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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他没有喝酒,身前的桌上却置了壶酒。
  薛兰令撑着头坐在桌前,酒杯就在他的手上来回旋转。
  他微低着眼帘。
  有琴弘和坐在他对面。
  他们彼此沉默了一段时间。
  有琴弘和终究道:“我去见了明玉坠。”
  薛兰令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去见她。”
  有琴弘和道:“我已见过她,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问题?”
  薛兰令道:“问你什么?”
  有琴弘和道:“我与她说了什么,她如何想,又想如何做。”
  薛兰令淡淡笑了。
  他说:“我不在乎明玉坠在想什么。”
  有琴弘和道:“是她杀了明玉灼。”
  薛兰令抬起眼帘,道:“其实这并不出我意料,明玉灼如果死了,要么是因为不想活下去,要么是被明玉坠所杀,除此之外,她就能活得很久。”
  有琴弘和问:“即使如此,你依旧觉得明玉坠当年向黎明达求饶,是她真的贪生怕死吗?”
  薛兰令将手中的酒杯缓缓放下。
  杯底在木桌上叩出响声。
  他深深道:“她贪生或不贪生,怕死亦或不怕死,与我心中所想的,我所要做的事情,皆没有任何关联。”
  有琴弘和道:“至少你可能在误会她。”
  “我没有误会她,”薛兰令的语声很冷,他看着有琴弘和,神如霜雪覆面,“如果你认为我误会了她,那你最好现在就走,离开渭禹城,离开北地,去一个我看不到你的地方。”
  有琴弘和一顿,“你不想见到我。”
  薛兰令道:“有琴谷主既然如此善良,那见我或不见我本就没有任何区别。”
  “不要让我杀了你,这条路,我本就不想与任何人一起走。”
  他留下这最后一句,撤手起身,背对着午后的烈阳离去。
  不回头,也没有任何犹豫。
  有琴弘和就在原地坐了很久。
  他不喝酒。
  他看着酒杯,又看着桌上的酒壶,或许光是这么看着,人就要糊里糊涂,就要醉上一场。
  可他深知自己不会醉。
  没有饮酒,人又怎么可能醉?
  他只觉得悚然。
  若说在七年前,剧变将将发生之时,他尚能读懂薛兰令心中所想,眼中所见。
  然而这七年过去,他再见到这个旧时挚友,儿时至交,竟又觉得熟悉里满是陌生。
  他已不懂他了。
  他甚至谈不上了解他。
  他想到的事情,似乎从不是薛兰令想到的事情,他以为薛兰令想做的事情,又远远每一桩都超出他的意料,并不在他的“所想”之中。
  一个人的变化能可如此之大。
  有琴弘和叹了口气,他伸手,取下另一只酒杯,为自己斟了杯酒。
  任何人若是被自己的朋友以这般态度对待,怕是都会发怒。
  可他不会。
  他不对薛兰令生气,因为他知道发怒也没有任何意义。
  有琴弘和不认为那句杀了他是个威胁或警告。
  他听得懂这句话的深意。
  正因为听得懂,才会知道真正应该发怒的人是谁。
  有琴弘和想,无论事实是怎样的,明玉坠又究竟为了七年的错误付出多少代价。
  无论那是不是误会,在这七年之后,它都只能是一个事实。
  他想到这里,饮一口酒。
  黎星辰提剑走入。
  有琴弘和便唤他:“黎少庄主。”
  此处旁若无人,他方能这么直白地称呼。
  黎星辰停下脚步,抬头看来,迟疑了片晌,还是走近坐下。
  黎星辰问:“神医怎么在这里喝酒?”
  有琴弘和道:“神医难道不可以喝酒?”
  黎星辰道:“可以,但是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有琴弘和道:“只要我想,那我什么地方都会出现,你也就在哪儿都能见到我。”
  黎星辰道:“神医唤我,是想对我说些什么?”
  有琴弘和便为他斟一杯酒。
  有琴弘和神情认真地道:“少庄主还未考虑好,是否要做我的药人吗?”
  黎星辰顿时僵住。
  良久,他道:“我暂时还没有那个想法。”
  有琴弘和叹道:“这可是造福天下的善事,若少庄主与我做成此事,整个江湖乃至武林,岂不是人人都对少庄主敬之重之,恨不能结草衔环以报此恩。”
  黎星辰道:“事关重大,还是要三思而行。”
  有琴弘和看他片晌,颔首道:“说来也是。”
  顿了顿,有琴弘和又道:“少庄主也饮一杯酒罢,顺便听我讲一个故事。”
  黎星辰道:“神医也喜欢讲故事?”
  有琴弘和道:“我不喜欢讲故事,但这个故事却很值得讲。”
  黎星辰问:“为何值得?”
  有琴弘和笑了笑,他道:“因为除你之外,也许再没有人能听到这个故事。”
  黎星辰便道:“洗耳恭听。”
  “这个故事,先要说主角,”有琴弘和探出手来,先伸出三根手指,“有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
  黎星辰点了点头。
  有琴弘和道:“男人是个猎户,两个女人是姐妹。”
  “他们初遇之时,猎户受了伤,在山脚被妹妹所救,这猎户伤势不轻,于是在姐妹家中休住了许久。在这段时日里,猎户与妹妹互生情愫,彼时姐姐不在家中,二人朝夕相处,更是情深意浓,渐渐两情相悦,互许终身。”
  黎星辰问:“后来姐姐也喜欢上了猎户?”
  有琴弘和淡淡笑道:“后来,猎户伤势痊愈,便要与妹妹一同离开,说是要回家成亲,二人定下时日,打点好行李离山归家,待抵达家宅时,妹妹方知,猎户原来不是一个猎户,而是某个庄园的主人。”
  “妹妹虽觉遭受蒙骗,却见猎户对她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怠慢、疏远,便也放下心中不满,安心留在庄里与猎户朝夕相对、日夜作伴。然而就在妹妹以为一切尘埃落定,终身即要在此生活时,猎户竟告诉她,自己想要得到姐妹朋友的家产,只要妹妹为了这个家着想,愿意出卖朋友,找到能够栽赃陷害、毁掉朋友的把柄,让猎户能顺利拿到这份家产,他们就可以择日完婚,从此他一心一意,对她只比往日更好。”
  黎星辰道:“妹妹不会答应的。”
  有琴弘和偏首问他:“为什么不会答应?”
  黎星辰道:“若是妹妹答应了,那故事最开始,就应当说姐姐。”
  有琴弘和道:“不错,妹妹没有答应,她与猎户撕破脸皮,离开了庄园,却也还放不下过往种种,期待着猎户失去她后回心转意,而猎户,也当真为此后悔心伤,两人藕断丝连,正牵扯时,姐姐寻来,猎户对其一见钟情,姐姐也心生爱慕,二人背着妹妹纠缠一处。”
  黎星辰道:“那后来妹妹怎么样了?”
  “猎户也同姐姐说了同样的话,姐姐听后,做了决定,愿意出卖朋友得到这份家产,同时也能正大光明入主这个庄园,成为猎户唯一的妻子,与猎户长相厮守。于是,他们在一个深夜,杀害了朋友全家。”
  黎星辰即要惊起:“怎么能如此丧心病狂!”
  有琴弘和叹一口气,饮酒道:“人心贪欲,莫过如此。”
  黎星辰道:“那妹妹呢,妹妹又做了什么?”
  “他们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时,妹妹已听到消息赶来,只可惜已无机会,她只能眼见高楼化为废墟,从前种种变为如今云烟。最终,妹妹看着昔日爱人,早已变得面目全非的所有,她跪下来求猎户放她一条生路。”
  黎星辰道:“她与这些说到底也没有太大关联,她为什么要跪下来求猎户放她一条生路?难道猎户会为了隐瞒真相而杀了她吗?”
  有琴弘和低声道:“是啊,他真的会杀了她吗?他分明没有杀她。可她为什么要跪下来求他呢?”
  黎星辰也沉默。
  过了半晌,黎星辰问:“这个故事最后怎么样了?”
  有琴弘和道:“没有结局。因为我也不知道,妹妹究竟是要活着,还是要死了。”
  黎星辰道:“故事不是个快乐的故事。”
  有琴弘和道:“因为故事里的人生却只是真正人生的十分之一罢了。”
  黎星辰道:“神医似乎意有所指?”
  有琴弘和叹道:“有许多关乎故事的细节我也不知,我只知道我所听到的,几分我猜想到的,其余真相、细枝末节,我也不算清楚。”
  黎星辰问:“那姐姐和猎户在故事最后就这样大获全胜了吗?”
  有琴弘和道:“他们的确赢了,后来过得很幸福,很快乐,还有了一个儿子,不过姐姐在孩子尚且年幼时因为急病去世了。”
  黎星辰道:“这便是报应罢。”
  有琴弘和深深看他,轻笑道:“你觉得这是报应吗?”
  黎星辰道:“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有如此下场,当然是报应。”
  有琴弘和道:“黎庄主倒是将你教得很好。”
  黎星辰道:“我父亲说过,做人一定要对得起自己,忘恩负义、寡廉鲜耻的人,皆不可深交。”
  有琴弘和顺着他的话笑出声来。
  那杯酒正正斟满。
  有琴弘和仰首一口饮尽。
  他道:“不错,忘恩负义、寡廉鲜耻的人,都不可深交。这种小人,只会让恩情变成仇恨。”
  作者有话说:
  谷主只说了自己知道的,还省略了很多重点。
  毕竟谷主被教主骂了一通,他很不高兴,他要祸害人。
  这个时候黎星辰来了。
  谷主:我给你讲个故事。
  谷主:balabala你娘和你爹是真的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