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郊外风景最好的时候其实是夜晚，白日的闷热被傍晚的太阳连着最后一抹余晖一同带走，微风洗净尘埃，难得连续几天的好天气使云彩也不知不觉隐了形，天空中没有一丝遮挡，漫天的星星就堂而皇之地铺散开来。
在城市待久了的孩子们很少见过这种景象，惊异于这满天熠熠的星光，纷纷拿出手机拍照。
尤莱亚也乘兴拍了几张，他从小就喜欢星星，到现在连床头的小夜灯都还是星星形状的，面对这种自然美景，当然不愿错过。
在他拍星星的时候，埃尔芬斯则趁机拍了几张他的照片。看似近在咫尺的星空对埃尔芬斯来说并没有什么价值，人类的审美永远无法完全转嫁到他身上，对他而言，虚无缥缈的星星哪里抵得上尤莱亚，小孩眼里的光可比那堆会发光的石头要好看得多。
然而人类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尽管这一天的经历让尤莱亚十分兴奋，以至于入睡时间都比以往晚了不少，但到了午夜，星星的光也跟着静下来的时候，他也难免会感到困倦。
在目睹他打第三个哈欠之后，埃尔芬斯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便催促他：“快去睡吧。”
尤莱亚的确困得不行了，揉着眼睛望了望四周，别的同学也大都睡着了，只有少数几个帐篷还亮着，但很快也都相继关了灯，
“嗯。”他点点头，梦游似的钻进帐篷。
小孩睡着很快，埃尔芬斯收拾个东西的功夫，还没回头，就听到了尤莱亚均匀的呼吸声。他转过身，静静端详了一会儿尤莱亚的睡姿，帮小孩把毯子拉到下巴处，然后俯身亲了亲尤莱亚的额头，轻声道：
“晚安，我的尤莱亚。”
吸血鬼不需要睡眠，尤莱亚陷入熟睡，他也因此不需要进行伪装，所以在帐篷里待了一会儿，便关上灯，走了出去。
营地里已经没有醒着的人类了，大约是白天玩得太尽兴，所以晚上都睡得特别熟，什么风吹草动都无法把他们叫醒。
不过，人类是休息了，但也有还醒着的。
从出帐篷开始，埃尔芬斯就感受到了一道视线，胶着在自己身上，目光绝非善意。
他从一开始就猜出了视线的主人是谁，但却没有如其所愿向那边看，而是故意眺望远方，平静地扫视几眼面前的夜景，便转身打算回到帐篷里。
就在他碰到拉链的那一刻，身体左侧突然被推了一下，一只手抵在他的颈侧，埃尔芬斯没有使力，任由偷袭者挟持着自己的脖子向一边快速移动，一瞬间的功夫，他后背便撞到了一棵树上。
确保这里距离营地已经足够远，说话声音不会被听到，偷袭者才停了下来，但手仍然卡在他的脖子上，甚至比刚才收得更紧。
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不自量力的对手了。埃尔芬斯勾起一边唇角，他倒不介意陪对方玩一玩。
“速度很快，”埃尔芬斯毫无诚意地夸奖道，“不愧是狼人。”
星光下，盖尔的五官笼罩着一层阴霾，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连额角的青筋都凸了起来，似乎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他对埃尔芬斯那敷衍的夸奖并不感冒，没有因此就放开桎梏，反而又逼近了一步。但他比埃尔芬斯稍矮，近距离需要微微抬头才能与其对视，眼神里特意营造的凶狠意味因为这个动作稍逊，意识到这一点，他又缓慢地后退了半步。
埃尔芬斯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弄得几乎要发笑，眼里满是戏谑，气氛一时间陷入凝滞。
这个姿势大概持续了两三分钟，埃尔芬斯的耐心已经耗尽了，他抬手扣住盖尔的手腕，语气平淡道：“挑这个时间来找一个吸血鬼单挑，我是该夸你勇气可嘉呢，还是该让你的父亲过来为你收尸呢？”
盖尔没有回应他的话，只说了一个名字：“尤莱亚。”
埃尔芬斯的手指骤然收紧，瞳孔也猛得变红，反手将他抵到树上，半边脸贴着树干，几乎立刻就磨出了血。
闻到空气中狼人的血液味道，埃尔芬斯的怒火不减反增，他按住盖尔的头，说：“不要让我听到你提他的名字。”
盖尔艰难地转了一下头，竟笑了一下，说：“怎么？难道你在害怕吗？”
埃尔芬斯又施加了一分力道，说：“我为什么要害怕？”
“你喜欢他，不是吗？”盖尔说，“跟我一样，你也喜欢他，而且不是单纯的喜欢，还想要占有他。”
埃尔芬斯眯起眼睛：“你不配。”
盖尔呼出一口气：“是吗？那你就配了吗？”
埃尔芬斯由衷地为这个小狼崽子感到庆幸，如果不是这几年自己在和尤莱亚一起生活时养成了好脾气，不轻易动手杀人，恐怕狼人在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经变成了一匹废狼，哪里还能说这么多废话。
“不管我怎么样，你确定，你就真的配得上尤莱亚吗？”盖尔重复道。
埃尔芬斯冷冷地回答：“与你无关。”
盖尔却“呵呵”笑了两声，说：“埃尔芬斯·洛克伍德，你在人类的世界活了太久，都忘了自己原本是什么了吗？摸摸你冰冷的身体和根本就不会跳动的心脏吧，你他妈的是个吸血鬼！”
埃尔芬斯面无表情道：“我想我并不需要一个刚刚成年的狼崽子告诉我自己是什么。”
“是啊，在你眼里，我只是个刚刚成年，还不到二十岁的狼人，”盖尔说，“可你已经活了一千多年。”
“一千多岁的老吸血鬼，放在人类社会里，也几乎能被称为古董了吧。”
埃尔芬斯皱了一下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这句话问到了点上，盖尔的神情忽然激动起来，不顾一切地想要转身，埃尔芬斯见状，手上的力气便松了一些，让他得以转身面对自己说话。
盖尔顶着半边脸的刮痕，说：“你是吸血鬼，可尤莱亚只是个人类！”
埃尔芬斯撩起眼皮：“所以呢？”
盖尔说：“你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伤害他吗？你能发誓吗？”
埃尔芬斯冷笑道：“我没有信仰，无处发誓，也无需对你保证这些。”
“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动过那种想法吗？”盖尔追问，“想要尝尝他的血的味道，哪怕一次？”
埃尔芬斯刚要出言反驳，却忽然想起自己在第一次见到尤莱亚时的确动过那样的念头，那时候小孩睡得毫不设防，他自恃控制力极强，却仍然不由自主地被诱惑了，如果不是老埃文及时赶到，尤莱亚的血液可能会被他吸干。尤莱亚的血液的确对他有很大的吸引力，时至今日也是如此。
他的迟疑被盖尔当成了默认，狼人立刻找到突破口，开始一连串地发问：
“吸血鬼是靠吸食人类血液才能存活，人类的血对你们来说有着巨大的诱惑力，你真的这么确定自己能抵抗得住这种诱惑吗？”
“你确定你不是在将他作为自己的储备粮来培养吗？听说你们吸血鬼很时兴那一套。”
“你敢说自己永远不会伤害他吗？”
他好像占领了制高点，一字一句地向埃尔芬斯进行无差别扫射，眼看着埃尔芬斯的目光愈发幽深，瞳孔的血色几乎要实质化流出来，反而更加拼命。
面对他提出的种种问题，埃尔芬斯喉结滚动了一下，仍然说：“这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他不会伤害尤莱亚，小时候没有，长大后就更不会，尽管生理上的确万分渴望尤莱亚的血液，这是作为吸血鬼的本能，是无法避免的，可他已经学会该如何与这种渴望和平相处，自制力从始至终都占据上风，不会容许自己做出伤害尤莱亚的事。
毕竟跟对尤莱亚血液的渴望相对应的是，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尤莱亚受到一点伤害，那比用木桩嵌入他的胸膛更能让他感到痛苦，就连尤莱亚进厨房被洋葱熏到流眼泪时他都会感到心疼，更不用说收到那种伤害。
他不允许自己做出任何伤害尤莱亚的行为。
但这些没有必要告诉这只狼崽子，就算说了对方也不会信，况且愚蠢的东西不配了解这么多，就让他一直这么自以为是下去，早晚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埃尔芬斯收敛眼底的厉色，顿觉无趣，大半夜跑出来听这些废话，还不如回去抱着尤莱亚睡觉。
他无意在这里对狼人下什么狠手，也不想再往耳朵里灌垃圾，于是收回手，掏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转身走向帐篷的方向。
可还没等他走出几步，身后又传来盖尔的声音：
“就算你认为自己不可能伤害他，可他呢？尤莱亚知道你是吸血鬼吗？”
埃尔芬斯脚步微顿。
盖尔咳了几声，又道：
“你觉得，如果尤莱亚知道你是吸血鬼以后，还会和你这么亲近吗？”
“他不会害怕你吗？”
“……”
埃尔芬斯握紧拳，转身猛得给了盖尔一下，狼人应声倒地，直接晕了过去。他看都没看倒在地上的盖尔一眼，一刻不停地回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