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像高览说的那样。
可以和丹尼尔一个食堂吃饭。
周五放学后坐着高览家的车与丹尼尔擦肩而过,他的目光追随了很久,看着丹尼尔神色凝重在和黎思勉交谈什么,一回头是高览有些古怪的神色。
高览似乎想说什么,他看着羌橘实则在思考,就好像隐隐约约抓住了什么微妙的想法但却无法进一步看破,手环震动打断了两个人之间短暂的凝重。
“干嘛,你回家吗?”
羌橘错开眼睛,听到高览手环那边传来脆生生的语调,“我要回学校了,我今天翻爸的东西翻到了好东西,放你桌上了。”
高览有点头疼的语气,“那好歹是你爸,你别成天没大没小去翻爸的东西。”
“好东西,你看完帮我塞回去!”
高芝涵嬉笑着恶作剧一般挂断了电话。
高览暗骂了一句,“塞回去比不塞回去风险更大,死丫头。”
再回头看羌橘的时候,高览已经忘记自己那个一闪而逝几乎脱口而出的想法是什么了。
羌橘留宿在高览家,结束完训练之后两个人躺在地毯上谁也不想动弹,玫瑰大概不把羌橘当外人之后就开始随意起来,当着羌橘的面不给高览面子了,高览的脸成为了它随意蹦跶的地毯。
“槽槽槽!”
高览挥着手,玫瑰敏捷地躲过并反手一大耳刮子抽了回去,越来越来劲儿,羌橘有点看不下去,“……要不收回去?”
高览:“那下次他出来他会更生气。”
羌橘:“……”
玫瑰玩了个心满意足被高览收了回去,高览想起高芝涵放在他桌子上的东西,然后走了过去,“报纸……老宝宝,不用回避。”高览出声制止了准备先回避的羌橘。
“一起来看吧。”高览翻转着展开之后的报纸,出刊日期有点久远了。
“不太好吧。”
“没什么,一起吧。”
这是一份第三区军校的报纸,羌橘从校徽认了出来的,和上次他找到的那个报纸一样,也是出自当年的新闻社。
“为什么学校现在没有新闻社了?”
“不太清楚,不过这种社团本身就不适合军校,当年成立新闻社的那个部长背景很硬,学校老师算是一定程度内放纵了她的行为,不过好在她一年也才出四五次校刊,而且两次都是关于新生。”高览耸耸肩。
影像打开之后羌橘和高览看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高览脱口而出,“我爸!”
身临其境的影像效果把时间拉回到了十多年前——
“通行证呢,谁让你们进来的。”
高敬放下手中的仪器严肃道,负责采访的女生晃了晃自己脖子上的卡片有些幼稚可爱,“喏,学校批的。”
高敬无奈道:“还真是有办法,说吧。”
“情人节特别策划,想代学姐学妹们问一下高敬先生喜欢什么类型的人。”女生看起来似乎是和高敬认识的。
“学校由着你们胡闹吗?”
“瞄准对象是你们这些大龄研究队成员,啊不对,你早就结婚了。”
采访队笑了出来,高敬揉了揉额头无奈道:“真是……你们改名叫八卦社算了。”
“请高敬先生正面回答我方问题。”
“驳回,私人问题。”
“真没有吗?那我下次带那谁来问你。”
高敬严肃的脸上有了一点儿笑意,有点儿矜持又有一点儿挑衅,“如果你能办到。”
画面一转离开了医学实验室。
武器研究实验室内十分空旷,间或能看到几个人行色匆匆,即便是休息日也不清闲,年轻的高览妈妈抱着资料快步走着。
“小许!”
高览妈妈挥了挥手,“部长。”
“刚刚我在医学部那边看到你老公……别跑!”
高览妈妈几乎是听到医学部三个字马上转头跑出了画面。
忽然余燃出现了,她的白大褂穿出了军装的味道,她冷着脸从镜头前路过,眼睛里有点儿疲惫。
“……余燃!”
余燃闻声回头,目光清冽。
“情人节特别策划,想问一下余燃有没有什么喜欢的类型。”
“我没有喜欢的类型。”余燃冷声回答道。
女生有些尴尬,手足无措站着,脸羞赧的通红,她看起来是那种蜜糖里长大的女孩子,很少在别人跟前吃瘪,可她就是站在了那,不肯从余燃面前离开,却也紧张地再也说不出话。
蓦地余燃定定地看着镜头,轻声道:“情人节快乐。”
部长在镜头前表情僵硬了一下,那句话并不像给学校学生们的祝福,而像是在对某一个特定的人说一样。
画面走向了下一个区域,高览的妈妈一抬头愣了一下,马上又跑了,只留下周名好笑地看了一眼对方奔跑的方向,然后目光落到了镜头上。
“情人节策划是吗?你们新闻社那么八卦吗?我可没有喜欢的类型。”
部长耸了耸肩,示意周名今天没有任何可以写的了,周名大笑了几声,“没料可写了吧?给你点写的东西吧,我确实有喜欢的人了。”
部长马上提起了精神,来了兴致,“谁啊?让我猜猜是哪个实验室的。”
“哈哈哈哈,倒不是实验室的,平凡得很,俗人一个,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周名说得尖酸刻薄。
“你是真有喜欢的还是骗我?”
“还真没骗你。”
“胡说,谁会吧喜欢的人贬成这样?”
“还真是这样的人,不过社交算是那个人为数不多的技能,其他方面太平庸了。”
“哦?那个人长什么样?”
“爱穿名贵的衣服,爱参加酒会,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张脸偏偏要和那些贵重的服饰衬在一起,不伦不类,穿点便宜的白衬衫牛仔裤倒是意外的好看,不过嘛,这个人不会愿意穿那些便宜的东西。”
周名轻蔑地笑了笑,让人捉摸不透他这样的态度是不是真的喜欢,他看着镜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副金丝框眼镜,“戴个眼镜看起来可能会好一点。”
画面结束了,高览笑得卧在地毯起不来,嚷嚷着明天一定要把这个报纸给他妈妈。
“为什么?”
“因为明天是情人节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我妈年轻时候是这样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羌橘透过高览的父母以及高览,感受到一种温馨的美好,忽然手环一震,羌橘收到了丹尼尔的消息。
“都这么晚了。”高览知道一定是丹尼尔的消息。
“他说什么?”
“他问我明天下午回不回去。”
高览枕着手,“他居然不留校真是稀奇,他们这次的序列对抗那么忙。”
羌橘立刻回复了丹尼尔:回。
然后学着高览的样子躺在地毯上仔仔细细地回想起刚刚周名的画面。
“先生。”
丹尼尔换上了一件雾霾蓝的衬衫坐在主厅喝着茶,年轻的男佣开口之前想了好几次自己的措辞。却迟迟不开口。
“怎么?”
男佣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称呼羌橘,家里其他人从来没有叫过羌橘的名字,总是用“领养的那个”来代替,叫名字是不行的,叫“少爷”似乎也欠缺妥当,叫“先生”又显得怪异。
“……小先生要回来了。”
阿姨擦着瓷器的手一顿,那微微的一顿代替平时严厉的眼神传递给了男佣,男佣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却看到丹尼尔的茶杯在手中停顿了一下。
“他确实是家里的小先生。”
阿姨和几个佣人神色一变,然后又恢复了平静,门外车停下的声音响起,丹尼尔放下茶杯往楼上走去。
他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一天。
第三区的夕阳烧着这片天的云,肆意地烧着,昏黄橘红,把天空烧得烂漫。壮丽却又温柔的色彩下是丹尼尔的房子,静静伫立的房子在西下的夕阳中比往日温柔了许多,他第一次被丹尼尔带回家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夕阳。
那绿茵地不再是寂寞的。
他呆愣地看着两边,步伐越来越缓慢。
大片的向日葵冲着这幢房子,生机而又温暖。
他那么惊诧,站在绿茵地中间,两边都是种满的向日葵,他房间的阳台门被打开了,丹尼尔站在了他卧室的阳台上,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落在栏杆上,看起来那么飘然,他静静地看着羌橘,像是等候他的归家。
风吹着丹尼尔的金发,吹着金黄的花田,羌橘想起自己在本子上画的画,他梦里的那个家,一推开窗就是向日葵花田。
他记得……
他记得……
他忽然觉得自己在废墟上像游魂一般醒来的那一天,他所有的空无一物此刻都得到了补偿。
在这个人的身上得到了补偿。
风鼓胀了他的心脏,他一刻也挪不开眼睛,他失去了家,而眼前这个人还给了他另一个家,这场被战争带来的颠沛,在这个人的身边得到了依偎,他不再是脱离生死羁绊之外的游魂。
你知不知道在你的背上,比我站在这块广阔的陆地上更安全。
他像向日葵一样仰着头看着那个人,他呼吸发颤,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近乎与向日葵向日而死一样地看着那个人,他眼里只有渴求。
他比向日葵更加让人心动,向日葵因为他而烂漫。
原来我不是喜欢花。
而是送花的人。
黄昏的天空里让羌橘想到了他在伊什塔尔区的记忆,他不肯脱掉自己红色的斗篷,烈日下他在所有人身边穿行而过,他的悲哀是麻木的悲哀,他没有任何过去,没有任何眼泪,脚下没有任何一块土地能让他驻足,无论任何认识他的人是生是死,他都一概不知,那些地下的魂带走了地上活人的魂,他竟然短暂地羡慕。他不记得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记得他,那个在雨天死去的女人的留恋,也并不属于他,他不知道他的父母是不是也不记得他,为什么还没有找到他,他行走在废墟浑浑噩噩,一路跌跌撞撞,一路漫无目的,走到最后他忘记自己要找寻什么。
如果明天我即将饿死,如果我明天就要被炸死,我会带走谁的牵挂?谁又会记得我?谁又会找到我?
谁会爱我?
这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人回应他胸口的疑惑。
没有人能把他带走。
丹尼尔看到羌橘站在向日葵中笑了,天真烂漫。
他说
“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丹尼尔一怔,心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