从前的事他依然不记得,失忆的前因后果他也依然不知道,可是宋珂总觉得他放下了,不再像之前那么执着。这是好事情,因为只有放下过去才有可能活得轻松一些,不管是他还是自己。
  “你回房间了?”
  “嗯。”陈觉说,“宋珂,再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不会离开我。”
  天气不好,窗外没有一颗星。可是宋珂的心早已经回到老家那一夜,除夕,漫天的烟花,漫天的欢喜跟希望,仿佛未来还有数不尽的日夜。他说不出话,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让陈觉知道,自己为了找回他走过多远的路。
  他听见陈觉说:“宋珂,你玩过拼图吗?我自己现在就是一副拼图。它无缘无故少了十分之一,不管怎么努力,到咽气那天也是不完整的。它不可能是件艺术品,甚至不可能是件装饰品,因为它的存在毫无意义。”
  这种从心脏最深处挖出来的肺腑之言,听到耳中反而温和,也许是因为陈觉语速不够快。
  “宋珂,我经常觉得很孤独。大家都怕我想起来,你,妹妹,顾姨,还有很多人。你们好像很怕我问一些你们回答不了的问题,所以总是有意无意地躲我,但是没有人考虑过我的感受,也没有人在乎我需不需要那十分之一。”
  “陈觉……”
  “你不用说是为了我好。”他语气沉下去,可是并不绝望。他说:“我也已经认命了。现在能够把你找回来我很高兴,因为我知道你是那十分之一里最重要的部分。有你就够了,只要你别再离开我。”
  很奇怪,明明才过了一天,明明这一年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可是有件事他们两个好像从来就没有生疏过,那就是爱着彼此。宋珂呼吸困难,静静地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才对着电话那头说:“真想抱抱你。”
  这句话陈觉曾对他说过不止一次,今天轮到他来说了。
  陈觉听完笑起来:“我去找你。”
  可是这么晚了,今天天气又冷,宋珂不想让他跑来跑去的。
  “算了,周五再见吧。周五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吃晚饭,吃完饭去看电影怎么样?你以前爱吃爆米花,我们到南城那家电影院去买现做的,那家的口味你最喜欢。”
  陈觉答应了:“随你安排,我的时间都是你的。”
  错过的时光哪怕只有一年,也足够令人唏嘘和可惜,因为许多人的生命并不长,就像陈觉说的,也许他的一辈子并不长,眨眼就会过去。可是现在他很庆幸,因为把宋珂找回来了。
  两人抱着手机煲电话粥,背板都烫了也不肯撒手。后来宋珂从公文包里将那件摆件找出来,凑到灯光下好奇地端详:“你当初是怎么把戒指封进去的,花钱找人弄的吗?”
  “不记得了。从医院回到家它就在,一直摆在我床头。”
  宋珂就“喔”了一声:“也许是为了哪天再向人求婚的时候二次利用。”
  陈觉哭笑不得:“我还没有穷到这种地步。”
  “跟穷没关系。人家都说越有钱的人越抠,要不你怎么连那八百块医药费都让我一个人出?”
  陈觉无奈地扶额:“绕来绕去就是想要回四百,不如这样,你把戒指卖了抵债。”
  “凭什么你说了算?它是我的。”
  “我再给你买。”
  宋珂微微吸气。
  静了一阵,陈觉说:“以后我给你买更好的,这对太不像样。”
  宋珂把摆件握在手里:“谁说的?我只要这一对,别的再好那都不是我的。”
  别的什么东西再好,什么人再好,那都与他无关,他只认定这一个。
  挂了电话,睡了又沉又长的一觉。
  第二天到公司,趁午休时间向程逸安坦白:“嗯,就是这样,就是又在一起了。”
  也没什么好瞒的。
  程逸安哀叹一声,压着额倒到沙发上:“冤孽。我就知道昨天他不会是无缘无故过来,我就知道。”
  宋珂坐在旁边削一只苹果,刀很锋利,可他削得很仔细,果皮一直没有断开。
  “但他还是什么都不记得,你就不担心?”
  “担心也没用吧。”他看着苹果的果肉,声音不高却很清亮,“只要他愿意再振作起来,这样就足够了,记不记得没什么所谓。”
  实在很诙谐,前两天自己还精神恍惚呢,今天就替别人振作起来由衷高兴。
  可是程逸安心里仍然很不踏实,说不出什么缘由,就是觉得陈觉那里像个定时炸弹,一旦想起来就会把宋珂的平静生活全毁了。
  “要不要挑个时候全告诉他?”
  宋珂想了想,最终摇头。
  不管怎样他们已经在一起。就算以后可能会有差池,眼下开心一刻算一刻,就让他把这只鸵鸟当到底吧。
  一晃到了周五,手头零碎的事却始终做不完。
  “老板,要签的文件给你放这里了。”
  “嗯。”他头也不抬,“跟其他人说我晚上六点以后就不在了,有要紧事提前说。”
  助理“喔”了一声,古灵精怪地跑出去报信:“老板今天晚上有约会!你们要签字的要开会的都请早啊,今日营业时间就到六点,过时不候。”
  同事们纷纷表示诧异:“约会?他跟陈小姐又和好啦?”
  许久不见陈小姐过来了,还以为他们两个已经告吹,想不到居然背着大家悄悄和好如初。难怪那天陈小姐的哥哥会突然出现,原来一切并非偶然。
  同事们联想力惊人,到下班时间这件事已然传为宋珂与陈念好事将近,睿言铭途很快就要成为一家。
  紧赶慢赶地收好尾,宋珂提起公文包离开公司,电梯里冷不丁听到旁边有人向自己道喜:“老板听说你准备要结婚了?恭喜恭喜。”
  回头一看,对方是位人高马大的年轻程序员,关键还笑得一脸诚恳加腼腆。
  “结婚?”
  “对啊。老板你真牛,年轻有为不说还找了个那么般配的女朋友,真让人羡慕啊。”
  还没来得及解释,门外又进来几位拿外卖的同事,张口就是:“恭喜老板、恭喜老板!”
  直到走出园区宋珂还在觉得好笑,一抬眸,看见某辆熟悉的轿车停在西门外。
  陈觉的确是天生的衣服架子,那样简简单单的一件大衣也让他穿得玉树临风。他靠着车门在想事情,一脸的沉稳淡漠,等到宋珂过来就把手里的烟掐了。
  “等很久了吧?”
  “没白等。”
  扬起手,是他的聊天软件界面,上面赫然两条新好友申请,看来是被人当成园区里的潜力股了,想来个先下手为强。宋珂忍不住微笑:“你自己到哪都开豪车戴名表,人家把你当金龟钓有什么稀奇?”
  “吃醋了。”他慢条斯理地收起手机,“满口酸味。”
  “觊觎你的人多了,我哪吃得过来。”
  说得没错,的确是满口酸味。
  上了车宋珂仍旧表情愉悦。
  “到底什么事这么高兴?”
  “猜猜看,跟你妹妹有关。”
  陈觉轻踩油门,轿车平缓地汇入车流。
  “她能有什么有趣的,无非又在你面前说了我什么丑事。”
  宋珂不觉好笑:“你怎么能这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陈念一向最维护你,从来不说你半个不字。”
  除了点评他唱歌难听似干嚎。
  “到底什么事。”陈觉手指敲打方向盘,“现在不说我就留到晚上拷问。”
  他的拷问方法很早以前宋珂就见识过,那真叫一个招架不住。宋珂故作镇定,直视前方说:“也没什么,就是我们公司的人以为我要跟陈念结婚了,还祝我们两个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现在想起来仍然觉得滑稽。
  陈觉却没有笑。外面夕阳渐沉,温暖的橘光照在他脸上,他的轮廓比从前要柔和得多。往主路上开了一阵子,他问:“当初为什么要骗我说你是陈念的男朋友。”
  “不这样说,怎么能常常见到你?”宋珂反问。
  车里忽然没有什么话,也没有什么声音,只有淡淡的霞飞和明净清澈的目光。
  穿街走巷,最后停在一个僻静的路口。
  “这家餐馆是我无意中发现的。”陈觉说,“那天我下车抽烟,走着走着就闻着很香的米饭味,馋虫都被勾出来。”
  是家没有招牌的小店,就开在自家院子里,屋里屋外总共八张方桌,里外各四张。老板是位上了年纪的伯伯,显然也认识陈觉,一见他便笑着迎出来:“带朋友过来?”
  “嗯。”陈觉转头问宋珂,“就坐外面怎么样?今天没那么冷。”
  两人就挑了张靠边的桌子。
  “居然配的是板凳,太少见了。”宋珂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而且是真正的旧板凳,不是新的充旧那种。”新奇完又问,“这家店是吃什么的?”
  陈觉说:“煲仔饭。”
  宋珂嘴唇微张,半晌只知怔怔看着他。
  “怎么这种反应。”
  好久才把头低下来,静静地看老板手写的菜单。其实仔细想想连巧合都算不上,陈觉还是陈觉,吃东西的口味当然也不会变,可是这样透彻地领悟到他就是过去的他,仍然叫人心神微荡。
  后来陈觉点了份腊味饭,宋珂要了排骨煲。足足等了二十多分钟才上上来,热气腾腾的米饭上铺着绿油油的青菜,腊香扑鼻。
  他分了两勺给陈觉:“每回吃这个你都是一份不够两份太多,喏,提前匀给你。”
  陈觉微笑:“原来这就是有爱人的好处,从前我总一个人来,吃个半饱。”
  他觉得心酸,可是也笑起来:“钟文亭呢?陈总不带他来是舍不得他坐硬板凳吗。”
  自己也觉得自己很没意思。
  陈觉低头替他淋酱油、拌米饭,说:“你跟他不同,不要老是记他的仇。”
  “人与人当然是不同的,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陈觉求饶:“好了,是我错了。”伸出手来,与他十指交扣,静静地平放在桌子上,“我总得想办法让自己的生活过下去,宋珂,请你体谅我。”
  假如放任自己沉溺在过去跟痛苦中,结果一定是惨烈的,这一点宋珂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他已经尝到苦果,所以更不会这样去要求陈觉。况且,在自己不在的日子里陈觉曾经快乐过,难道这不是好事一桩吗?
  他不能自私到那种地步,不能要求陈觉像自己一样,把痛苦绑在身上,直到病入膏肓也不肯撒手。
  可他仍然介意,介意陈觉曾经迷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