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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闹铃准时响起来。不依不饶地重复了两遍。
  陶立阳捏了捏鼻梁,他在地毯坐着,胡思乱想了一晚上,一动,才发现腿都麻了。慢慢走回卧室去把手机捡起来。
  调这个闹铃,本来是为了去陪徐安茹和陶成吃早餐。结果昨晚来了这样一出,自然也没心情了。实在心烦,整个人像是走在一团雾气里,什么都看不清。
  他抓着手机想了半晌,看一眼时间,先给沈溪打了个电话。
  沈溪像在户外,声音很清明。接到他电话有点意外:“立阳,怎么了?”
  陶立阳想了想,还是直接说了:“你知道云清在吃安定吗?”
  “你等等。”沈溪顿了片刻,和那头谁说了句抱歉,走到旁边才答他:“我知道。”
  陶立阳一听火气就上来了:“你知道?你知道你也由着他,不劝劝?”
  “你吃枪药了?一大清早冲我吼什么?”沈溪一时都愣了,“我怎么没劝?你当他是刚出道的小明星,事事能由经纪人做主呢?”
  陶立阳也明白是自己失态了,低声说了句抱歉。
  “是出什么事了吗?”沈溪倒也没介意,有些紧张地问他。
  陶立阳犹豫了一下:“没出什么事。”
  “那你又从哪里晓得的?”沈溪松了一口气,不待他回答,压低声音,“立阳,我这边有品牌方的人等着,现在不方便和你说这个。晚上我打给你吧。”
  陶立阳听着对面的忙音实在无奈地很,但又不能再拨过去。便给沈溪发了条信息,说许云清状态可能不大好,让她事情完了记得去看看。
  沈溪是真忙,过了许久才回句好。又说如果他方便,可以帮着提一提安定的事情,他们关系亲近,他说恐怕比自己管用。
  陶立阳看着信息,全然不晓得应该怎么回复。
  提一提?就是已经提了,才惹出一场风波来。关心则乱,赌气话也说了不少……话里面有几分是内心真实所想,陶立阳也说不清楚。
  他用力甩了甩头,思前想后,觉得自己还是先下岛算了。留在这里,一不小心,说不定又碰上。即使他现在担忧,也不敢再冒然去见许云清了。害怕又横生出什么枝节,也想不出,昨晚之后,他们还能以什么面目相见。
  陶立阳沉吟片刻,换好衣服,便去前台退了房。
  昨晚不少人恐怕都是通宵玩乐,一大早地还有人醉醺醺地从酒店外进来。大堂左边的沙发上,坐了个男人,看起来年纪很小,还像个学生样子。一直牢牢地盯着电梯口。见到陶立阳出来的一瞬间,眼睛亮了一下。急切地站起身,似乎又忐忑着不敢上前来。一直到陶立阳都走出去,才赶紧追上来。
  “陶老师,陶老师,等一等。”
  陶立阳听见声音停下脚步,看着冲上来的人。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看见过,但想不起来:“你哪位?”
  他不耐烦,脸色就难看。来人很紧张,只差鞠躬了:“陶老师,你好。我叫李韧。”
  陶立阳听到这个名字想起来了,《长夏》的编剧兼导演。《长夏》在电影节上拿奖的时候,李韧就站在许云清旁边。
  他略微缓了神色:“有什么事吗?”
  李韧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那个……我是你的粉丝。”
  “粉丝?”陶立阳挑了挑眉,“我还是头一回看见粉编剧的。”
  李韧以为他不信,急切道:“我真是。你写的每一部戏,市面上有的,我都翻来覆去看过好多遍。你以前写的那些舞台剧、话剧,能找到录影的,我也全部都看了。就是有些画质不太清晰……”他一面说,表情深以为憾,“不瞒您,《长夏》都完全是受了你的影响拍出来的……哦,《长夏》就是我……”
  “我知道,我看过。”李韧一副还要解释给他听的样子,陶立阳打断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所以你现在找我是什么事?”
  李韧诚恳地看着他:“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听说你在这里,就想见见而已。我真的很喜欢你写的本子。”
  “所以你就一直在大厅等?”纵然心情不好,陶立阳也实在觉得好笑,“你既然认识……”他顿了一下,没有把那个名字说出来,只是道,“我的联系方式应该没有那么难弄到吧。”
  李韧直愣愣道:  “我有你号码,我就是觉得打电话不够诚恳。”
  陶立阳一时苦笑不得,他对《长夏》那部电影,其实颇有些偏爱。不论是因为电影里很浓厚的他自己的风格还是因为许云清。连带着李韧,他也讨厌不起来。就又和气地笑笑:“你说是我粉丝,我实在不敢当。大家算同行,想交流随时都可以。要是有机会能合作,我也很乐意。只是现在有点事,我得回市里了,今天恐怕是没有功夫和你深聊。”
  “现在就走啊?”李韧一愣,又自告奋勇,“那我和你一块儿走一段行吗?我现在没事。”
  从酒店到港口虽然算不上太远,总也得走一刻钟。陶立阳怕他尴尬,话题都围绕着电影聊,不可避免地,自然又谈到了《长夏》。
  “其实《长夏》也不全是我写的。”听陶立阳夸了几句,李韧不好意思地说,“我最开始拿出来的版本,和最后拍出来的这个,差挺远的。大部分都是许老师重新改的。我想在编剧那里署上他名字,他非不同意。拍的时候也是,我第一次正式导戏,以前在学校里面都是小打小闹,好多地方都不知道怎么处理。全靠有许老师在。”
  “云清?”陶立阳知道这个许老师不会有别人,却还是忍不住开口确认。
  李韧连连点头:“《长夏》真的是因为我很喜欢你的作品才会有的产物,只是有些情节我写出来,多少有些不对味我自己都能感觉到,就是不晓得怎么处理,偏偏许老师一改,立刻就好了,真是神了。我还问许老师呢,他说你们以前念大学的时候一起排过舞台剧……电视剧和电影倒没怎么见你们合作过,真可惜……我觉得吧,许老师好像真挺懂你的……”
  李韧说完大概也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抓了抓头发,很尴尬地笑了笑。
  他只是随口这样一讲,陶立阳也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误打误撞还是旁观者清?心下苦笑:“你是怎么找到他接这部戏的?”
  “不是我找的许老师。我当时拿着《长夏》的剧本到处往影视公司送,没人理会我。是后来许老师无意间看见这个本子了,就给我了个机会。”李韧讲起来,也仍然是满脸感激,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陶老师。《长夏》当时有好多现场拍摄的花絮,粗剪了一个幕后纪录片留作纪念的,您要看吗?”
  因为这一席谈话,陶立阳始终心神不宁。李韧实在愣头青,说话不看一点眼色,偏偏句句都砸在他的七寸上。
  他有些走神,回家路上开错了道。颇花了一段时间才转回正路。开下立交桥,前面又一个岔路口。往右边是回小区的方向,往左边……陶立阳看了一眼路牌,再开两公里,就是N大。他迟疑了片刻,叹一口气,认命般地转了方向盘。
  “立阳。”陶立阳在生物学院楼下等了一刻钟,听见身后柳临的声音。
  陶立阳转身看着他,笑了笑。
  “怎么了?”柳临带着点打量,问他,“急着找我什么事?周年庆不是还没结束吗?”
  陶立阳定一定神:“我有点事儿想和你说。”
  “你表情这么严肃做什么?”柳临像是有所察觉,不太自然地微笑了一下,在陶立阳开口前忽然打断他,“不管什么事,陪我吃顿饭再说可以吗?我昨天回来一直在实验室,等会儿还得再去。”
  陶立阳听他这样讲,多少为自己耽误了他工作有些愧疚,颔首:“好,你想吃什么?”
  “就在学校附近随便找个馆子吧。我现在也不能走远了。”柳临指了指身上的白大褂,“你等我一下,我把衣服送到学院前台就走。”
  快到午饭时间,学校附近的餐厅都很拥挤。到街尾,才找到一间人稍微少点的云南菜。用餐时两人都反常地沉默,陶立阳是因为心里有事,他想柳临或许察觉到了什么。他吃了小半碗菠萝饭就放了筷子。柳临胃口倒不错的样子,甚至还喝了两碗薄荷羊肉汤。
  陶立阳的车还停在学院楼下,吃过饭,沿着N大的林荫道往回走。
  “以前来过N大吗?”柳临问他。
  陶立阳微微有点走神,想了一下:“没有,你们学院还不大好找,刚才问了好半天。”
  “念大学的时候呢?”柳临路上遇见个同事,打过招呼又才微笑看他,“这里离戏剧学院挺近的啊。”
  “我当时在另外一个校区。也没有朋友在这边。R大倒是常去,唐冉在那里。”路上不时有踩着单车的学生经过,陶立阳把他往里轻轻拉了一下。
  “你和唐冉关系很好?”
  陶立阳点头,“矫情一点讲,他大概算我最好的朋友?”
  “那许云清呢?”柳临毫无征兆地问。
  陶立阳不知作何表情,柳临便自顾自地说了:“他不一样是吗?”
  “怎么提起他了?”陶立阳只能这么答,玩笑说,“还惦记着签名照呢?我回头让沈溪寄一打给你。”
  这个玩笑不够诚恳,柳临却也跟着笑了。这时已经到了人工湖旁边,他们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柳临看着不远处的湖面,N大养了天鹅,懒洋洋地游来游去,划出一圈圈的水波:“你想和我说什么?”
  陶立阳想了想:“其实我觉得,我没有立场和你讲这句话,但我又觉得还是得和你说清楚比较好……你还是把精力放在别人身上吧。”
  柳临沉默了一会儿,又笑了,挑挑眉:“我今天接到你电话还在想呢,这好像是你头一回主动找我。下楼的时候就琢磨,要么是你想通了,决定和我试一试,要么就是……现在看来是后一种了。”
  “不是你的问题。”陶立阳说。
  “当然不是。我知道我很好。”柳临神色坦然,顿了顿问他,“是因为我想的那个理由吗?”
  陶立阳看着经过湖边赶着去上课的学生,恍惚想起他和许云清念书的时候,也有不少这种睡过头,一路狂奔去教室的时候。那时候他们年轻,幻想着未来每一刻都是好的……
  他沉默片刻,没有正面回答:“柳老师,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但我不是……所以我们不合适。”
  “自谦了,你在我面前比谁都聪明的。是我没办法成为那个让你时常犯蠢的人才对。”柳临伸了个懒腰,“你不用抱歉,真的。本来一开始你也和我说了,咱们只是交朋友而已。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现在咱们也还算是朋友吧。”
  “如果你愿意,当然。”
  柳临唔了一声,玩笑说:“不容易,决定权到我手里了。那我考虑考虑……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柳临偏了偏头:“你来找我说清楚,是因为,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吗?”
  陶立阳抿抿唇,很坦诚地告诉他:“可能得不到。”
  “这样我也能输?”柳临唇边噙着一点笑容。
  “不是你输了。”陶立阳说,想叹气,又觉得咎由自取,无从叹起,“是我没有赢过。”
  离开N大时间还早,只是中途下起了雨,又遇上前面出了交通事故,回到家,天已经擦黑了。
  陶立阳身心俱疲,洗过澡,在冰箱里翻找了一阵。找了盒不知什么时候买的速冻披萨扔进微波炉里叮出来。只是吃了两口,又觉得撑了。
  他惦记着许云清的事情,打算给沈溪去个电话,掏出手机,才发现没电了。难怪一下午都安静得很。充上电再联系,沈溪那头却始终在通话中。
  陶立阳皱了皱眉,一时没有别的事能做。与其心乱,想一想索性先去书房继续写剧本。他开机之后习惯性地先检查了一下邮箱,发现李韧几个小时前给他发了一封邮件,附件里便是幕后纪录片。
  剪辑很粗糙,很多画面也晃动得很厉害,能看得出来,的确只是做个纪念而已。
  陶立阳把画面缩小当背景音,一面继续写。他写剧本的时候不大会受干扰,听到许云清的声音,就停下来看一看。
  前面都是些拍摄的花絮,就像李韧说的,整个的拍摄的节奏,其实大半是许云清在把握。也有好多个镜头带到他,很随意地坐在椅子上甚至地上,和李韧商量怎么修改下一场戏。
  这样的场景在某种程度上是熟悉的。
  大学时候,他们也常常这样,在小剧场找一间空的排练室,改剧本、对台词。两个人一呆就是一整天,到月上中天,才一道去学校后门吃一份夜宵,并肩回宿舍去。
  许云清亲手改出来的剧本,当然能够最大程度地还原他的笔触。在那样长的一段时间内,他是他的灵感来源,是他的缪斯,也是那个陪他写下每一个字的人。
  陶立阳压了压眉心,去客厅倒了杯水回来。进度条已经进展过半,屏幕忽然暗下去。陶立阳愣了一下,以为是哪里出了问题,又听见了屏幕里许云清的声音:“怎么不开灯?”
  紧接着就听见欢呼声,灯瞬间亮起来,彩带炸开,李韧和同组的演员推着蛋糕出来,七嘴八舌地说:“生日快乐。”
  许云清显然事先不知道,妆都还没卸,愣了会儿,笑着说谢谢。
  是了。陶立阳想,许云清二十七岁的生日,正好是在《长夏》拍摄期间。那段时间,他因为许云清已经结婚的事情,刻意疏远着。明明一直都记得,拖到晚上,才发了句生日快乐,许云清第二天回复他,也只是很简单一个嗯字。
  屏幕上的生日宴还在继续,中途大半的内容都被剪去了。
  画面一转,许云清坐在桌子一端的高脚凳上,显然是喝了酒,微醉,一手撑着头。周围还是闹哄哄的,李韧手里还拿着个酒瓶:“许老师,不好意思啊……我晚上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东西都是他们准备的。我都没给你买礼物。”
  陶立阳实在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人真是实诚到可以。
  李韧说着又上前,和许云清碰了下杯子:“……不过我还是要再谢谢你一次,我真的,真的特别感谢你能信任我,给我这个机会,把《长夏》拍出来。”
  许云清摇摇头:“我不是在给你机会,我是在给我自己机会。”
  “为什么?”李韧直愣愣地说。
  大概没想到他还会追问,许云清偏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抿了一口酒。久到屏幕外陶立阳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许云清却忽然开口了。
  “我有个朋友。”许云清轻声说,目光不知落在遥远的哪一处,“我们毕业那一年,他想自己拍一部电影。那个剧本我一直很喜欢,我在第一次见到他之前,其实是先看到了那个剧本……但是剧情很不讨巧,市场不会接受,所以他拉不到足够的投资按照他原本的想法去拍……我知道这件事情,就很想把这笔钱凑给他,帮他实现这个心愿——虽然他其实不缺钱,只是倔,不肯和家里开口。”
  许云清说着就笑了:“然后我就去接了一部特别蠢的偶像剧,剧情真的太扯了,我至今没有勇气看第二遍。但是片酬还挺高的,对我那时候而言。”
  陶立阳愣住了,手里的杯子险些落下去。
  他知道许云清说的是哪部电视剧,的确很糟糕。但这根本不是问题的重点,关键在于,许云清当时为了去拍那部偶像剧,放弃了某位名导新电影里男二的角色——对于一个刚刚从戏剧学院毕业的学生,那是不可错失的机会,要是运气好,甚至可以一举在电影圈打出一点名头来。
  刚出道时候的作品,几乎可以决定一个演员往后的职业生涯。事实上,也的确是因为这样,许云清出道就被市场定义为了拍快餐偶像剧那一类型的艺人,后来又花了很多年才成功转型,在电影圈勉强站稳脚跟。
  当年陶立阳就曾经为许云清这个近乎诡异的选择疑惑过,只是那时,他们的关系已经有些尴尬了,他没有去问他。而且他知道的时候,许云清已经连合同都签好进组了。
  陶立阳从来不晓得是这个原因。
  “其实我拿到了片酬,也没有勇气和他讲。当时我们……”许云清有些醉了,神志不太清醒,想了想,又没有接下去,顿了一会儿又才说,“总之拖拖拉拉的,当我打算好要给他,已经错过时机了。后来这件事情,就算了......那笔钱我也一直搁着没动,上次我看见《长夏》的剧本,我就想,要不用来拍这个吧……这么多年了,也算平一平我的遗憾。”
  他又喝了一口酒:“但其实我知道不一样,我只是……我一直都在做蠢事,回不去了,就骗骗自己。”
  许云清把杯子里的残酒一饮而尽,周围人因为他的讲述沉默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有谁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许老师,您朋友是……不在了吗?”
  “啊?”许云清愣了一愣,然后就笑了,眼泪都笑出来,“他只是不在我身边了而已,因为我不好……但他很好,一直都很好,以后也是,每一天都会顺利,永远都开心……”
  他声音越来越低,陶立阳哪怕把音量调到最大都不能完全听清。许云清因为醉意一手支着头,脸色微微泛红。喃喃自语了好一会儿,又好像是记起了什么,偏头看了看还没拆封的生日蛋糕,伸手够了一支蜡烛过来点燃,然后微笑着闭上眼睛轻轻吹灭。
  陶立阳想许云清可真是个傻子,哪里会有人把自己的愿望许给别人的呢?这怎么能够实现?所以他们都还在犯蠢,也都仍然在为彼此伤神。
  他注视他,隔着屏幕和两年的岁月,那个一直追问又没有结果的问题,好像终于露出来一点模糊的痕迹来。
  但即便如此,在这个瞬间,陶立阳却并不因此愉悦,相反,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难过。
  作者有话说:
  求一波海星,?(  ’???‘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