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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页



        他说她小时候喜欢粉色,六一儿童节那天他带着她去店里买,没找到粉色的,她指着黄色的公主裙,老板拿了一件蓝色的她也喜欢,两条都买了,后来终于找到粉色的裙子,结果却在回来的路上把前两条裙子弄丢了,那是他整整一个月的私房钱。

        他说她幼儿园大班那年得过一次肺炎,他每天下午从单位溜出来背着她翻过一个大坡子去挂水,路上有个老爷爷卖棉花糖,她总要吃上一个,有次背她时,她还把棉花糖全部粘在了他的头发上,回去被她妈妈发现了。

        他说有次正月十五,他们去看花灯,看见别的小朋友都拿着各式各样的花灯,他也想给他们买。

        姜迎寒觉得浪费钱,顶多买一个玩玩就行了,但是他觉得两个小孩,一个人有了,另一个不能没有。

        说到这的时候靳强突然停了下来,姜暮重新把视线落在靳强身上,好像这次来铜岗姜暮还没有好好看过爸爸,不知道是不是饭店灯光的缘故,她突然发现爸爸已经有不少白发,似乎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了。

        其实她对爸爸的记忆并不多,儿时的她只能记得爸爸很忙,几乎每天都要加班,苦回来的钱交给妈妈,尽管这样,他们还是会经常为了钱吵架。

        他说的那些琐碎的事情她大多都没有印象,却还记得花灯这件事,那次爸妈因为买花灯发生了争执,后来爸爸一手抱着她,一手牵着靳朝买了两个花灯,一个小白兔的,一个龙舟的,付钱的时候,她记得靳强东拼西凑一堆零钱。

        她渐渐垂下了眸子,听见靳强问她:“你妈有没有跟你说过靳朝的事?”

        姜暮点了点头,靳强逐渐皱起眉,声音显出几丝无奈:“你妈生产后身体不好,我又要工作又要弄饭还要照顾你们母女,靳朝那时也就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夜里你哭闹,他也爬起来搬个板凳抱着水瓶帮忙冲奶粉,就连手被烫了都不敢告诉我们。

        你妈总说他养不熟,他和你妈的确一直不亲,不会没事挨着她,头几年刚来家里一声妈都不肯叫,也不会把学校里发生的事告诉她,只是你出生后他一直在努力对你好,为什么?因为你妈眼里只有你,他个傻孩子以为这样你妈就会接纳他。

        你刚上小学的时候,在楼下就因为调皮爬到小朝腿上玩,跟他滚到了草坪上,被你妈看见了,叫我把你带上楼,训斥小朝没有分寸。

        分寸?他当时也只是个孩子啊!”

        姜暮听到这感觉喉咙里堵着一块石头,不上不下,她抬起眸看着玻璃外的靳朝,街道上起了夜风,几片枯枝烂叶被风卷着从靳朝脚边而过,他站在不远处的路边,手里点燃了一根烟,夜晚的薄雾让他的身影有些模糊。

        靳强捏着手中的蒜头神情黯然:“你问我为什么会选择赵阿姨,我答不上来,但是跟她生活在一起我不会因为吃颗蒜头被嫌弃,不会因为洗了碗忘了洗锅就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不用记着拖鞋放鞋架,球鞋放鞋柜,皮鞋放阳台。

        虽然小赵对靳朝谈不上视如己出,但不会冷落他,今天出门前还跟我说,天要冷了,要是你不肯跟我回去,看看你衣服够不够穿……”

        ……

        “你爸一束花都没送过我,哪能记得什么节日,脱下来的衣服就知道乱放,门口才拖过也不知道注意,每次下雨还穿着鞋子进来踩得门垫上全是泥,跟他说了一万遍炒土豆丝不要放姜,青菜汤不要放蒜,根本对牛弹琴……”

        姜暮还能记得从前妈妈对爸爸只言片语的谈论,姜迎寒是个细致的女人,她的头发总是盘得一丝不苟,家里每周会换鲜花,桌垫是清新的蓝色,所有东西都有他们归属的位置,在她眼中靳强是个破坏者,他总是跟她对着干。

        这是姜暮第一次从另一个角度看待父母这段关系,他们错了吗?好像谁都没有错,可结局就是这样了……

        靳朝已经提前结过账了,他们从饭店出来的时候,他扔掉了手中的烟头,靳强最后对姜暮说了一句:“你住那里到底是不妥的。”

        他在靳朝走过来前止住了声音,对靳朝嘱咐道:“那我先走了,领着妹妹早点带回去。”

        靳强刻意强调的“妹妹”两个字,似乎无意间在提醒着什么,只是姜暮并未在意,而靳朝垂着眸点了下头。

        回去的路上,街上已经很清冷了,他们沿着街道往车行走,靳朝和她拉开了一步的距离问道:“靳强喊你回去住?”

        姜暮“嗯”了一声。

        “决定了吗?”

        姜暮踩着脚下的枯叶,发出咔吱咔吱的声音,回道:“没有,我对他说再考虑考虑。”

        脚下没有枯叶了,她又跳到了路牙上面,突然问道:“你说靳昕在学校遇到不好的事,是什么?”

        夜色浓稠,灯影模糊,片刻,靳朝才回:“最严重的一次被几个四年级男孩塞进垃圾箱,爬不出来导致窒息。”

        虽然靳朝一句话带过,但却给姜暮带来了不小的震惊,她从未想过8岁的靳昕居然遭遇过校园霸凌,她突然意识到那次靳昕为什么撒谎,为什么在她发现后慌乱地砸掉学习机,为什么听到她妈妈的名字会失控,因为她害怕上学,害怕被人发现她会做那些题从而送去学校,在此之前,姜暮从未想过,这个女孩的反常、抵抗、不配合、怪异都是她躲避外界的方式。

        她渐渐皱起眉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三个月前。”

        “赵阿姨知道吗?”

        “知道她不愿意去学校,不知道她故意让老师怀疑她智商有问题。”

        “那你没有跟他们说过?”

        靳朝回道:“昕昕的学习能力没有问题,问题在于她对集体生活的恐惧,如果告诉他们,他们会逼她去适应,我认为这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途径,她那天的行为你也看出来了,我会尽量说服靳强带昕昕去看心理医生,但是他们始终觉得这和承认她是神经病没有任何区别,比较抗拒这件事。”

        姜暮注意到,靳朝在谈及靳强的时候说的一直是他的名字,这次过来没听他叫过一声“爸”。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了,她试探地问出口:“你跟着他们过得好吗?”

        靳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

        “你和他们住在一起什么感觉?”

        靳朝看着她踩在缘石上东倒西歪的样子,担心她踩空于是落后半步眼神紧盯着她:“你指哪方面?”

        “会觉得难以适应吗?或者…靳昕出生后呢?会感觉格格不入吗?”

        靳朝双手放在裤兜里,神色淡漠:“还好。”

        姜暮突然停住脚步站在缘石上瞧着他:“还好是什么意思?不觉得别扭吗?”

        靳朝也跟着停下步子,尽管她站得高,但依然要比他矮一些,她望着他渴望找到一些共鸣,可却只听见靳朝说:“习惯了。”

        三个字让姜暮神情愣住,伴着清冷的夜风,姜暮不禁打了个寒颤,她突然忘了,如果这种感觉她只经历了一次就受不了了,可靳朝经历了两次。

        第一次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分走了姜迎寒全部的爱和靳强对他原本的关注,而第二次是他跟着靳强来到现在这个家重新经历了一次。

        一句简单的“习惯了”听在姜暮耳中,像巨石落入湖中发出沉闷的声响回荡出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波纹。

        她死命踩着脚下的枯叶,发泄着某种不痛快的情绪,靳朝说了她一句:“多大了?下来。”

        姜暮却不听他的,像走平衡木一样沿着缘石往前走,直到缘石断了一截,她不得不停下脚步,靳朝以为她可以下来老实走路了,却听见她说:“我要跨过去。”

        靳朝看着前方缘石的距离,提醒她:“你跨不过去。”

        姜暮斜睨着他:“你在说我腿短?”

        靳朝嘴角浮起笑意:“那要看跟谁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