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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许云清话没说完,手上脱了力气。手指一松,药瓶落在地上,咕噜咕噜地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陶立阳仓皇地抓住他垂落下去的手,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要失去许云清了。也是在这个时候,陶立阳从未有过地明白,尽管一直怀疑,但他或许早就得到了许云清的一切。
  许云清是太累了。长时间没有办法正常入睡,精神受了刺激,又骤然停药,人就撑不住了。他中途一直没有醒,但不时就在说胡话,叫爸爸,也叫妈妈。
  这样的情况,也不可能立刻回N市。陶立阳上车之后给沈溪打了电话,沈溪一听被唬了一跳,但她办事总是很利落的。车开进市医院停车库,已经有医生护士在电梯口等着了。
  “情况怎么样?”在急诊室门口等待的每一分钟都觉得煎熬,陶立阳感觉半个世纪都过去了,总算见到医生出来。
  “没什么大碍。打了一针镇定剂,等病人醒过来再做个检查吧,问题不大。”医生一面说取下口罩,“不过你们谁是家属,病人最近是在服用安定?我得确认一下。最好联系一下他原来的医生。”
  闻言陶立阳和沈溪微妙地对视了一眼。
  “我是他经纪人,我和您说吧。”沈溪道,又往周围看了一眼,不时有人经过,“我们能换个地方吗?”
  医生也明白这位病人特殊,“那去我办公室吧。”
  沈溪颔首,又看了一眼陶立阳。
  “你去吧。”陶立阳道,又问医生,“我可以去看他吗?”
  “可以。只是病人短时间内不会醒。得五到八个小时。”
  “没事。”陶立阳摇摇头,他现在只是想看着他。
  “陶老师。”助理在病房里,看见陶立阳进来,站起来低声打了个招呼。
  “你去歇会儿吧,我在这里就行了。”陶立阳了眼许云清,很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安静地让他难受。
  “哦,行。”助理犹豫片刻,“那陶老师,我就在门口,有什么事你叫我就好了。”
  陶立阳颔首,助理拿上包出去了。
  陶立阳走到病床边,弯腰替许云清压了压被角,又在他额头上贴了一下。
  “睡会儿吧,醒了就没事了。”陶立阳低声说,也不知道许云清在梦里听不听得见。
  他在病床边坐下来,看见许云清的手微微蜷缩着,像想要抓住些什么,便下意识探过去握住他的手。掌心肌肤相贴,他能感觉到他的脉搏轻轻跳动着,许云清冰凉的指尖渐渐有一点暖意。
  陶立阳摩挲着他的手,垂下眼睛看着许云清手背上微微凸起的淡青色血管,在脑海中拼凑种种细节。
  有些线索已经渐渐分明了,他想起带着许云清从墓地离开时,仓促间看见的墓碑上的名字。
  许棋明。
  陶立阳从前没有在许云清口中听说过这个人,但他们之间的亲缘关系并不难分辨。即使匆匆一瞥,也能看见墓碑遗照上许棋明的面容与许云清很有几分相似,特别是那双如出一辙的眼睛……
  病房门在这个时候响了一声,陶立阳及时收回了手,回过头,是沈溪。
  她先上前看了看许云清,走到窗户边,冲陶立阳招了下手。
  陶立阳站起身,看见许云清手上空落落的,觉得心疼——尽管这毫无道理。他身边一时找不到别的,便把袖扣取下来,放在许云清掌心里面。让他好歹有个可以握着的东西,才走到沈溪旁边去。
  “说了些什么?”
  沈溪理一理鬓角:“别的倒没什么。医生说,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安定成瘾的问题,还能控制。云清服药也就一个来月,慢慢戒就好了。只是今天这样突然强制戒断是不行的。”
  “我的错。”陶立阳说,简直不愿意在回想今天墓前,许云清把药瓶递给他时的尽力微笑着的神情。
  “也别争是谁的错了。按这样讲,我有没有错?我没有及时看住他。云清自己又有没有错?他一个大男人,什么应该什么不该,心里总是有数的。现在计较这些也没用了。”沈溪叹口气顿一顿又道:“还有桩事,刚才我和康兴那边的医生联系了。他说,云清今天早上去了他那里。”
  “为了戒药的事情?”
  “应该是吧。”沈溪迟疑道,“不过他说云清临时又说有事,就走了。”
  陶立阳皱起眉:“什么事?临时走了?”
  沈溪抿唇:“不知道。一开始云清去过这事他都没提,是我想起车在医院,云清又没去看他妈妈,问了一句,他才告诉我的。说是云清让他不要说。”
  陶立阳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许云清,挪回视线,沉吟片刻:“回了N市,再找医生当面问问,我怎么觉得不太对。”
  沈溪嗯了一声:“我也是这样想的,到时候我再去一趟。”
  “去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和你一起。”陶立阳道。
  沈溪犹豫了一下,却是先问他:“你和云清……”
  陶立阳想了一想,只是说了自己的这一部分:“我爱他。”
  这不算是个标准的答案,毕竟没有一段关系可以是单方面的。
  但沈溪没有再问一个字了。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苦笑:“比当年唐冉和我出柜的时候,还是要容易接受些。不过我应该早一点看出来的,这样就可以向唐冉要求加工资了……我现在得去处理剧组那边的事情,今天晚上你要留在这里吗?或者找个地方睡一觉,我看你也很累了。”
  “我留在这里。”陶立阳说,顿一顿又道,“谢谢。”
  沈溪摇头:“别谢了,我只是现在没力气骂你而已。那你留在这里吧,张馨就在门口,我也不会离开医院。云清醒了和我说一声。”
  许云清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他感官还有些混沌,但很快察觉到了右手掌心的暖意,异常熨帖又熟悉的触感,整个人就放松下去。
  “醒了?”他指尖微微一动,陶立阳感觉到了。
  许云清嗯了一声,闻到很淡的消毒水的气味:“这是哪里?康兴吗?”
  “市医院。你晕倒了,就直接来这里了。”陶立阳说着起身,  “我去叫医生。”
  “你别走。”许云清用力拉住了他的手,片刻后又道:“等一等再去。”
  “那我先去开灯。”
  “也等一等。”许云清声音闷闷地,“我现在不想开灯。”
  “好,不开。”陶立阳温声道,又坐回椅子上,两人的手始终牵在一起,有一点黏糊的汗意。
  好一会儿,许云清轻声说:“现在几点?”
  “快一点了。”
  “几号?”
  陶立阳告诉他一个日期。
  “这么久了……”许云清愣了愣:“找我很辛苦吧……我不是故意的……”
  “你的任何事情,在我这里都谈不上辛苦。”陶立阳摩挲过他的指节,“只是有件事情,我大概做错了……我去找了伯母。”
  许云清的手明显僵了一瞬,片刻后却是问他:“她是不是为难你了?”
  “没有。”
  “撒谎。”许云清很轻地拍了一下他的掌心。
  陶立阳不知道该怎么答了,只能又拽住他的指尖:“真的没有。”
  许云清无声地笑了笑:“那是她告诉你我可能在哪里的吗?不是吧。”
  “不是。”陶立阳喉咙有点发紧,只得坦率告诉他,“是护工。”
  “哦,王姨。”许云清的语气中,带着一点了然的得意。很快又沉默下去,再开口时,他有意无意地绕开了这个话题:“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回来了,这两天的事情,都有些记不大清了……所以,我还干了什么蠢事吗?”
  “我不知道怎么定义。”
  陶立阳想一想回答。他们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了。陶立阳知道他有许多事情应该问许云清,而且在现在这个时候,许云清很有可能会告诉他。但他什么都不想问,他已经可以窥探到往事的模糊轮廓,显而易见,那不会是什么好的回忆。
  自揭伤疤是一件太痛的事情,他不要许云清这样痛。
  所以他只是说:“我觉得不傻,但又觉得的确太傻了。你看我的时候,或许也一样。”
  许云清低低地笑了一声,抽出手,顺着陶立阳的脸庞一点点抚摸过去。最后手指停在他的唇上,像印上去的一个吻:“嗯,一样的。”
  在医院呆了两天,许云清办了出院手续。
  回到N市是下午,刚下飞机,沈溪手机就响个不停,她接起来,应了两声,眉头皱起又松开,说自己大约还有一个小时到公司,就挂了电话。
  “怎么了?”陶立阳问。
  “又上热搜了,住院的事情。”
  她说着打开微博,爆料人大概是市医院的护士,看起来不像是许云清所在科室。只是提了一句许云清住院的事情,配了一张很模糊的偷拍图,别的倒没什么。
  “没事,好处理。医生那边是打过招呼的。只是生病,又不算负面新闻。”沈溪说,又对张馨道:“找张没发过的存图,先用云清账号发条微博给粉丝报个平安。”
  “辛苦你了,沈姐。”许云清道。
  “觉得我辛苦了,你就多照顾点自己。”沈溪摇摇头,谈话间,已经到了停车场。
  陶立阳和沈溪的车都在。她迟疑了一下,看了看陶立阳,还是问许云清:“我送你回去吗?”
  许云清没说话,不易察觉地瞥了陶立阳一眼。
  “我送吧。”陶立阳注意到他的目光,对沈溪道,“你先去公司。”
  沈溪又看了看许云清,后者没有流露出任何反对的意思,她只得认命地叹了口气:“那你送。路上注意有没有跟车的。”
  开车往许云清公寓去的路上,两人都很安静。许云清几次似乎要开口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沉默了。
  因为是工作日,不在上下班的高峰期。N市难得没有堵车,一路顺畅,开回公寓楼下,只花了半个多钟头。
  许云清解开安全带,但迟迟没有下车。陶立阳并不催促他。许久终于听见许云清叫他:“陶立阳。”
  “嗯?”
  “你想我上去吗?”
  “不想。”陶立阳很干脆地说。
  “哦。”许云清垂下眼睛:“我也不想。”
  陶立阳点头,同他商量:“那我们最好得和沈溪说一声。”
  许云清抿抿唇:“我知道。”
  “你给沈溪打电话还是我打?”
  “你打。”
  陶立阳正要拿手机,许云清却又按住了他的手,语气带着点不确定:“要不,我和她说吧?”
  “都可以。”陶立阳反握住他的手,“如果你不想说,那么我说。”
  许云清闻言犹豫了一会儿,陶立阳看他这个样子:“真的没关系的,我说就好。”
  “不。”许云清摇头,深深地吸了口气拿过陶立阳的手机,拨通了沈溪的号码。
  “怎么样?”通话结束得很快,不到半分钟。
  许云清转头看着他:“她说好。”
  “我是问你怎么样?”
  这话莫名其妙,但许云清听懂了,轻轻扯了下唇角:“我好像,也还好。”
  陶立阳就笑了,探身过去替他扣上安全带,重新发动了车:“既然都好,那走吧。”
  到家之后,他们从附近的粤菜餐厅叫了外卖。
  许云清胃口稍稍好了一些,喝了一大碗生滚粥才放下筷子。坐在对面一手支着头,看着陶立阳。
  “我这段时间住客房吧。”他忽然说,随即补充道:“我得开始戒药了,晚上大概是睡不好的。你要同我住一块儿,只怕也不要想睡了。”
  许云清说得很快,语气中不是没有一点羞愧不安,不过神色是坦荡的。
  陶立阳想说没有关系,转念一想又道:“那你住主卧,熟悉一点的地方,总能睡得好些。我住客房就行。”
  许云清迟疑一下,答应了。
  沈溪替许云清向剧组又请了半个月的假,他是男主角,不能到片场,剧组的进度自然是会被拖的。不过好在是耀星投资的剧,倒也不算太为难。
  回家的第二天下午,陶立阳收到沈溪发来的信息,说下午准备去康兴见一见医生。陶立阳没有告诉许云清,只说自己要出去一趟。
  “你什么时候回来?”许云清坐在书房里看剧本。
  “我不太确定,晚饭前,需要我叫张馨过来吗?”
  许云清摇头,顿了一顿:“我想吃学校门口那家的芋泥。”
  “好,我去买。”陶立阳上前抱了他一下,“我尽快回来。”
  他提前了一些出门,还要去许云清的公寓替他收拾一些行李。走之前,陶立阳没忘记顺带清理了公寓门禁的访客记录,却意外发现李霜在这两天来过好几次。
  他皱起眉,想要假装没看见。只是离开小区的时候,犹豫许久,给李霜去了个电话——担心她这么频繁地过来,是不是出来什么事。他的确不喜欢她,但没有为难女人的习惯。
  “陶立阳?”李霜有些诧异。
  陶立阳直截了当:“我刚查了云清公寓的访客记录,看见你去找了他好几次……”
  “不是。”李霜慌忙解释道,“你别误会……”
  “我没有误会。”陶立阳平静地说,“我只是想问你,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云清都告诉你了?”李霜小心翼翼地问他。
  从李霜嘴里听到许云清的名字,对陶立阳来说不是一件太愉快的事。他把车停在路边:“他没有和我说过任何关于你的事。如果你有什么是不想让我知道的,也大可不用担心。我联系你,仅仅是因为看见了访客记录,感觉你似乎有急事。”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瞬,语气平平:“你是他前妻,真有什么事,我想云清也不会高兴。”
  李霜因为他这个回答,古怪地沉默了几秒:“我联系不上他。他生病了吗?”
  许云清的手机一早没电了,他精神不好,不想和外界联系,索性就一直没有充。反正工作上有什么事情,总是有沈溪在的。
  “你有任何事情,和我说就好了。”
  “你们在一起吗?”李霜过了会儿问。
  “学姐,这个问题,关系不大。”
  “挺好的。”李霜语意不明轻声说,“我没什么事情了。立阳,谢谢你。”
  耳边传来嘟嘟声,她挂断了电话。
  陶立阳皱眉看了眼手机,顺手扔在一旁。只是车开出没多远,李霜又拨了回来。
  “能见一面吗?”她问。
  “恐怕不行,云清他现在……”
  “不。我们见一面。”
  陶立阳看了眼时间,离和沈溪定好去医院的时间还有一会儿,答应了。
  李霜约他见面的地方在她家楼下的咖啡馆。
  “我现在不方便去太远的地方。”她这样说。
  但陶立阳直到看到她,才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走出包间,找服务生另要了一杯牛奶,把事先点的咖啡换掉。
  李霜取下墨镜和口罩,她穿一件很宽松的外套,因为瘦弱,所以肚子并不算太明显。她想到什么,先解释道:“孩子不是云清的。”
  “我想也不会是。”陶立阳端过美式喝了一口。
  李霜伸手摸了摸腹部,呼了一口气:“上一个也不是。”
  陶立阳的手僵住,但很奇怪,他并不太吃惊。
  “看来云清真的没告诉你。”李霜很轻地笑了一下,“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云清一早就知道那个孩子不是他的,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有孩子……”
  手里的咖啡凉透,李霜的话也说完了。
  “我下周去纽约。前两天签证办好了,找云清,一是因为看见他住院的消息,二来也是想和他道个别的。不过既然现在你回到他身边了,他状态又不好,就算了。”
  “徐群让你去的?”陶立阳勉强镇定下来。
  李霜没有否认:“再过一个月,我肚子就更不容易藏住了。留在国内,对谁都不好。你不用这样看我,我知道我……但我真的离不开他。”
  她掩嘴打了个哈欠,怀孕了总是容易累:“我不晓得云清为什么没有告诉你这些事情,或许是为了留一点脸面给我,或许有其他考量。不过我既然要走了,也就不管这么多。告诉你,我心里也舒坦一点。而且这件事情一开始是我找上他的,那么由我来讲,可能也更好一些。云清帮了我很多,是我一直得寸进尺,但我真的很感激他。希望我说出来,能够让你们少一点隔阂。”
  她把面前的牛奶喝完:“我要说的就这么多。等云清身体好一点了,有合适的机会,你再告诉他,我去美国的事情吧。”
  “你还回来吗?”陶立阳神色复杂地问她。
  李霜耸了下肩:“也许吧。”
  陶立阳深深地看她一眼,他并不同情她,但犹豫片刻,还是发了个号码到她手机上:“我朋友,姓任。在纽约做医生。你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可以找他。”
  “谢谢。”李霜笑了笑,扶着腰站起身,重新戴上口罩和墨镜。
  “需要我送你吗?”陶立阳过去扶了她一把。
  “不用了。”李霜摇摇头,又对他说了句再见,转身离开了。
  李霜慢慢走远,陶立阳坐下来喝了口水。他其实尚不能从李霜告诉他的一切中抽身出来,尽管李霜讲得很平静。
  他看着李霜的背影,又想起许云清的面容。
  陶立阳脑子里有一个或许不应该但根本无法抑制的念头,他宁愿李霜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宁愿许云清是真的爱过李霜……那么至少,在过去的那些年里面,许云清的笑容,可以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