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散文 > 神为刀俎 > 第148章 刘榕与刘榕的姐姐

第148章 刘榕与刘榕的姐姐


  我在高览把我拉起来之前站了起来,天空的光屏消失了,阴霾依然在这个阴天里,我看到高览惊恐地看着我,我看到他满是眼泪的脸又流下眼泪。
  他告诉我不要急慢慢说,我在失聪般的安静中又再次听到了我的声音,时间好像回转了,我的声音再次变成干涩滞笨的机器。
  “我、我要、要出……出校门、申请……”
  刘榕还有一个姐姐,我要去到他姐姐的身边。
  我听着我的声音忽然再次崩溃却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一下子跪在地上,我快疯了,我像困兽一样嚎叫,我跪在地上抓着自己的头发,我向地面发泄着,我弹了起来向校门狂奔,我听到高览反方向狂奔的声音,我在接近校门的时刻拿到了申请,我向我的手环说着目的地,我的手环对我的声音识别失败,我那么挫败不知道向谁发泄,我毫不体面像一个疯子一样输入了好几次才打开了导航。
  这是我从未接触过的地方,我在一个封闭的管道内无尽下坠,我看着下坠的舱体,我想象着刘榕每次从这回到下区的时候,是否为这种下坠的感觉而压抑过。
  他曾说过我不会想去这个地方,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当漫长的下坠之后,舱体打开。
  我凭借嗅觉先一步认识了这个世界。
  洁净的街道消失了,漂亮的区域规划不见了,体面的人也不存在了。
  奇怪的霓虹中,我看到肮脏的街道没有清理干净的雪花被肮脏的鞋底踩得更肮脏,我站在通往下区的门口看着和我在一个人间的世界,这里太狭窄了,狭窄却拥挤着比街道更脏的人。
  一个带着浓重气味的女生还未向我说话就先笑了,她摘了自己的帽子不伦不类向我行礼,她饱含暗示地看着我然后叫了一声先生。
  我避开了她,我听见她朝空中恶狠狠啐了一口。
  我越向刘榕的家的方向走越压抑,我行走的每一步只有狭窄和肮脏的感受,我想象着清高的刘榕是以什么样的样子穿行在这个世界。
  我在古旧满是涂鸦的房子前驻足,墙壁上被涂鸦满下流的脏话,我一伸手就推开了门,刘榕的家里并未上锁,或许也并无必要上锁,我站在这个狭窄的家里,室内很洁净,却洁净不出体面的样子。
  我后面传来声音,一个男人端着一碗饭,他停下看我两秒然后嘴里嚼着东西冲我恶声恶气
  “你谁啊?进来干什么?”
  “你、好,”我说出这两个字之后男人怪异地笑了,“……我、我是刘榕的、朋友。”
  男人吃着饭打量着我像是确定了某件事,他坐在门槛上边吃饭边说,“那小子不知道干些什么,好久不回来一回来就是给我一笔钱续了五十多年的房租,去右边那个房间上柱香。”
  我没有动,男人皱了一下眉头骂了句脏话,“去啊,那小子说他朋友来了,让他去那个屋上柱香。”
  “我……我想、找、刘榕的、的姐姐……”
  “哎哎哎!”男人不耐烦挥手,“在里面在里面,直接进去,马德还敲门,脑子有病。”
  我停下敲门的动作直接推开了门,房间里只有一张窄窄的床,一个黑色的盒子,一个香炉,我站在香炉前瞬间明白了什么,我打开了那个盒子——
  刘榕的姐姐在盒子里对我笑着,耳朵上戴着一对漂亮的红耳钉,她看起来比刘榕更年轻。
  我拿起三炷香,点燃后插进香炉里,我感觉到香灰下似乎有东西,我用手指剥开香灰拿到了一张薄薄的卡片,上面写着一堆乱码。
  我想起很久之前上数学课太无聊了,刘榕的小纸条砸在我的桌子上,我记得当时他给的明码。
  我记得他当时的密码翻译过来是让我好好听课,我没想到几个月后我会站在这样的环境里解他的密码。
  我伸手打开了相片后面的秘密,我看到了一封信。
  我还未拆开这封信就先哭了,我用袖子擦着刘榕姐姐面前的桌子,擦着这个的盒子,我的右手抓着这封信,我没有勇气面对他给我的最后的东西。
  我熟悉他的字体,在无数次交换笔记的日子里,他是我最好的老师。
  致我的挚友羌橘,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死了。
  如你所见,我的姐姐很早就死亡了,我要去见她了,她是我这一生最爱也是最想念的人,请你为我高兴。
  在我死后我终于有勇气向你坦白一件事,哪怕我深知你能谅解我,但我仍然没有勇气看着你的眼睛说出这件事,当你看到这些,我便解脱。
  我生在三十一区一个普通的家庭,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家乡爆发了战争,我与姐姐死里逃生跑了出来,我一直以为从那场劫难里活下来是幸运,但我开始长大,我就明白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幸运。
  逃出来之后我与姐姐住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再后来姐姐带我逃到这里,我不细说,我想你已经明白我的存活建立在什么上。
  我是姐姐最大的骄傲,我想我的姐姐比我更想成为向导哨兵,可她知道自己不会成为,我的聪明是她最大的希望,可在这个什么都可以贩卖的下区,姐姐并不期望我大富大贵,她一直希望我参军。
  我想我的姐姐是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真正的人,她看过世界的背面也看过世界的正面,她活得并不高贵,可她永远高贵,我期许你也能成为这样的人。
  我来告诉你一个故事,关于她的死亡,关于我堕落的开端。
  我的学杂费建立在我的姐姐去做体面与不体面的工作之上,当我明白了这一切,我就无法天真,我不是真正的人,所以在这样的阴沟里我选择一并下坠,我渴望金钱。
  但我的姐姐不愿意,我们爆发过许多次争吵,她一哭我就没有任何办法,我的生活在这样的争吵中度过了很久。
  我曾十分努力想要成为毫无良知的人,我认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舒坦地活着,但如她告诉我那样,我无法成为那样的人,我在自毁。
  我想你已经知道我为恐怖组织卖命。
  如你所知道那样,恐怖组织热衷于搜寻他们的战争武器,我很早就知道下区存在着一批人搜寻着向导哨兵,我每次想要把自己出卖给他们的时候,又怕无法面对我的姐姐,我当时觉得她真傻,我们被战争蹂躏,我们被上区奴役,为什么她还要我成为士兵?
  后来我才明白,傻的人是我自己。
  如现在一样,在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我失去了她,说来可笑,我想你无法想象这是怎样的世界怎样的贫困怎样地毁了她。
  我姐姐的生理期来得太迟太迟,她在搬运东西的某天觉得肚子很痛,一站起来就腰酸,她被重物砸了脚,她蹲下来只听见周围的笑声,她看到自己的裤子红了。
  那个冬天各地持续爆发局部战争,下区的日子十分艰难。
  这是我为数不多看见她哭的日子,我们在那一年是连卫生纸都要数着用的家庭,她告诉我这是她生平最憎恨自己是女生的日子。
  难以想象的,她用布把灰和沙子装进去缝起来当做卫生巾,她说她恨她的身体那么娇气,她听信了别人的话,她疯狂吃辣椒,她要扼杀她的生理期。
  她要养活我。
  生理期并未如她所愿消失,她的生理期突然一来便是两个星期,而这两个星期里她比以往更疼。
  我学会了偷东西,以前再怎样穷,她从不允许我沾染恶习。
  我生平第一次偷东西就是偷卫生巾。
  这是我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她狠狠抽了我一耳光,她病倒了。
  她或许早就病了,我是她崩塌的导火索。
  她不能劳动了,家里已经没有钱,我生平最需要钱的时刻就是那个冬天,我数着家里的东西然后从椅子上跌坐在地,我不想站起来,屋里只有她微弱叫着我的声音。
  我需要很多钱,我知道光是出卖我的身体远远不够。
  我通过那些小混混找到了恐怖组织,但事情并未如那些小混混所讲得那么美好,我被抽耳光关进舱体内,我怒骂哀求他们,没有任何人理会。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我的资助人,他认为我被培养成战争武器是不适合的,他认为我是可以加入研究战争武器的人,我从那一刻开始过得体面。
  我带着钱往家跑,我不知道我在舱体内过了多久,我回家的时候我姐姐已经死了,最遗憾的是,我找不到我姐姐的尸体,她死在某个街道,像垃圾一样被清理了。
  我从别人口中得知,我姐姐裹着外套穿着拖鞋去找我,她打电话问我的学校,去找那些混混问我去哪,她站在街道上等我,她最后缩在街道角落等我。
  有人告诉我,她看见我姐姐的时候问我姐姐,大冬天在外面干嘛,冻死人了。
  我姐姐缩在角落看着我放学要经过的地方,她像疯子一样傻兮兮笑着说,我不冷,我流血,血是热的。
  再后来她说,看见刘榕叫他赶紧回来。
  遗憾的是,我没有赶紧回去。
  我姐姐的童年曾是穿着蓝白裙子,在三十一区街道上奔跑的小姑娘,羌橘,连我都无法相信,她死的时候甚至没有成年,她死得那么荒唐,是我都不愿意去想象的贫穷。
  我恨过这个世界,我痛恨恐怖组织,我痛恨上区,但成为哨兵之后,我热血过,我热血得忘记了怎么样的未来在等我。
  我在实验室里猛然发现我是刽子手,我的实验体死亡的时候竟然与我的姐姐一样年轻。
  我想,如果我早知我有良知,我就不该去堕落,我回避我的良知,我回避我的热血,我碰不到光明,我去不了黑暗。
  我想是时候了,让我的良知回来。
  我的死亡,我早有准备,我没有后悔,望你不为我而难过,我将我在三十一区沦陷前的家的位置告诉你,如果此生有机会,三十一区能够重建起来,请把我的姐姐带回去,她在那里会变成曾经自由奔跑的小姑娘。
  这是我要给你上的最后一课,我将世界的背面让你看到
  望大雪过后,你能看到天空蔚蓝。
  我摇摇晃晃揣着那封信坐在门槛上,香火隐隐约约的味道让我窒息,我看着这个世界,我仿佛看见刘榕的姐姐缩在街道的角落,看着行人匆匆忙忙的腿,她蹲在那里流着血温暖自己,直到血也变冷,这个千奇百怪的世界,刘榕再也没有回来。
  我感觉到温暖的手穿过我的头发拥抱了我,我看到了丹尼尔的金发,我张着口呼吸着,我断断续续说着话
  “在……这个、这个世界。”
  “我、侥幸、逃生。”
  我看着丹尼尔的眼睛说完这句话之后愣了一秒,我意识到这个荒唐的世界就是我的世界,我对他痛哭。
  我在他的背上不再感到安全,我抱紧他的脖子,我不知道要把我们放在这个世界的什么地方。
  “丹,丹尼尔,我看不见……”
  “我看不见……”
  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