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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烟快要燃尽了。
  卢晔长长的头发披在脑后,她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她穿着白色的衬衣浅蓝的牛仔裤,如果不去看她指尖的烟,以及她侧脸冷淡的表情,羌橘恍然看到了读书时期卢晔的样子。
  “我好久没有看到你这样穿了,是余燃来过吧,丹尼尔呢?”
  没有任何回应。
  “姐姐,说话吧。”
  羌橘听到了卢阐疲惫的声音,巨大的悲伤吞没了羌橘,他才意识到那是卢阐的感情强行植入了他的精神里。
  “说话吧姐姐。”
  卢晔置若罔闻深吸了一口烟。
  卢阐想要走到她的身边,却不敢挪动半步,这种死亡一样的沉默织成了潮湿又带着腐朽气息的密网,像把人置于古旧木屋的高楼,阴郁的,压抑的,一种近乎绝望的歇斯底里咆哮着,卢阐颤着声笑了出来,比起卢晔,卢阐觉得自己更像疯了的那个人。
  “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如果这个世界上只让我选择一个亲人,我希望是姐姐,是你啊卢晔,我希望我的姐姐是你,让我和你流一模一样的血液。”
  “被整个社会所承认的,完完全全的亲人,这份希望不掺杂任何对金钱地位的欲望。”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留在我的身边,我希望是你,”卢阐忽然边笑边哭弯下腰,“不对,应该是我希望你能让我留在你的身边。”
  “没有该死的战争,没有你孤高的梦想,没有实验室,没有谢利,没有余燃,没有丹尼尔,我希望我的母亲就是你的母亲,我想被她生下来,我想成为她的孩子,成为你真正的弟弟,我可以放纵地对你撒娇不必战战兢兢考虑你的厌恶,我可以无所顾忌要求你留下来。”
  “为什么我是你的半个弟弟!”
  “卢阐。”卢晔看着窗外的花田平静地开口。
  “是你告诉爸爸的对吗?”
  眼前的景象全部错乱了,羌橘看到穿着白大褂神色凝重的卢晔走在住宅,他焦急地跑到卢晔是身后一把抓住了卢晔的手。
  “姐姐!”
  卢晔疑惑地回头,“怎么了,冒冒失失的。”
  “你真的要去支援吗?!”
  “是。”卢晔干脆利落。
  “你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吗!”空旷的回廊只有卢阐的声音。
  “我以为我高中已经表现得很明白,”卢晔漂亮的脸看了过来,“这是我毕生志向,我迟早要去的,卢阐。”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喜欢谢利对吗!”
  卢晔闻言有些诧异,没想到被卢阐戳中了心事,卢晔沉默了一下耸耸肩,“是。”
  “你还没有对他表过白,你甘心一走了之吗?”
  卢晔笑了,“我确实很喜欢他,但我的人生不能只是喜欢他就足够了,我没有什么可惜的。”
  “如果谢利先生也喜欢你呢?”
  “那又怎样?”卢晔往前走着白大褂飘飘然在身后,“我不会因为一个男人否决我的人生目标,我不要活成我最讨厌的样子,卢阐你看到了吗,他们在用我所在的研究所研制的武器,我想让他们活下来。”
  忽然卢晔回头,露出那种甜蜜又温暖的笑容,像光一样。
  “弟弟,我以后会在另一个地方用另一种方式,守护这片土地上的其他人,守护爸爸和你们。”
  卢阐站在回廊直到看不见卢晔的身影,画面再次变换了,卢阐的手发着抖推开了一扇门。
  “爸爸你知道吗,姐姐填了支援的申请表……”他的声音很冷静。
  “我想结婚是对于姐姐来说最好的打算……”
  “……嫁给谢利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画面再一次回到了卢晔拿着香烟的那一幕,卢晔把烟熄灭了。
  那一刻所有画面都混乱起来。
  卢晔拿着枪。
  冷冷地看了过来。
  张开了口。
  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声音了。
  “T-8705式沿用了……”
  羌橘回身意识到白教授走到了他的身侧,他先是为自己的走神尴尬,然后下意识想要捂住耳朵,他小心地和白教授对视,白教授慈爱地看了一眼他的耳钉挪开了目光。
  今天是白教授的第一堂课,课上白教授观看着几名学生的当堂作业极为自然地聊到了卢晔,羌橘的意识不可控地回忆着昨晚的梦境。
  “白教授今天好几次提起卢晔学姐,不太好吧。”
  羌橘身后有人小声交谈。
  “他一直这样。”另一个人回答道。
  羌橘以为人们应该会对逝去的人闭口不谈,而白教授谈起卢晔总是那么轻松自然,仿佛卢晔还在这里做着研究,就好像卢晔还活着一样。
  羌橘忽然胸口一凉,感受到了一种悲恻。
  这位年迈的老教授俨然把卢晔当作还在世上那样。
  那样亲切骄傲地向别人谈着她。
  哪怕她已经死了。
  卢晔死亡的画面冲击着羌橘,那种饮弹自尽可怕的死法,丹尼尔看到过这些场景吗?丹尼尔看到过卢晔死前的样子吗?羌橘希望丹尼尔不会看见这一切,想到丹尼尔他的脑子更乱了。
  羌橘早就把所有人文类书籍全部送回图书馆,那天过后每每回到宿舍路过书桌,他仿佛看到了不该看到的预示,一个烫手的噩梦,虚妄的恐慌,叫嚣的欲望。
  今早他看着高年级的战斗集锦,高览忽然和他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对话。
  “羌橘,你看了丹尼尔很久你知道吗?”
  他强压下某种惊慌,“没有看很久吧?”
  “这是集锦,镜头就那几个,当然没有很久。”
  “那你为什么这样说?”
  高览忽然来了一句,“可你在慌什么?”
  太乱了……
  我太乱了……
  白教授这几天的课程总是提到卢晔,羌橘总是反复想起那个梦境又想到丹尼尔,上白教授的课变成一种变相的折磨,他无法集中精力。
  祝福破开虚空落在羌橘手心,羌橘握着他,感觉到了一点慰藉与安全。
  “还好今天白教授没有提起卢晔,让我有了喘息的机会。”
  羌橘摸索着匕首,他今天没有和高览一起回去,他总觉得高览看破了什么,这让他惊慌,他也没有选择一放学就回去,他怕遇上丹尼尔,于是他拖延了时间,让司机几个小时后再去接他,庆幸的是丹尼尔今天很早回了家,他们不会碰上。
  他坐在宿舍眺望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空,得到了片刻的宁静与休憩。
  车顺着主宅向另一半的山坡不断开去,各色的花馥郁地在黄昏中开着,临近山坡之后两辆车一前一后停下了。
  丹尼尔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下车那一刻有人为他撑起黑色的伞,对面的车门也开了,金发,蓝眼,冷淡的神色,把时间隔绝在外的面庞,俊美深邃,对面的黑伞也撑开了,丹尼尔和那个人人对望着,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两个人都缄默了。
  丹尼尔向前一步,走上了山坡。
  在越来越接近目的地的时候,丹尼尔和男人都从佣人手里接过伞,周围都是寂寂的,生怕惊扰了山坡上这份清静,花开得粉白一片,温柔地爬满山坡,卢晔黑白的面容凝视着远方笑着。
  骄傲又明媚。
  “我们很久不见了,丹尼尔。”
  “是的,谢利先生。”
  谢利走到卢晔的墓碑前,伞笼罩着墓碑,他深邃的眼睛看着卢晔的面容,“卢阐选的这张照片,是卢晔刚进军校那会儿,我记得没错的话是她去白教授实验室参观的时候,她身后跟着关沧明他们,很多学生在拍她……我跟随导师到三区做交流。”
  谢利的指尖抚摸过卢晔的脸,丹尼尔不用看这个男人就知道他想问什么。
  “她爱你。”丹尼尔冷淡地开口。
  “她死前给我寄送的唯一一件东西,是离婚协议。”
  “因为她不爱你了。”
  男人沉默了。
  丹尼尔冷淡地近乎残酷地开口,“她真的爱过你,很爱很爱你,可她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她不爱你了。”
  “你再也不值得她爱了,她爱上了别人。”丹尼尔宣布判决书一样面无表情开口。
  卢晔明媚地笑着,在烂漫的花里,在黑白的世界里看着丹尼尔和这个男人的对峙。
  “你并不是没有得到过她的爱,你只是失去了她的爱。”
  “谢利。”
  丹尼尔冷淡的眼睛里掺杂了一点儿恨意
  “她没有到完全能够任人摆布的地步,她是卢晔。”
  丹尼尔看着那张石像一般的脸,仿佛有着很深的疲惫,刚刚下车那一刻觉得时间停滞在男人的身上仿佛只是错觉。
  “你老了。”
  原来只有卢晔是真的停滞了。
  他们无言地注视着卢晔,丹尼尔留够空间冷眼看着那个男人在对卢晔絮絮说着什么,男人移开了脚步把空间让给丹尼尔,丹尼尔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他弯下腰闭上眼亲吻了女人的照片。
  “我不会无缘无故见你。”丹尼尔冷声道。
  “谢利,我有事求你。”
  男人很诧异,他的儿子太骄傲了,他以为他一辈子都不肯向任何人低头。
  “我要你帮我调出伊什塔尔区遇袭后的陆地画面,我需要你的私人医疗团队,这两件事无论我做什么我都希望你不要过问,对外也高度保密。”
  “我不能满足你第一个要求。”
  “你能做到的。”
  “你收养了一个没有任何信息的孩子对吗?”
  “是的。”
  “我可以满足你第二个条件,回去吧。”说着男人向山下走去。
  “谢利先生,你知道这里还埋着什么吗?”丹尼尔背对着男人看着墓碑冷冷开口。
  “我过去的温暖和她一起死在了这里。”
  丹尼尔转过头,金发下的蓝眼睛锐利地看着男人。
  “如果他死了。”
  丹尼尔沉默了。
  “我的未来的温暖就和他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