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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你也曾被激励吗


  我后来回忆那天深夜到清晨所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情,每一个细节都让我后悔一生,我的一生所念念不忘的事情中,这一天的所有时刻都在不断向我回响。
  我记得那个深夜是以看着他蹲在梅花下为开端的,他冲我微笑的那一刻变得遥远,这像是一个预兆,我被拉入远离这个世界的寂静中,我惴惴不安,道不明这种氛围有多奇特,我看着他像是在看古老的默片一般,我是黑暗影院的观众,他是黑白默片里的角色,我们在一个世界却又不像一个世界。
  他站了起来然后又对我笑了,我知道他不是爱笑的人,他与他的白蛇精神体一样,都是清高而冷淡的生命,寂静的时刻那条白蛇将尖尖的脑袋搁在一块干净的地方,冷冷的,游离在外的。
  我对他笑了笑,我不明白我的不安,我像是危险世界中依靠本能的动物,我看着飘落的白梅觉得惶恐,他又笑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看穿我在害怕,他伸手拍了拍我的头。
  尹灯学姐教了你不少东西吧,走吧。他冲图书馆偏了偏头。
  我也教你一些东西。他对我说道。
  我安安静静跟随他进入图书馆,他选择了我们以前经常坐的位置,他选了很多资料放在桌子上,他一本本将书打开,他耐心地讲解着知识,一切好像回到了刚开学不久的时候,他好像忽然回来了,又好像没有回来。
  我在这几个小时内变成了最认真好学的学生,我比任何时候上课还要认真,他在拼命教我,我在拼命学着。
  从深夜到清晨,我从未松懈,我已经极度疲倦,他所讲授的已经超过了我短时间能接受的范围,可我硬生生接住了,他让我无端地恐惧。
  好了,我今天要回家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消化。
  他笑着,嘴巴一开一合对我说话,我抓住他的手问他
  你为什么忽然教我那么多?以后慢慢教我不行吗?还是你打算只给我上最后一次课。
  我努力用轻松玩笑的语气说着。
  你想什么呢?我还有要教你的。
  我随着他一起向图书馆外走去,我们都不约而同选择走楼梯,寂静之中我们的脚步像是钟的声音。
  冷风从我和他的脸上吹过,他看着近处那几树梅花,他的眼神如同清冽的梅,我看着他洗得发黄的衬衣问道
  不冷吗?外套里只穿衬衣。
  我这件衣服穿了好几年了,你是不是因为看见这件衣服所以以为我很穷?他哈哈笑着,我们一并走到梅花前。
  衣服是我姐姐做的,我们刚从三十一区逃难来这里的那几年,我们很拮据,我姐姐做了一件很长的衬衣给我,可以让我穿好几年。
  你回家是要去看你姐姐吗?
  是啊。他看着梅花笑得幸福。
  我们陷入了沉默,过了几分钟刘榕忽然开口对我说
  其实你说我是它的那个夜晚,我很想笑,我哪是它啊,但我也为这句话感动过。
  羌橘,我其实之前思考过一个问题,人怎么样才能活得更久,寄托于先进的医疗吗?可是战争一来什么都没有了。士兵有随时都会死去的风险,每个士兵都有赴死的意志吗?我前段时间重温了海洋战争的纪录片,我看到那些家属在画面里痛哭,他们连遗体都等不到,我在想人是不是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但我忽然之间因为一些事情,觉得人的生命可以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延续。
  就像母亲诞下孩子一样,士兵死了但却拯救了其他人,士兵会不会在生者的身上继续活下去?
  我看到一个纪录片里,一名士兵带着他战死的战友的遗志前往战场,我觉得那名死亡的士兵在他身上也活下去了。
  刘榕微微一笑看着白梅
  我最近真的很喜欢看这些纪录片。
  你说这些话让我觉得有点害怕,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说道。
  刘榕一愣又笑了,伸手拍打了一下我的后脑勺,他笑着笑着戛然而止,他看着梅花说不出话。
  日出来得太晚,即便清晨我们仍然在黑夜里,我看着刘榕也说不出话。
  你是战争的受害者,但你的眼睛像是没有经历过战争,你被丹尼尔保护得很好,可你是一个不完全的人,你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世界的背面,所以你是个不完整的人,而我……他兀自一笑,而我或许要感谢你,我看过世界的背面,也看过了世界的正面,但我仍然是一个不完整的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刘榕偏头对我笑,他挥挥手在没有日光的清晨里向我作别,他走了,我站在原地许久回不过神。
  再后来刘榕失踪了,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我冲进办公室,我也永远记得老师们凝重的神色,我执著于要看刘榕的家庭地址,我被老师骂出了办公室,就连校方都找不到刘榕,我能做什么?可我就是那么固执,我像是在挣扎,因为我了解这个人有多热爱学习,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一天的下午高览告诉了我刘榕的家庭地址。
  我先去看看他姐姐,刘榕那天说他要回家看姐姐。
  可是刘榕的家庭档案里没有写过他有姐姐啊?高览疑惑地看着我,他只写了他前资助人的名字。
  那种可怕的感觉再次降临在我的身体里,我毛骨悚然地看着天空被光屏所遮蔽。
  这一次的光屏没有报道志愿军,也没有报道恐怖分子的处决新闻,甚至不是官方与校方来播报。
  就像刚开学萧殷老师上课的那一天一样,我们的光屏被入侵了,与之不同的是,恐怖组织没有采取任何神经网络系统就将我彻底污染了。
  那是一个黑色的基地,我的眼睛跟随画面一一扫过,我看到了许许多多与我一般年纪的学生,我甚至
  我睁大了眼睛
  我看到了刘榕,黑色的枪指着他的脑袋
  他和所有人一样跪在地上。
  短短几分钟,我看到了各式的刑讯,校园里一片安静,画面里仍在惨叫,世界的背面在我的头顶污染着我,我看着短短几秒的刘榕,我张着口哭得不像我。
  世界的背面以残忍的暴力逼迫这些跟我一样的人投降服从,我记得往日里常常有人高高在上嘲讽那些为恐怖组织卖命的向导哨兵们毫无骨气,但在这样的暴力里,所有人都噤声了,在画面外的我们都已丧失说话的勇气,甚至无力怒骂一句畜生。
  我看着他们,我看着死者四分五裂,我看着生人屈从,我生平第一次饱尝无能为力的滋味。
  枪从一个个脑袋上指过去,这是我一生最压抑的时刻。
  枪指在刘榕的头上了,我恐惧得连喘息都不能。
  他看着镜头平静且从容,我仰着头害怕到了极点。
  我看着枪管,我在发抖,他的沉默让我恐惧。
  求求你……求求你……我干巴巴地哑声哀求。
  求求你……求求你……
  求求你……求求你……
  刘榕隔着光屏似乎看到了人群之中的我,他明明看不到我,可那一刻我觉得他看到了我。
  求求你……
  活着……
  求你……
  求你……
  默片的那一天只在这一瞬间发声了,他看着我无所畏惧,他对我说
  “你也曾被激励吗?”
  第一次海洋战争与第二次海洋战争的纪录片涌现在我的脑子里,我想起刘榕说过的,他唯一羡慕过我的事情
  “是的。”我回答了他。
  他好像听到了,他垂下眼睛笑了,枪声响起,我随同枪声与他一并倒下,我却合不上眼
  他像是一个开端,自他之后愈来愈多的人开始反抗,我看到了年轻生命反抗所付出的代价,这个世界的背面与正面一并在我的眼前,我惨叫着仰视这个世界
  只有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