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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霍时修第一次去诚王府时还不满二十岁,那时霍太师还没规划他的前程,也没让他跟着几个兄长做事,就因为没上紧箍咒,所以他行事颇没规矩,在桌上吃到一半便找借口离了席。

诚王不受皇帝宠爱,从诚王府久未翻修的屋檐就可见一斑,甚至不如霍府豪奢,前厅没什么好逛的,他便顺着一条石子铺成的小路往后院走,不知道了哪里,只见四周僻静得像到了世外桃源,面前是一条窄而长的池塘,中间拦腰架了一座木桥,过了桥是一片花圃,花圃中有一座高高的秋千。

风吹过秋千,花叶间蝴蝶翩翩,霍时修忽然挪不开脚步,顷刻之后,有人过来了。

十四岁的温晏还没长开,五官满是稚气,一身白衣坐在轮椅上,有蝴蝶飞到他的发髻上又飞走,他笑着仰头去捉,那画面几乎融进春色里。

霍时修站的位置,正好是温晏和当儿都看不见的地方,所以霍时修略一思索,就猜出了这是传闻中的诚王次子。他摇扇静静看着,看这位小郡王赶走了身边的小厮,独自留在花圃中央,又鬼鬼祟祟地朝两边看了看,似确认没人之后,才伸长了胳膊,去抓秋千的绳子,借力将自己的轮椅带到了秋千旁边。

霍时修看他使用轮椅倒是熟练,本以为他不过是平常腿疾,可还没来得及放心,就眼睁睁瞧着温晏伸出另一只手,抓着秋千的另一条绳子,试图靠着胳膊的力量,将自己拽到秋千上去,他费了老大的劲,霍时修远远地都能看见他涨红的脸,秋千被他拉到胸口,可他的腿却丝毫未动,完全是一场无用功。但他没有气馁,像是早有预料,还幼稚地朝秋千的木板座拍了一巴掌以示惩戒,接着又开始刚刚的动作。霍时修在一旁看着都替他累,心里竟泛出心疼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努力终于有了一点小小的起色,他半个身子都趴在了木板上。若是平常人,只需要再挺一挺腰,借着腿部的力量翻个身,就能稳稳当当地坐上秋千,可对温晏来说不行,他也试着用最后一点力气,就算只是趴在秋千上晃晃都好,然而天不遂人愿,他猛地一挺身,手却没抓得好,直接如倒栽葱一样往前翻了过去,头着地,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霍时修就要冲过去,但当儿先听到声音,大喊着“小王爷小王爷”,焦急地冲过来。

温晏侧躺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地,看样子是在哭。

当儿喊来两个仆人,一同将温晏抬到了轮椅上,往房里推,霍时修没来得及看到温晏有没有受伤。

温晏笑时惹人爱,哭时惹人怜,也不知是哪个画面打动人,总之让霍时修恋恋不忘了三年。

“我们差一点就见到面的,真可惜。”温晏被霍时修推着离开了莲花池小声嘟囔着。

霍时修听到了,微微俯身笑道:“是啊,好可惜。”

过了石子路,又过了木桥,当年的秋千映入眼帘,温晏隔了两月未见自己住了十七年的地方,不禁有些伤怀,霍时修就没有跟着管家再往前推,反而在秋千处停下,询问道:“小王爷,想荡秋千吗?”

管家连忙阻拦:“万万不可啊,四少爷,这太危险了。”

温晏仰起头看霍时修,眼神像听到父母给他买了心仪的糖果时一般惊喜,却仍有迟疑和胆怯,不说想与不想。

“我抱小王爷上去,在后面护着他,定不让他摔下来的,管家放心。”霍时修蹲下来,面带微笑,眼神里传达出来的意思是他只在意温晏的想法,又问了一遍:“小王爷,想荡秋千吗?”

温晏点了点头,可能是觉得自己刚刚的模样太呆了,就又补充了一个“想”。

霍时修伸手抱他时,他已经很习惯地伸手去揽霍时修的脖子了,先前的扭捏丢了一大半,整个人都贴在霍时修胸口,任凭霍时修处置。霍时修走到秋千一侧,让温晏抓住绳子,将温晏放到两绳之间,然后腾出一只手快速地将木板条往前推,让温晏稳稳轻轻地坐在上面,温晏很害怕,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眼睛也无处着落,只好巴巴地望着霍时修。

霍时修站到他身后,“小王爷,不用怕,倚在我身上。”

温晏觉得全身都是麻的,坐上秋千的感觉太陌生,他觉得自己像是崖边的一块摇摇欲坠的碎石,风一吹就能让他跌得粉身碎骨。可霍时修的话犹如定心丸,叫他放松了一些,又见到花圃里盛放的花,这才平复了呼吸,静下心来,往后靠,最后靠在了霍时修的胸口。

霍时修伸手揽住了温晏的腰,动作很轻,“小王爷,不用怕,有我在呢。”

霍时修往前一步,温晏就离地远一些,霍时修忽然往后退,他就随着摆回去,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就被霍时修捞回怀里。如此重复几次,他终于得了乐趣,露出笑容,仰起头求霍时修推得再高一些。

最后还是霍时修担心温晏身体受不了,不顾他的反对,强行将他抱下来,温晏气恼,又知道自己不占理,于是哼哼唧唧了一圈,直到前厅派人请他们入席时才罢休。

诚王今日入宫向太后请安,下午又被齐王喊过去议事,回来时已经很晚,所以晚膳也推迟了一些,温晏下午玩累了,吃到最后都开始犯困,王妃见状便命人收拾一下温晏原先的房间,“你们两人今天就别回去了,差人去霍府通报一声,就说我留你们在王府住一晚,明早再回去。”

霍时修抽出温晏手里的筷子,给他端了一碗阿胶桂圆羹,温晏换了汤匙,才勉强又吃了一些。

诚王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温晏吃饭时困,沐浴时困,等到了床上陡然就不困了。

因为今晚他要与霍时修同床。

许多年前,王妃为了他轮椅行动方便,将不必要的陈设一应除去了,再说他的房间也不需要什么卧榻和藤椅,温晏躺在床上等百无聊赖地等霍时修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然后倏然清醒,若不是腿动不了,估计他就要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

温晏在短短的时间里迅速陷入紧张、害怕、焦虑的情绪,直到霍时修推门进来。

霍时修比他先意识到这个问题,关了门,遥遥地望向温晏,像是在问:“怎么办?”

温晏摇头,索性闭上眼。

霍时修走近了,又说:“要不,我打地铺?”


温晏立即反驳说不行,霍时修明明宁愿打地铺都不肯上他的床,嫌弃到这个程度,温晏竟然都忘了难过,直接道:“我这院子地方偏,容易潮湿,而且屋子虽然收拾过了,但到底两个月没住人,不能打地铺。”

霍时修也没说话,只是坐到了温晏的床边,温晏咬着下嘴唇也不说话。

温晏的屋子并不紧挨着小池塘,所以都没有水声来掩饰尴尬。其实霍时修从余光里瞧见了温晏紧紧攥着被褥的右手,且语气里没有抵触,但温晏没开口,他便不好开口,只等温晏安排。

良久之后,旁边的人轻轻地说:“你上来睡吧,我困了。”

霍时修没吭声,侧过身越过温晏到了床铺里面,刚仰面躺下,温晏捏着被角,主动送给他一半被子。

这次没有霍夫人从在门缝里监视,霍时修也没说“失礼了”,接过被子给自己盖上,只是他不敢动,生怕碰到了温晏的哪里,弄疼了他,因着两人都拘束紧张得要命,连呼吸都不敢出声,所以等到床头的小蜡烛都烧尽熄灭了,房间陷入完全的黑暗,温晏都没睡着。

“四少爷,你睡着了吗?”他小声问。

“没有,怎么了?”

温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霍时修,可既然已经开口了,就只好硬着头皮往下问:“……你给我讲讲你的心上人呗?”

他终究没忍住。

可霍时修竟然不回答,他忽然打了两声哈欠,故作困倦模样,然后侧身给温晏掖了掖被角,说:“抱歉,小王爷,我有些困了,以后有机会再讲,好不好?”

温晏嘴上说好,心里却抱怨:哼!小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