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莱亚还在睡觉，对外界所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埃尔芬斯钻进帐篷，坐到尤莱亚身边，凝视了小孩平静的睡颜良久，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关于尤莱亚会不会害怕吸血鬼这件事，他之前的确没有想过，若不是盖尔这次提出，恐怕他压根不会想到这一层。在他眼里，尤莱亚是由他抚养长大，冥冥之中被他划入了自己的领地，他能保护尤莱亚远离所有伤害，所以不需要把周围会存在的危险告知对方。
他近乎自满地觉得，尤莱亚会就这样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在他的庇护下长大，完全不需要了解自己生活的世界有多少潜在的危险。
可他没有设想过，万一自己也算在这些危险之中，尤莱亚会不会连他也害怕？
人类胆子很小，连恐怖片都不敢看，小时候，连风雨雷电都能把他吓哭，躲在被子里不敢出声，就算长大了，也依然这么脆弱，如果让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信任依赖的先生实际上是一个靠吸食人血为生的吸血鬼，他该有多害怕？
埃尔芬斯闭了闭眼，不可否认，那个狼崽子的话的确让他有些不安。
他可以把自己的心思藏起来，永远这样陪着守着尤莱亚，甚至也可以接受小孩拒绝他的爱，但如果小孩害怕他，畏惧他，远离他，光是想一想这种可能，他那颗早已死去的心脏都要痛得活过来又裂开了。
尤莱亚怎么能害怕他呢？
他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小孩在他旁边睡着，不需要光线，那张脸也足够耀眼。埃尔芬斯凝视着尤莱亚的睡颜，伸手将滑到眼上的头发轻轻拨到一边，尤莱亚似有所觉，头在枕头上蹭了蹭，手从毯子里伸出来，无意识地一抓，恰好抓住了埃尔芬斯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
尤莱亚脸上现出满足的表情，两只手抓着埃尔芬斯的手，惬意的蹭了蹭，随后握着那只手放在脸侧枕着，又沉沉睡去。
怕吵醒他，埃尔芬斯就没有把手收回，而是任由他枕着，自己又往那边挪了挪，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尤莱亚在翻身时不经意间露出的颈间的项链，那是埃尔芬斯送他的第一个礼物，装有埃尔芬斯血液的吊坠，可以确保在尤莱亚受到伤害时埃尔芬斯第一时间察觉到，尤莱亚并不知道这条项链代表的含义，却一直贴身戴了许多年。
埃尔芬斯用另一只手帮他把毯子拉好，就着这个姿势，一坐坐到天亮。
第二天下午，郊游结束，所有人收拾好东西，跟来的时候一样，分批坐上校车，原路返回。
他们选择的位置大多都和上一次一样，埃尔芬斯后面坐着克里斯，尤莱亚后面则是盖尔，转头说话的时候，尤莱亚注意到盖尔脸上的伤痕和淤青，吓了一跳，问他是怎么回事。
埃尔芬斯在心里冷笑一声。听见盖尔遮遮掩掩地说：“昨天夜里起夜的时候没看清，撞到了。”
“你还好吗？看起来好疼啊，”尤莱亚说着，从背包里拿出酒精和创可贴，“我帮你处理一下吧。”
埃尔芬斯转过头，看见盖尔笑着说好，然后又因为嘴角上扬幅度过大扯到了伤口，疼得眉毛抽了抽。
就在尤莱亚侧身向后要帮盖尔涂药的时候，埃尔芬斯及时拉住了尤莱亚。
尤莱亚问：“怎么了？”
埃尔芬斯把酒精和创可贴从他手里取出来，抛给后座昏昏欲睡的克里斯，把狼人吓了一跳，然后对尤莱亚说：“车就要开了，你这样不安全，让克里斯帮他涂就好。”
尤莱亚：“哦，也对，那就让克里斯叔叔来吧。”
“嗯，”埃尔芬斯揽着尤莱亚转过身，让尤莱亚靠在自己肩膀上，“困的话就睡一会儿，等到了我叫你。”
“好。”尤莱亚乖乖闭上眼。
转身的时候，埃尔芬斯余光看到盖尔的嘴角立刻拉了下来，心情顿时愉悦了几分，但很快，他又想起昨晚克里斯的话，以及困扰了他一整夜的问题，笑容登时又垮了下来。
尤莱亚靠着他的肩膀，呼吸均匀，无意识道：“先生身上好凉，比开空调还要凉快。”
这是身为吸血鬼的身体特质。
不能说。
埃尔芬斯没有正面回应他的话，手指穿梭在尤莱亚的金发间，轻声道：“睡吧。”
“嗯。”
露营回去，埃尔芬斯找来老埃文，问他尤莱亚会不会害怕吸血鬼。
老埃文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但明智地没有多说什么，诚实道：“不知道，这个问题您或许应该问他本人。”
埃尔芬斯换了一种问法：“大多数人类都会害怕吸血鬼，对吗？”
老埃文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是的。虽然现在许多年轻人都受一些影视想象作品的影响，对血族这一群体抱有好奇心，甚至有的还幻想能与传说中的血族来一场跨越种族的惊世之恋。但如果在现实中他们真的遇见了血族，恐怕还是会被吓到直接晕厥。”
埃尔芬斯沉默了一下，“我明白了。”
“不过，”老埃文又说，“在我看来，尤莱亚与那些人类并不一样。”
埃尔芬斯问：“怎么不一样？”
老埃文表情认真道：“他应该不会被吓晕。”
埃尔芬斯：“……”
见他不为自己的玩笑所动容，老埃文只好自己笑了一下，正经道：“尤莱亚是在您身边长大的，您若是想知道他的看法，不妨亲自去问他，会有意外之喜也不一定。”
埃尔芬斯挥挥手让他去忙，自己则继续思考。
老埃文弯了弯腰，在离开之前忽然提议道：“或者您也可以采取循序渐进的方法。”
“什么方法？”
老埃文说：“您可以先借那些时兴的影视作品来试探一下他对血族的看法。”
埃尔芬斯若有所思。
老埃文的办法倒也不失可行性，离开之前，他还贴心地帮埃尔芬斯搜到了几个比较流行的有关血族的电视剧，如果有需要，还可以提供纸质书籍，埃尔芬斯每个都看了一点，对里面千奇百怪的设定直皱眉，却不得不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一直看到尤莱亚放学，埃尔芬斯按下暂停键，去学校把尤莱亚接回来，状似无意地使其继续播放，对尤莱亚说：“你先边看电视边等一下，我去做饭。”
尤莱亚不疑有他：“好。”
从厨房可以看到客厅，埃尔芬斯一边准备晚饭一边偷偷观察尤莱亚，当电视上出现吸血鬼露出獠牙咬住人类的脖颈，他眼睛也不眨地盯着尤莱亚，出乎意料，小孩并没有露出害怕的表情，而是饶有兴趣地继续看了下去。
埃尔芬斯观察了一会儿，尤莱亚并没有产生他预想中的反应，无论是看到吸血鬼吸食人血还是将木桩钉入同类的胸膛那种血腥场面，尤莱亚都不曾被吓到。
当然也可能是由于这是被他筛选过的已经减少了许多恐怖画面的片子的缘故。
不管怎么样，现在看起来，尤莱亚对吸血鬼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恐惧。
埃尔芬斯觉得自己似乎还有一丝希望。
不过很快，当他埋头处理食材以后再度抬起头，就注意到尤莱亚有些不太正常的脸色，隔着一段距离，他发现尤莱亚有点脸红，埃尔芬斯立刻将视线转向电视屏幕，然后发现造成尤莱亚这样异常反应的是男女主角接吻的画面。
在厨房里又待了一会儿，他端着晚饭走出去，尤莱亚似乎看得入了迷，他连叫了两声才反应过来，关上电视过来吃饭。
埃尔芬斯从他脸上没有看到类似恐惧的神色，想起老埃文的话，试探性地问尤莱亚：“你觉得那部电视剧怎么样？”
“挺好看的。”尤莱亚不假思索地回答。
埃尔芬斯挑挑眉，又问：“那你觉得，吸血鬼怎么样？”
尤莱亚抬起头：“吸血鬼？”
“对，吸血鬼，”埃尔芬斯说，“你认为他们怎么样？会感到害怕吗？”
尤莱亚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说：“你是说爱德华还是斯特凡？”
埃尔芬斯：“？”
尤莱亚语气轻松地说：“当然不会害怕，他们都是虚构的角色。”
埃尔芬斯问：“那如果现实中也有吸血鬼，并且出现在你身边，你会不会怕？”
“这个假设我倒没有想过，”尤莱亚说，“不过我觉得，即使在吸血鬼当中，也应该有好坏之分，就像人类一样，有好人和坏人，有些人类也不一定会比吸血鬼善良，而吸血鬼也有可能会站在好的那一边。”
埃尔芬斯执着地问：“那你会害怕吗？”
尤莱亚想了想，迟疑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我们换个思路，”埃尔芬斯说，“假如我现在是一只吸血鬼，你会怕我吗？”
尤莱亚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反问：“先生会伤害我，吸我的血吗？”
埃尔芬斯迅速否认：“当然不会。”
“那我为什么要害怕先生？”尤莱亚说，“即使先生是吸血鬼，也不会想要伤害我的，不是吗？”
人类的眼睛澄澈透明，倒映出暖融融的灯光和表情空白的埃尔芬斯，吸血鬼心中波涛翻涌，许多言语在脑中转了又转，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伸手抚上尤莱亚的脸颊，倾身过去，在尤莱亚额头印上一个吻。
“是的，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像是回答，又像是许诺。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尤莱亚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