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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深秋,肃杀之气空前浓厚,夜渐深,魏家的马车缓缓行过空无一人的街道,路旁大多数人家已早早熄灯入梦乡,魏临端坐在马车内,他叔父近来病重,膝下无子,作为家族长子担任起孝道,在两家之间奔波。
  正是闭目养神时,马车忽而停下了。
  魏临唤了随从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他掀开帘子查看,只见随从已昏迷在旁,魏临拢了下眉,警惕地观察四周,街道只余下远处一盏灯,暗夜视线不甚清明,他下了马,鼻息猛地窜进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魏临身子迅速转过,伸出手去挡身后靠近之人,连连倒退,已呈攻击之势。
  那人身量高挑,穿一身夜行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周身血腥味浓厚,正靠在魏家马车上喘气,看起来似是受了不轻的伤。
  魏临欲问来人是谁,那人一把扯下面巾,露出染血的脸来,魏临自幼习武,视力极好,借着月光看清眼前的人——竟是楚衍。
  楚衍费劲地扯出一个笑,“是魏兄啊。”
  魏临眉头皱得更紧,不知楚衍为何身负重伤出现在此,他与楚衍早已结怨,但此时还是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楚衍,冷声道,“发生何事?”
  楚衍把大部分身子都靠在魏临身上,似乎不这样他就会倒地,他声音沙哑,“魏兄要救我?”
  到了性命垂危关头,他的语气竟还是轻快的,像是故意刺痛魏临般,“我拐跑了青玉,你不趁机了结我么?”
  魏临听了他的话,一把将他推开,楚衍踉跄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月色里,魏临面带杀意,“你若想死,我绝不拦着你。”
  说道,便要跃上马车。
  “是李家,”  楚衍轻飘飘道,“李家的人在追杀我。”
  魏临不解地看着他,“为何?”  又想到什么,惊道,“夜明珠是你偷盗的?”
  “夜明珠不过是个幌子,”  楚衍抹去脸上的血污,“实则是我发现了李家的秘密,他们要杀我灭口罢了。”
  魏临直觉不该淌这趟浑水,可他亦无法眼睁睁看着同窗身负重伤而无动于衷,即使他确实动过手刃楚衍的念头。
  “上来。”  魏临一把抓住楚衍的手臂,将他扯到了马车上。
  楚衍似是疼极了,闷哼了声。
  “我无意中发现李家贩卖私盐,从中牟取暴利,”  楚衍靠在软垫上,身上的血污染红了垫子,看着触目惊心,“原想探探虚实,却没想到被发现了。”
  “贩卖私盐是杀头的大罪,”  魏临神色严肃,“你该报官。”
  楚衍虚虚一笑,“这不没来得及报官吗?”
  “先去医馆。”  马车内都是血腥气,魏临起身去驾马,忽而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个个沉稳异常,他面色一变,把楚衍按在马车内,眉头紧皱,“有人来了。”
  楚衍收了笑,快速道,“他们想杀的人是我,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魏临没有说话,这件事本与他全然无关,若是今日被李家的人发现他在此,便是无妄之灾。
  “你不是恨极我玩弄林青玉吗,今日我命葬于此,你该高兴才是,”  楚衍直起身,抽出腰中软剑,大有殊死一搏的意思,“走吧。”
  魏临回头深深看了楚衍一眼,眼中有挣扎和犹豫,他都已经走到车厢外了,又微微侧过脸,语气冷冽,“我魏临不是公私不分之人。”
  话落人已经跃下马车,冲楚衍喊道,“把剑给我。”
  楚衍唇微抿,将剑丢给魏临,这档子功夫,追杀的人也已经到了,七人团团将马车围了起来。
  魏临手猛地握剑柄,二话不说与七人搏斗起来,这七人皆是高手,魏临虽说是练家子,但从未真枪实刀与人交手,凄清的秋风卷起他的衣袍,尘埃阵阵,迷了他的眼,他在刀光剑影中想到林青玉的脸,咬紧了牙才真下起死手来。
  三人败退,可另外四人却极其难缠,魏临渐渐招架不住,他一转身将马绳砍断,大喊,“楚衍,骑马离开。”
  马车内无动静,魏临以为楚衍因伤昏迷,正想上前查看,帘子已被掀开。
  楚衍一身血污,却笔直站在马车伤,迎着月色,魏临瞧见他冷然的脸,他道,“住手。”
  而围攻魏临的杀手在听闻楚衍的话之后纷纷收剑。
  魏临诧异地看着楚衍。
  此时有人掌灯而出,是沈龄。
  魏临骇然,“沈夫子!”
  “此地不宜谈话,还请魏公子与我们走一趟。”
  不远处有马车等候,楚衍上前,向魏临作揖,“魏兄,多有得罪。”
  魏临一把将剑丢出去,板着脸看楚衍与沈龄,这二人皆是起司院的人,如今却变得极其陌生,他戒备道,“楚衍,你究竟是谁?”
  “生父南陵端王,我乃端王嫡次子,奉皇命来此彻查私盐一事。”
  夜色寂静,楚衍音色清朗,震人心弦。
  ——
  楚府灯火通明,方才还清朗的夜,只一阵便电闪雷鸣,想来大雨将至。
  楚衍的声音未曾被雷声盖去,随着他一声一句,楚衍与沈龄来曹县的目的逐渐清明。
  五年前,年十七的新皇元则被外戚扶持上位,做了外戚操纵权势的傀儡,元则隐忍负重多年,暗中培养新皇势力,意欲永除外戚烂肉,还大明江山清肃。
  元则暗中培育一批死士,遍布大明江山,偶然得知苏氏一族大量敛财来源于曹县,暗中探查,查出他命人私造并贩卖私盐,于是一道密诏将沈龄和楚衍派遣至曹县调查。
  沈龄乃前朝沈尚书之子,因苏氏一族迫害,满门覆灭,独他苟活,他诛杀苏氏之心如磐石,早早在曹县埋伏,静待楚衍会合。
  “我本名元衍,母亲去世后,我改随母姓,并不多人知晓,”  楚衍的脸在烛光中明灭可见,“前两月,我套出李家贩卖私盐一事,但真正替苏氏造盐之人还在暗处潜伏,我不敢轻举妄动,只等待时机将真正幕后使者抓出水面。”
  魏临越听面色愈发沉重,握了握拳,“为何试探我,又与林青玉何关?”
  “青玉一事......”  楚衍默了默然,淡漠的眼终于有了些许松动,“原是我发现你心系青玉,故意激怒你,以此试探在你心中情与义的重量,今夜之事,我策划许久,你分明恨透了我,在家国大义面前却依旧选择救我于水火,大明朝需要你这样公私分明之人,小皇叔亦需要你这般理智的臣子。”
  “你为试探我,便可戏弄青玉么?”  魏临握紧了拳,冷然地看着楚衍,“如若我今日不救你,我是不是也活不成了?”
  “弓箭手已在屋檐埋伏,若你真对我动杀心......”
  楚衍未将话说全,但其中含义已明了。
  “魏兄,”  楚衍沉沉道,“那日说的话,不过为激起你的杀心,我对青玉,并非全是假意。”
  魏临咬紧了牙,忽而又重重闭了眼,再睁开已是痛楚与挣扎,“殿下欲要我如何?”
  “清君侧,除奸佞,还大明社稷清明。”
  沈龄将一早准备好的密诏双手奉上,“魏公子,殿下早已禀明圣上,此道密诏乃死令,请魏公子跪地接密诏。”
  如若今夜魏临被情所困,弃楚衍于不顾,这道密诏便永无见天之日。
  可魏临是何等大义凛然之人,他心中有抱负,有理想,注定要卷入纷争之中。
  魏临身形久久不动,楚衍亦不语,许久,高大身影才弯曲了双膝。
  楚衍接过密诏,摊开,低语,“大明子民魏临,科举在即,不日上京,壮我鸿图,还明青天。”
  一字字压弯魏临的背,他需得竭力才能举起双手接过密诏。
  密诏上朱红显目,乃玉玺龙印所盖。
  魏临双目微红,为得赏识,亦为与林青玉再无瓜葛,他咽下喉头酸涩,在雷声中,背负上此生无法脱下的枷锁,“魏临,接旨。”
  瓢泼大雨终至,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