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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起上青云


  作者有话说:
  沉默漫无边际。
  路上梁泽后悔了,不该放任自己去吃这顿饭的。可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要是贸然走掉只怕会让吴恪更难做,只好一路跟随。
  他话少,吴恪话更少。幸好那个同事挺健谈的,自我介绍说叫齐斯宇,又跟梁泽聊了许多有的没的。
  不到十分钟,一行人步行至某高级商场,熟门熟路到达顶层的江浙菜餐厅。包间很大,十二个人坐一桌还绰绰有余。齐斯宇要来菜单却顺势往对面一递:“女士优先。”  两位女士笑着对梁泽做了个请的手势,“让这个弟弟先点吧,他是生面孔。”
  齐斯宇扑哧一笑:“人家只是模样显小,其实岁数比你们都大,不信你们问。”
  “啊?”
  她们盯着梁泽,像要从他这张瓜子脸上盯出什么保养秘方。梁泽只好说:“我跟吴恪一年的。”
  “你们俩谁大?”
  “他大我三个月。”
  吴恪是一月生日,梁泽是四月。
  “记得这么清楚,看来你们感情很好啊。”
  梁泽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起身帮几位女士倒水。
  虽然学历、收入上差着其他人一大截,可他社会阅历并不少,做起事来也很有分寸。但在座各位都是人精,摸不清底细的情况下全都客气推辞,一来二去场面反而有些尴尬。
  “帮他介绍介绍啊。”  齐斯宇暗地碰碰吴恪的肘,“他谁都不认识,你让他怎么办。”
  吴恪起身:“我出去抽根烟。”
  “欸你!”
  梁泽慢慢坐下,默不作声。
  齐斯宇摇了摇头:“他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精神老是恍恍惚惚的,烟也抽得特别凶。”  又压低声音,“今天下午还被老板训了。”
  梁泽没有在公司做过,但也知道得罪老板可大可小。刚才那点不自在就此忘了,他心一紧:“为什么训他?”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拿他出气呗。”  齐斯宇敲亮手机屏幕,“瞧,又催他回去呢,吃个饭也不得安宁。”
  菜一道道端上来,摆盘都很精致,梁泽却无心品尝,时不时就要看向包厢的门。
  出乎意料的,吴恪回来时居然喝了酒。
  “搞什么啊你!”  齐斯宇差点跳起来,“就两根烟的功夫,上哪喝成这样的?”
  “Elvis  在隔壁,推不掉。”  吴恪说话还算正常,但脸色微微发红,神情也明显是喝多了。
  “推不掉就少喝点嘛,老朱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发火,刚才他在群里让你赶紧回去你没看见?”
  梁泽全副注意力都在吴恪身上,见吴恪不舒服,赶紧过去把所有窗户都推开了。
  晚风一下子吹进来。吴恪微低着头,眼眶幽深泛青,“没注意。”
  “你……”  齐斯宇隔空点点他,“你那手机就是个摆设!”
  吴恪周身染上烟味和酒气,风把它们送到梁泽鼻间。肺里充盈这股属于他的气息,梁泽思绪完全是混乱的,他们说了什么根本听不进去。
  醉酒引发短暂讨论后,大家很快又开始各聊各的,只有齐斯宇还在扼腕晚上少了个劳动力。
  “梁泽。”
  吴恪突然开口。
  梁泽蓦地把头抬起来,却发现吴恪并没有看着他,也不是在叫他。吴恪是对桌上其他人说的:“栋梁的梁,恩泽的泽。我的高中同学。”
  出去抽了烟,喝了酒,他竟然还记得这桩事。众人微微一愣,很快开始逐一自我介绍,对梁泽的态度也热络许多。梁泽心口微热,双手在桌布下紧紧抓着膝盖骨,挨个点头打招呼。
  名字太多了,他记得头晕,心里却很澄净暖和,人也更加舒展从容。
  吃到一半有人觉得鱼腥,撂下筷子摇头吐槽:“这家的菜真是越做越难吃了。”
  “谁让你非来这家的,这就是敲竹杠的报应哪朋友们。”  齐斯宇打趣,“要我说下回别来这了,直接去梁泽家的餐馆,我跟吴恪去吃过,味道特别棒。”
  他这是一番好意,但正在喝水的梁泽却呛咳起来。
  “就你们这些个大胃王,去了还不把人家饭馆吃垮啊。”
  “咱们又不白吃,多少钱照给不就结了。”  齐斯宇朝梁泽眨眨眼,“不过梁老板得给我们打个折哟。”
  梁泽低头,脸上火辣辣的。再抬眸,正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吴恪的目光看似没有情绪,深处却藏匿着很多难以读懂的东西,梁泽觉得那是瞧不起。
  对于梁泽而言,紧紧抱在怀里不肯放手的尊严,即使千人踩过万人踏过,也比不上这轻描淡定的一眼来得有杀伤力。
  本想坦白说清的那些话,又因为这一眼而放弃。他闭紧唇,竭力摆脱内心那种酸麻的感觉。
  “对了梁泽,你也是在国外念的高中?我记得吴恪大学之前就没在国内上过课吧。”
  “我们是寒暑假补课认识的。”  梁泽低声,“他回国那年。”
  同事不明就里地看向吴恪:“你这路子也太野了。别人都是在国内念义务教育再出国读大学,怎么到你这儿全反过来了。”
  窗外的红霞已然变为一抹黑,淡淡地延展至天幕尽头。
  吴恪没有说话,轮廓沉默至极。
  梁泽的心像是被揉烂了,岔开话题道:“这个汤有点发苦,可以让他们换一份吗?”
  他这么一提旁边的人也觉得味道怪怪的:“我就说螃蟹不新鲜你们还不信,把老板叫来让他……”
  周围的声音像是消失了,梁泽只看着吴恪。
  十六岁那年吴恪的妈妈得癌去世,过后不满三个月他爸就堂而皇之地续了弦,新夫人是即将临盆的女秘书。吴恪绝望之下回国,从此跟随老家的奶奶一起生活。
  这件事一直是吴恪心里一道伤疤,梁泽知道,所以梁泽不仅自己不提,也希望别人不要提。
  可吴恪仍然那么坐在那儿,默然地散发着酒气与冷淡。梁泽像是身处一座孤岛,周围全是名叫吴恪的海水,一时像要将他淹没,一时又像要使他漂浮。
  后半程大家越聊越火热,吐槽起老板跟客户来难掩毒舌本质,到结束时都还有点意犹未尽。
  “走了走了,回去给公司当牛做马去。”
  其他人都要干活,只剩梁泽一个闲人,被齐斯宇委以送醉鬼回家的重任。梁泽觉得吴恪并不需要谁送,但还没来得及说,吴恪已经下楼了。
  他追上去。
  寂静夜晚,灯影霓阑。
  在路边拦到车后梁泽想去扶吴恪,吴恪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梁泽看不出吴恪醉得是深是浅,只觉得他比起从前更加沉默。
  两人坐在后排,吴恪的脸始终对着窗外。
  梁泽低下头,双手放在分开的膝盖中间,左手摩挲着右手虎口:“我记得你一沾酒就吐的,以后还是少喝吧。”
  兴许是闻到酒气,司机不动声色地降下车窗,梁泽的这些话散在风里。吴恪解开领带,人往后靠了靠,呼吸有些沉重。
  梁泽从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他:“喝点水吧,喝点水就没那么难受了。”
  吴恪看向他的手。
  深蓝色的运动水杯,上面印着某牙膏品牌的名字。梁泽脸色变得不太自然:“是我的杯子……”
  吴恪头转开,闭上眼,拒绝的意思很明确。梁泽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那你休息吧。”
  二十多分钟后出租车抵达目的地,一个均价不算便宜的中档小区。吴恪撑着车门走下来,头还是有些昏沉,就在原地缓了几秒。梁泽赶紧从另一边绕过来扶住他,被挣开,又扶住,怎么都不松。
  梁泽甚至把吴恪的胳膊架起来,让他身体大半重量都压在自己肩上。不沉,一点都不沉,只觉得踏实。
  房子在十六楼,一梯两户。电梯叮的一声,楼道的感应灯照到他们身上,墙面多出两个紧紧依偎的影子。
  到门口,吴恪停住,没有动。顺着他的目光,梁泽见到触摸式的黑色密码锁。
  “怎么了,想不起来了吗?”  梁泽以为他醉到连自己家的密码也忘了。
  从  0  到  9,一共十个数字,会有多少种组合?
  吴恪转过头来,缓慢地一呼一吸,并不浓烈的酒精气息打在梁泽脸上,眼中神志却是绝对的清明。
  “把脸转过去。”  他声音沙哑。
  梁泽微怔,随后别过身面朝白墙,心里乱七八糟。有些难受,却也明白这种防备是理所当然的。
  按密码的声音终于响起。
  大门打开。
  吴恪往黑暗的客厅走了两步,刚要开灯,却意识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
  “那我就先走了。”
  梁泽还在门外,盯着自己脚尖。
  吴恪背影倏地僵硬。他吸了口气,连鞋都没换,径直走进某间房:“把你东西拿走。”
  梁泽满脸愕然。
  没多久他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帆布袋,右臂肌肉因为用力而线条突显。他弯腰把它放到梁泽脚边,咚的一声,袋子的棱角看着格外锋利。
  吴恪看着呆立原地的梁泽:“这些东西我替你保管了六年,现在物归原主。要扔要卖,随你。”
  关门声来得很快。
  梁泽滞住片刻,随即蹲下去翻那个袋子,看清里面是什么的瞬间身躯沉沉欲坠。
  帆布袋里一共八九本辅导书,外加三本练习册,都属于高中时候的他,都是吴恪买给他的。
  “以后我要跟你考一个学校,刷你的饭卡,睡你的床。”
  “成绩差成这样,做什么白日梦。”
  “白痴,我成绩差你不会教我啊?同学之间要互帮互助,别光自己突飞猛进行不行。”
  “我不扫盲。”
  “什么意思啊……  靠!你才文盲你……”
  吴恪成绩优异,梁泽要赶上根本不可能,但可以试着一起考到临江。甚至其中一本练习册的扉页,还写着吴恪为他制定的高三奋斗计划。
  全班一共  52  个学生,梁泽高二会考是第  39  名。吴恪说,可以分三步走:30,20,15,每四个月上一个台阶。只要高考前能挤进前  15,考个二本还是没有问题的。就连具体的大学他们都选好了,两所学校紧挨着,每天梁泽都能过来刷吴恪的饭卡。
  梁泽艰涩地睁着眼,半晌才慢慢滑到地上坐着。地砖冰凉,昏黄的灯光从一侧打在他头顶,显得半边脸阴影分外浓重。
  他咬牙翻开那本练习册。
  有人保管精心,所以册子的纸张还很平整,但颜色已经黄得像枯叶。龙飞凤舞的  “高二(7)班  梁泽”  下,吴恪亲手画的三步台阶还在,台阶上的三个数字也还在。
  30,20,15。
  因为是铅笔写的,有些玩闹的意味,所以日子一长颜色也淡了些。但台阶底部的一行钢笔小楷,梁泽当年没有见过的,却经年不褪。
  “一起上青云,一起看世界。”
  字迹谦和端正,落笔流畅沉稳,一如吴恪当年写下时的心境。
  合上练习册,梁泽弯曲薄瘦的脊背抵着墙,头深深埋进膝盖。地上很快就落了几滴水,他只好把头埋得更低。
  他猜不到,想不通,也不敢想吴恪为什么写下这句话,又为什么保管着这些仅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回忆。
  曾经有机会一起领略未知风景的好朋友,因为其中一人的过失走散了,从此走向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旅途。痛苦折磨着其中一个,另一个未必就好受些。
  该怎么办,还有重来的机会吗?
  梁泽靠着墙,双手紧紧抱着那袋书,头顶的感应灯暗下去又被唤醒,反复无数次。
  不知过了多久呜咽声才渐渐平息。他撑着墙面站起来,双眼肿得连台阶都看不清,可还是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没人应。
  他使劲在袖管上蹭干泪,然后又重重拍了自己的脸几下,但一开口嗓音还是哑的。
  “阿恪……”
  “阿恪你开门,开下门好不好。”
  “我有话想跟你说。”
  声音从开始的低不可闻,到后来的渐渐清晰。他把手攥得很紧,敲几下又停一秒,疲惫的身体强撑着不离开。
  “我——”
  “大晚上的干嘛呢。”  隔壁探出一个半秃的脑袋,“家里小孩都睡觉了,砰砰砰敲门给谁听?”
  梁泽嘴唇抿成一道平直的线条,两边肩膀撑着松松垮垮的  T  恤,刚想低头道歉,身后的门却骤然打开。
  “抱歉魏叔,他是我朋友,来找我的。”
  “你朋友啊……”  邻居大爷当然认识吴恪,一听这话也不好再说什么,闲谈几句后回去哄孙子了。
  走廊寂静,身后呼吸有些重。
  梁泽背对门,低头拉起胸口的布料往脸上抹,还没抹干就被一只手蓦地拽进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