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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切,消失!


  5月12日,我坐在开往九寨沟的大巴上,窗外的天色变幻莫测,乌云时时掠过,车子慢悠悠地晃荡前进,刚到都江堰境内,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车子强烈地晃动起来。
  所有人爆发出恐惧的惊叫!
  地震了!车子的前方,猛然裂开了一条巨隙,咫尺之遥!如果车子再前进十米,那么很可能,整车的人都将翻到侧旁的大河里!
  司机很及时地刹住了车,车子里立刻变成了沸腾的水,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往外挤。山在动,地在摇,我们被恐惧惊吓住了,大家无助地聚集在一起。
  好一阵,世界终于平复了下来,天空开始下雨,我听到有人爆发出哭声,然后,大家都反应过来,开始慌乱地给亲人打电话。
  我突然想起我妈,也想起方扬,手忙脚乱地往家里打去。
  老家那边灾情并不严重,电话还通着,我妈说:“没事,看你急得,房子都还立着。”
  我急速挂上电话,拨了方扬的号码,即使我知道那已经停机。我已经要崩溃,旁边有其他郊县亲人的人获得消息,有些地方,伤亡惨重。
  而我并不知道方扬现在在哪里!
  泪水混杂着雨水仓皇流下,我颤抖地一遍一遍拨那没有响应的号码。
  内心的恐惧越来越甚,因为身体已经不受控制,我开始颤抖,抖得厉害。我的双眼模糊,他在哪里?方扬到底在哪里?我听见自己一遍一遍地问,可是却没有人给我答案。
  如果遗落是爱情的最终方式,那为什么要用这么多痛苦和无助来作铺垫。为什么?
  方扬!就算你执意选择离开,也该知道我是爱你的!这不是你的权利,是我的!
  雨滴渐渐变小,我颓唐而机械地拨着电话,有人向我走来,递上一支烟,“没事的,别害怕。”他说。磁性的男性嗓音让我抬起头来,明朗的微笑!第一次见到方扬时他就这样笑着,我恍惚地望着他,“什么?”
  他把衣服披在我的身上,走开了!我拿着烟,脑子中回旋着和方扬初次见面时的场景,微笑,洁白的牙齿,衣服……
  漫漫,我爱你!
  这是方扬对我说的话,方扬爱我!所以,我要找到他!告诉他,“我也爱你,方扬!”
  这场灾难全国震惊。
  我的家乡受到重创,满目疮痍,许多人失去了生命和家园,在死亡面前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我回到了报社,和大家一起共度这艰难的时刻,我和林佳都申请到北川重灾区做支援。说实话,那段时间我没有尽到一个记者的职责,林佳也是,包括同去的所有同事。我们都没能采访到任何煽情的话语,捕捉到那些感人的画面,我相信在现场的每一个人,都无法从救命的时间里挤出作秀的空隙,或许因为我们缓慢了哪怕一秒,一个生命就会流逝掉。我也好怕某一个时刻,我用手刨出的会是那具熟悉的身体,林佳一直安慰我说不会的,我说为什么这样肯定,林佳说是直觉!
  主任打来电话,说我前段时间参赛的新闻作品获奖了。我应付着和主任客套了几句就挂了电话,现在哪里还有心情想这些浮华的事情。在回成都的前一天,我和林佳还差点壮烈牺牲。那是正午过后,当时的救援地点是在高处,林佳给大家发干粮和水,然后突然就发生了余震。我看林佳站的位置有龟裂的痕迹,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身后所有人都大叫起来,就在我使劲推开林佳的时候,我们身后的地面塌下去了一大块。
  回成都后才得知,有人记录了那次事件,并且刊登了一幅大大的照片。别人并不知道我和林佳的关系,以为那只是一次见义勇为,其中也有提及我的职业,乃至我的新近动态,当然也包括我的获奖作品。让我无法忍受的是对我私人感情的歪曲,说是我忍着相恋多年的男友在灾难中失踪的巨大悲痛奔赴现场。我不知道那些人是从什么地方得知的,后来想想除了报社自己炒作还能有谁,某某报社的记者某某某,这样的炒作真让人不齿!地震过后,有好几家报社就跟我联系上,开的报酬比较丰厚,我一一拒绝了他们的邀请,除了成都,我哪里也不去!
  而方扬被我搁在了心底,我想等我忙完了,我还是要继续寻找方扬,他应该没事。方扬顶天立地,他不会有事!
  日子又恢复到从前,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我的心境,不再急躁,也不再悲伤,我坚信方扬会回来,他只是累了倦了伤了,他躲起来疗伤,伤好了,他就回来了。
  不久后,我知道,我太天真!理想和现实总是千差万别。
  我忽视了李心姚的存在。
  林佳为我找了新的住所,在报社附近。搬进去的第一天我极力打造新居,企图把房间装扮成曾经的样子。我想在我的潜意识里,还是因为思念着方扬,摆好他用过的牙刷、手帕,还有衣服。我瘫在沙发上,当眼泪来临时,我发现自己的举动是多么的错误,睹物思人太不明智,那烟灰缸是他买的!那杯子是他用的!连那该死的花瓶也是方扬带过来的!
  繁忙可以让我暂时忘记思念,可是在孤寂的深夜里,我无法逃避。
  除了耐心等待,我已无其他选择,天明的时候生活还要照旧继续,为了防止失眠,我不得不给自己备了安眠药。
  我在Crystal悠扬的歌声里渐渐变得困乏,恍惚间,我仿佛坐在方扬的车上,他对我说,“漫漫,我爱你!”
  我又看到方扬严肃的样子,他将车门拉开,“下去吧,漫漫。”
  “不,方扬,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你走吧!”方扬并不理会我,他把车门合上,我大声地向他喊着,“不,方扬!你听我说!”
  他绝尘而去,我依然大声地喊着,方扬!
  我惊惧地坐起来,才发现,仅仅是一场梦。现在的药店真让人不省心,照理我吃了两颗安眠药,别说梦到方扬,就算梦到刀光剑影我也该如死猪般岿然不动,我居然又醒了过来!
  也或许,是音乐的缘故,我准备关了它。
  找遥控器的时候门突然响了。我背部发麻,除了林佳,没有人知道我的住所,而现在的时间,林佳早就在梦乡了,我轻声问是谁,怯懦得连我自己都听不清发出的声音。门继续响着,我渐渐地靠过去,又问了声,“是谁?”
  “我!李心姚!”
  我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林佳告诉我说李心姚家出事后,她就到了美国,可现在,她又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
  我们沉默地对望彼此,空气也如凝固了般。
  “不请我进去坐坐?”
  我点头,“进来吧。”
  面前的李心姚已经变了,不再有曾经的明媚,她的目光复杂,这让我不安。
  依旧是长久的沉默,我想我们曾经是朋友,现在依然是。我问李心姚,“最近,还好吧?”
  李心姚突然就笑了,“好?你认为我能好吗?我什么都没有了!爱情,金钱,地位,我的父亲,我要什么没什么!我能好吗?”
  我怔怔地看李心姚,她也看我,她的眼睛里充满愤恨,却冷若冰霜。
  “陆漫漫,方扬走了,抛弃你了,你恨他吗?”
  恨?我摇头。我怎么会恨他,我告诉李心姚,“我爱方扬!不恨他!”
  李心姚突然站起身狂笑,“陆漫漫,他给你的是空等,给我的却是一个生命,你永远比不过我!我也不恨他,照样爱他!”
  我怔住,目光不由自主地转移到李心姚的腹部,那里很平坦,她正用手轻轻地呵护着,我不知道李心姚的用意,我说:“心姚,如果方扬回来,就再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我希望你理解。”
  李心姚的眼神变得鄙夷,她站起身向我道别,“陆漫漫,你好好睡吧,我会找到方扬,我会让我们一家团聚。还有,我还要告诉你,以前只有我能救方扬,现在,也依然只有我。”
  那一夜我通宵未眠,我不相信李心姚的话是真的。
  可是,如果不相信,我为何失眠?而如果是真的,那么,我又该怎么办?
  我是爱方扬的,我不愿意再失去他!
  6月来临,成都又显得生机勃勃,树叶也绿得油亮起来,我内心一如既往的平静,这份平静,是因为着自己的信念,我莫名断定方扬会回来,会回到我的身边。
  女人的第六感很灵验。
  那天的成都依然喧哗着,仿佛并没有经受过创伤,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可一切又都不一样了。我独自走在街头,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没想到会有人认识我,“你就是那个记者哇,姓陆是不是?”我微笑着默认,“你怎么知道我名字?”那个男人很激动,好像遇到的不是陆漫漫,而是章子怡或巩俐,他说:“你真的很勇敢,哦,对了,你老公找到没?”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最后向他摇了摇头。看他谈性甚浓,赶紧找了个借口脱身而去。走在熟悉的街道和巷子,看着擦肩而过的陌生面孔,心里一阵一阵的空虚,有谁知道,我那么思念方扬,心里每一个角落都被他占据着。
  到九眼桥附近的时候又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想才几天啊,我真成名人了,还没转身对方又叫了一声,好像不太确定我就是陆漫漫。回头看到他,感觉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我说我是陆漫漫,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到身后有人袭来,我的呼救被他及时捂住,没来得及挣扎,一阵刺鼻的药水味让我迅速昏厥。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废旧仓库。有人向我走来,我惊惧地问:“你们到底是谁?”结果有人甩手就在我脸上烙了五个指印,“陆漫漫,你他妈还记得我吗?”
  脸上火辣辣地疼,我辨认了好半天,还真不认识他,“你们搞错了吧?我真不认识你们!”男人用力地捏过我下巴,“不认识?你去年做的好事你不记得?你那么快就忘了?我可是还给你记着!”我委屈地辩解:“大哥你真搞错了,去年我没干什么,真的,你确定你认识我?”男人甩开我的下巴,“真没想到啊,我他妈栽在兄弟手上,是方扬叫你搞我的吧?”我完全被他搞糊涂了,只好如实告诉他:“大哥,我和方扬已经分开了,我们并没有合作做过什么。”结果又是一巴掌!我顿时感觉耳边有无数苍蝇飞来飞去,“你可别忘了,我那一百万就是你们给坑没了的!方扬要是不交出来,你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突然想起眼前的人是谁,想起那一棵栀子树,想起和方扬的不开心。他告诉他们,他只是顺路捎美女一程,当初张记者曝光的假酒加工厂,正是方扬陪我回家那次拜访的朋友住处,照片上还有那棵栀子树,而我又那么及时地在案发前拍了那里的照片,还是方扬带着我去拍的!
  夜变得漫长,我想难道我就这样玩完了?我和方扬连面都没见上。对方告诉我,要么方扬赔上那一百万,要么就让我去见阎王。我真的想知道有没有第三种选择,因为方扬不可能出现,我也不愿意去死,可是我没得挑。到后半夜的时候我饿得几乎撑不住,嘴唇好像也干裂开了,可惜我的嘴被堵得哼都哼不出声,费了半天力蹬腿也没人理睬我,因为漆黑的仓库里压根没人。我想这些绑匪也太不敬业了,人质也是人啊,也是要吃喝拉撒的呀,钱没勒索到倒先把人给饿死了!我奋力地朝前方的小屋子挪去,我知道那里有人,也有水,有食物!还有……方扬!
  我听到了他的声音,那么不可思议,他居然在屋子里和人争吵,方扬居然就在那屋子,他离我那么近,我感觉自己激动得快要窒息过去。他们在争辩着,而我更加用力地往前挪,突然,房门被打开了,灯光凌厉地刺过来,我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我却看不清他的脸,眼睛潮湿了,我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我说,方扬,然后我就晕了过去。
  关键时刻没挺住,我就那么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家里,旁边却是刘畅,我问他:“刘畅,怎么是你?”
  刘畅让我别激动,他找人给我录口供。我一把抓住他,“你说呀,怎么是你?”刘畅黑着脸把我推回床上,“你烧糊涂了,不是我还会是谁?我是警察!”
  我当然知道刘畅是警察,只是,难道是我眼花了?
  我始终没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天的那个人真是刘畅?我询问了无数次,刘畅说是是是!最后一次给他打电话,我说刘畅你跟我说实话,我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我说你就跟我说句实话,就当可怜可怜我,骗骗我也成啊!刘畅沉默着,他的鼻息声开始加重,“漫漫,你替我去看看肖淼,我好几天没去了。”
  刘畅的话又让我有揪心的感觉,他还是那么爱肖淼,他常去看她,常惦记着她,怕她寂寞,而方扬这么久了却忘了来看我!一阵辛酸漫来,我答应:“刘畅,放心吧,我会去。”
  挂电话前刘畅叫我,“漫漫,就现在去,好吗?她应该也很想你了。”
  “好,一定去,不用担心。”
  刘畅后来又叮嘱了一次,才放心地挂掉电话。
  他还是那么爱她!
  又看到肖淼的笑容,依然那么甜美,只是,却永远静止了。我为肖淼点上烟,迎着风,也为自己点上,“婆娘,这么久没来看你,怪我吗?”
  肖淼微笑着和我对视,“你笑了,就表示不怪!”
  香烟燃尽的时候,我的肺开始疼起来,也或许,是心疼,我想如果当初死去的是我,现在又该是怎样的情形?站在这里肺疼的,该是肖淼吧。
  为什么老天总要选择让我们别离,既然注定别离,为何又要给我们快乐?如果没有体会过快乐,那么就不会感受到痛苦。
  肖淼,你知不知道,你带走了许多人的快乐。
  我的手指触到肖淼的笑脸,轻轻地抚摩,但愿你在另一个世界也很快乐。只是,我们都很想你!
  不知何时刮风了,树木间发出沙沙的声音,我猛然发现自己的脸冰凉一片,才惊觉,我又流泪了。
  回头才发现,有人站在我身后,是史良,他抱着一束花,我对着史良傻笑,笑得又是一脸泪,止都止不住。
  “漫漫,别这样。”
  史良蹲到我跟前,为我擦泪。我捉了史良的手,满眼伤痛地看他,“史良,如果当初你不选择放手,今天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史良用力地搂过我,“漫漫,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能原谅我吗?”
  我感觉到史良的颤抖,他如孩子般,一直唤我的名字,“漫漫,原谅我。”
  我告诉史良,我已经不恨任何人。
  “那你原谅我,可以吗?”
  我轻声问,“谁来原谅我?”
  我的灵魂已经沉沦,除了方扬,谁也无法给予救赎。
  史良轻叹,“你没有错!”
  如果我没有错,那老天为什么要惩罚我?这个问题让我乏力,我在史良的怀里蜷缩起来,我说:“史良,就这样搂着我吧,我好累!”
  我是真的累了,数一数这一年发生的事,哪一件不是让我精疲力竭?哪一件不是让我伤痕累累?一切,都是从史良的遗弃开始,我想有些事,我应该告诉史良,他一直不知道,我们曾有过孩子。那个无辜的孩子,我们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史良遗弃我,而我,遗弃了它。
  我和史良一样自私。
  “史良,你可知道,一年前,我们有过一个孩子!”
  史良震了一下,他问,“漫漫,你说什么?”
  “你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我和史良对视,看到他眼中的面孔,我的面孔,平静的面孔,史良再次问我:“你说什么?”
  我不愿意回答了,现在,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那时候史良不爱我,用孩子做要挟,是最低劣的手法。现在史良说爱我,我可以坦然告诉他,仅仅是让他知道,别无他意。
  可是史良却激动起来,他揽住我的肩,“漫漫,对不起!”他开始发不出声音,眼中却似有话,我告诉他:“史良,忘了吧,缘尽,什么都该散了!”
  我站起身准备离去,却有身影刺伤我的眼睛。我盼望归来的人,我朝思暮想的男人,我爱得心痛的方扬,他,就在我身后不远处。我想起刘畅的叮嘱,他要我一定来看肖淼,他是要我一定来见方扬!
  我无法唤出方扬的名字,也无法动弹,因为我看到他眼睛里的忧伤,像涌动的潮水。我也听见自己的心跳,激烈得似乎要失去控制,他就在咫尺之遥,他已经回来了,可是,他的脸上却没有表情,他的话也没有温度,离别这么久,我们的相见,他只给了我两个字,他说:“再见!”
  再见?他专程回来,只是要和我道别?
  心中翻涌着那三个字,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方扬,我爱你!我想起肖淼说的话,陆漫漫,说爱会烫嘴吗?如果不烫,为何,我如此努力,它们依然只在心间未出口?如果不烫,我的疼痛从哪里来?
  爱真的烫伤了我!
  方扬的身影模糊了,在夕阳的余晖里,他渐渐消失,我突然脑袋一片空白了,世界变得一片漆黑,然后,我听见自己坠落倒地的声音,史良叫我,“漫漫!”
  一切,消失!
  我没想到,方扬回来,是真的要娶李心姚,这是李心姚告诉我的。
  从来没有见过刘畅如此激动,在小区门口,在无数来来往往的目光里,刘畅给了我一个巴掌,“漫漫,你他妈真狠!对方扬也这样!”
  我在刘畅离去后很久才开始哭。那时候天空一片明媚,艳阳当空,我的心却拼着命地下雨,稀里哗啦。
  刘畅说:“为了爱你,方扬连自尊都可以不要了!”
  “为了爱你,他愿意一伤再伤!”
  “你给了他什么?你连最基本的挽留都没有!”
  可是,我要如何挽留?我该叫方扬放弃自己的孩子?我等他回来,就是要告诉他我爱他!可是,他却跟我说再见!难道,看到我和史良在一起,他就摒除了我和他的一切可能?
  我没有权利要求方扬为我牺牲什么了,我只能告诉他,我爱他!很爱很爱,然后,我尊重他的选择。
  我们都不再有机会,因为,方扬和李心姚已经登记注册,他们即将返回美国。其实他早决定好了!
  飞机就在当日的下午,刘畅说:“就算你们都放弃了,陆漫漫,你该去送送他!”
  我想我不该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没有挣扎了,平静,前所未有的平静,我想或许,在方扬回来前我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时间已经把一切都冲淡了,他不属于我,注定不属于我。
  还有两个小时,方扬就走了,刘畅发来短信,“今日分别,何年才能再见?或许,已是迟暮之年!陆漫漫,你别太狠!别对自己太狠!”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和愁绪,我真的平静吗?天知道,我只是在克制。
  刘畅的短信不断地进来,我不敢看,也不接任何电话,我想熬过这段时间,等方扬真正离开了,我就解脱了,然后,我用漫长的时间去遗忘。
  Crystal的歌声又开始回荡,她唱出我的惆怅,我的心痛,我想起方扬曾经一刻不停地听这首歌,那是我的习惯,翻来覆去地听。
  我想起方扬看我时的眼神。
  方扬搂着我时的温度。
  方扬唤我时的笑容。
  方扬的忧伤,
  他的快乐,
  他走了!
  刘畅在门外大声叫着,“你他妈开门!开门!”
  我叫刘畅:“你走吧!一切都结束了。”
  “陆漫漫,你应该去!你知不知道,方扬为了你性命都不顾了!他做的事情,道上的人不会就那样算了,所有人都知道他爱你,李心姚更知道,为了不让你有危险,他回来承担了一切,李心姚救了他,他依然不愿意娶李心姚!”
  “可是,刘畅,”我靠在门上哽咽得无法发出声音,“可是你知不知道,李心姚有了孩子,他必须娶她!”
  刘畅不知道这一切,他怎么能知道我的苦楚和无奈呢,我最后央求他离开,他再不走,我就要崩溃。
  门外的敲击声更剧烈,“陆漫漫你丫的糊涂啊!谁告诉你她有孩子了!谁告诉你的?方扬碰都没碰过她,就算有,也是别人的!”
  泪水更加猖狂地肆无忌惮,我叫刘畅滚,他又碰触到我的伤处,那撕裂我内心的一幕又再次出现,他知道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难道,他以为我看到的是幻觉?
  刘畅依然不放过我,他开始踹门,一脚一脚地,踹得让我满腔愤恨,我终于咆哮:“刘畅,他真的要了李心姚!他和她上床了!我亲眼看到的!就在方扬的家里,就在二楼……就在……”
  就在方扬的卧室,那一幕让我疼痛,让我绝望!
  我跌坐到地上,再也没有力气起来。门外的声音也开始轻缓,我以为刘畅离去了,可是我又听到他的声音:“你以为你看到了?你看到了什么?你什么也没看见,如果你再多等哪怕一分钟,才是真正的看到真相,方扬告诉过我,他和李心姚什么也没做!关键一刻,他后悔了。他弃赤身裸体的李心姚而去。”刘畅突然提高音量,“就算他真做了什么,陆漫漫,也是你造成的!你又对他做了什么?那天你没回短信也没接电话,方扬第二天去找你,却看到史良,看到史良一大早给你买早餐!看到你们一起外出!他能怎么想?他只能祝福你!我陪着他喝了一晚上的酒,那天在他家里,他是想报复你而要了李心姚,可最终,他没办法,他说他一想到你就没办法这么做,爱上你,是他的劫难!”
  一瞬间,我血往脑门涌,腾地站起身立刻开了门,“你说的是真的?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吗?方扬默默为你做着伤害他自己的事情,默默地承受,他把一切退路斩断,不给自己留选择,却给你留了选择!”
  原来,方扬回来是真的要和我再续前缘,共同背负这份爱所带来的罪责!刘畅是不愿意再看到我们在一起,他认为我是方扬的劫难!是方扬痛苦的根源!只是那天,我的悲痛触动了他,他替我约了方扬在肖淼的坟墓前见面。
  而那天,方扬却再次看到我和史良相拥!
  原来,我真的伤害了他,没有语言的伤害。沉默,就已经是拒绝!就已经是伤害!他看到我在史良怀里,他以为我终于回复平静,终于把他忘记,终于找回幸福!
  他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他。
  几乎是连跌带撞地,我被刘畅拖着上了他的车,刘畅后来说了什么,我完全听不清楚,我只知道,我让方扬彻底寒了心,他看到我的幸福,我和史良的幸福,他彻底相信,他是敌不过史良的。
  他也彻底放手,从此过无爱的生活。
  “可是陆漫漫,你该让方扬知道,你爱他!方扬只爱过你啊!”刘畅说这话的时候连牙关都咬紧了,我让刘畅别说了,“你别说了,别说了好吗?你开快点好吗?”
  车子在飞驰中突然爆胎了。破裂的,还有我的心,我想老天为什么连这个小忙都不帮我,在这样的时刻还要折磨我!
  双流机场已经不远了,还有几分钟就到了,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刘畅使劲推了我一把,“你发什么愣,赶紧去啊!”
  我猛然醒悟,车爆胎了我还有腿啊,就几分钟的路程,我跑着去就行了!
  我在心里默默地呐喊着,方扬,你一定要等我!请一定要等我!
  我忘记了,我的脚,永远跑不过时间,何况我还跌倒了。头顶传来飞机起落的聒噪声,我不知道,哪一架飞机是方扬的,就算不是,起飞的时间也已经到了,  下一秒他的飞机也要起飞了吧。我从来没有如此无助过,我的幸福,我的爱,随着时间从指缝间溜走,无声无息。
  屈膝哭泣的时候,有短信进来,我想,是方扬的,他是要与我做最后的道别!可是,我连看手机的勇气也没有了,我们都是懦弱的人,如果,方扬能再次问我是否爱他,我一定会说,是的,爱你,很爱你。
  可是,我们懦弱着,这样的懦弱,却是对自己的残忍,对爱的残忍。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畅走到了我的身边,他向我伸出手,“起来吧,漫漫。”
  方扬走了,真的走了,没有来得及听我说:“我爱你,方扬。”
  我是被刘畅扛回车上的,方扬也用短信向他道别了,至此,方扬的手机再也没有开机。但刘畅貌似乐观地认为,只要他一天不消号,我就还有机会。
  刘畅说方扬离去,未尝不是好事,至少他安全了,李耀祖的旁枝末节不会那么轻易放了他。就如李心姚说的,只有她能让方扬安全。至少,目前方扬选择和李心姚在一起,是最安全的做法。当然,方扬执意离去,最大的可能是为了我的安全。
  那条短信,方扬对我说,“陆漫漫,爱你,我不后悔!”
  可是,方扬,你可知道,爱你,我也不曾后悔,为何我们却要错过?
  不是所有的梦都来得及实现,不是所有的话都来得及告诉你,内疚和悔恨,终要深深地埋在离别后的心里,尽管有人说,世间种种,终必成空。我并不是执意要错过,可是我一直都在这样做,错过那花满枝丫的昨日,又错过今朝,而今朝仍要重复那相同的别离,余生将成陌路,你一去千里。在暮霭里,我连你的背影也找不到了,方扬,请为我珍重,即使世间种种,真的终必成空。我爱过你,也正爱着你。
  我知道,此一别可能我们再也不能告诉对方,我爱你。
  夜幕渐渐降临,终于,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