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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盼你仁慈待我


  作者有话说:
  吴恪力气忽然变得很大,大到梁泽右肩疼得像是脱臼了。
  砰一声,梁泽被他抵在门板上,酒精的气息非常近,锁在脸上的目光牢不可破。
  “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声音很低,字字带着狠意。
  “现在就说,别影响我休息。”
  梁泽双眼早成了核桃,撑起肿胀的眼皮艰难地看着他,可隔着一层水雾什么也看不清。
  “我……”
  想请求他的谅解,然而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曾经茁壮的情感被拦腰砍断,风吹过,雨淋过,几经折磨终于存活下来,最后却只结出一枚苦涩的果子。
  “我真的很想你。”
  肩头的手指骤然收紧。
  “想我?”  吴恪脸色冷冽,“当初我们是怎么说的,你不会忘了吧。”
  怎么可能。
  梁泽静默一瞬,轻轻颔首,“我记得。”
  当初吴恪在电话里曾说过,如果梁泽真的决定不再上进,那他们就不要再见面了。吴恪曾经说服自己忘掉那个意乱情迷的吻,克服对梁泽那些示好的排斥,一辈子做梁泽的朋友。他愿意接纳梁泽的  “与众不同”,甚至愿意让梁泽在他身边赖着……
  耍赖,发脾气,跟人打架,这些吴恪都可以接受。
  “所以你追求的就是现在这种生活?”  吴恪牢牢地盯着他,不错过他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你放弃跟我约定好的一切,就为了在餐厅端盘子,让别人摸屁股,像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
  当然不是,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梁泽咬紧牙关,浑身剧烈颤抖,连门板都发出轻响。
  “你让我很失望。”
  吴恪松开手,转身走开两步,把西服外套脱下来摔到地上。
  梁泽身体摇摇欲坠,不得不把手伸到背后,死死握着门把:“人各有命,阿恪。”
  浓重的鼻音把这六个字冲散了。
  “以前我也以为我们俩是一样的,起码没有那么大的差距,我以为自己努努力就能赶上你。可是我错了……”  他摇了摇头,薄光下神情惨淡,“根本没有那么简单,我们都太傻了。其实人一生下来就是不一样的,你什么都不缺,我……”
  “我来找你,连请你吃顿饭都做不到。”
  年少无知,以为凭一股蛮力就能冲破阶级的桎梏,其实从头到尾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而梁泽觉得,自己只是比吴恪更早地认清了这一点。
  透过昏暗的光线,吴恪眉头紧出几道深深的纹。
  “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要跟我做朋友,现在又为什么要来找我。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耍我,不觉得可耻吗?”
  明明今晚是想跟他好好谈谈的,想问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可吴恪也不知道怎么了,伤人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像是要报复梁泽把他一个人留在临江。
  梁泽被他逼得脸色苍白:“不是的,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没有耍我还是没有违背我们之间的约定?”
  他死盯着梁泽,像是抓住了万分之一的希望,以为能听到自己苦等多年的解释。可梁泽却把目光局促地转开,嘴唇轻轻动了动:“怎么能说是我耍你……  当年是你先走的啊。”
  当年那层窗户纸捅破得太突然,吴恪一时接受不了,没留下只言片语就从老家回城里去了。
  可是——
  “可是我后来给你打过电话!”  吴恪很少这么大声。他被梁泽气得浑身发抖,太阳穴下的血管突突直跳,“我说过约定依然有效,高考之后在临江等你,你呢,你是怎么说的?”
  梁泽说,别等了,他选择放弃。
  有些事就是这么可笑,看似被动的人其实牢牢握着主动权,口口声声喊着一辈子的那个却最先放手。
  吴恪心一冷,转过去抹了把脸。他把灯打开,又把地板上的西服捡起来扔到沙发上,再回来梁泽仍然在玄关那个位置站着。背后的白墙很宽,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衬得梁泽像根过瘦的竹竿。
  “你还站在这干什么,这里是我家,我家不欢迎你。”
  梁泽肩膀瑟缩了一下,慢慢把眼睛抬起来:“阿恪,你变了好多。”
  从前的吴恪绝不会用这种口气说话。
  “难道你没变?”
  是啊。
  最先变的明明是自己。
  刚想开口道个别,鼻间忽然有液体涌了出来。梁泽匆忙拿手背去蹭,结果蹭了一手背殷红的血。
  他这个毛病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长期熬夜加营养不良导致肝功能不好,所以一激动就容易流鼻血。
  因为早就习惯了,他一声不吭地背过身去掏纸,没想到手腕却被人从后面扯住。
  “阿恪?”
  吴恪将人拽到卫生间,拧开凉水,表情阴沉得就跟外面的夜晚一样。梁泽从镜中看了他一眼,很识时务地佝身冲洗下巴跟手背,余光里他离开片刻又走了回来。
  关掉水,眼前多了包抽纸。
  “谢谢。”
  止好血后梁泽走回客厅,想把不小心滴到地板上的血渍擦干净,谁知吴恪却说:
  “我来。”
  清明平淡的灯光下,他走过来,卷起袖子蹲下去。站着的时候还好,这样蹲着显得他的肩又宽又平。这道沉默坚实的背影,再一次默不作声地,打动了梁泽的心。
  血不多,拿抽纸擦过后他又用湿巾擦了一遍。没见到酒精喷雾之类的东西,梁泽不安地问:“要消毒吗?”
  他的洁癖一定没有任何好转。
  吴恪动作停住,看着地板上的影子:“梁泽。”
  梁泽微怔。
  “要不要继续跟我做朋友。”
  过得不好的不止梁泽一个。顶灯下吴恪微低着头,面色发青,空有一副清俊的架子,神情却无比落寞。
  “你……”  梁泽心突突直跳。
  “我这几年认识了不少人,也交过不少朋友。”  吴恪顿了一瞬,像是喝多了难受,又像是竭力压下某种炙热的情感,“但他们不像你,把我当成最重要的那一个。”
  没有谁会像当年的梁泽一样,视吴恪为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十六七岁的他们对世界懵懂,对未来更懵懂,可他们对情感、对孤独并不懵懂。尚未成年就经受许多坎坷,他们像两只敏感多情的小动物,艰难地找到一方窄仄的土洞,风雪中缩在一起互相取暖。
  “前年奶奶走了。”  他起身,侧身对着梁泽,“那一次我觉得自己格外需要你。”
  两个人的呼吸都开始发颤。
  “而且就像你说的,以前的事我也有错。是我太冲动了,作为朋友,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现在我们都成熟了,不如忘了之前的事,再给这段友情一次机会。”
  吴恪是个坦率又务实的人。这些话在他心里经年累月,字斟句酌,本以为没有机会说出口,今天老天爷却让他们再度重逢。
  但是发生过的事要忘掉,可能吗?哪怕吴恪能够忘掉,若无其事地当一辈子朋友,梁泽也做不到,因为有些东西是不可改变的。
  想到两个人永远跨不过的鸿沟,梁泽先是一阵强烈的心悸,紧接着就是没顶的绝望。
  “不要了……”
  吴恪皱紧眉:“你说什么?”
  “我说还是不要了吧。”
  不要再重来一次。
  吴恪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梁泽目光旁落:“你明知道我把你当成最重要的那一个,不是因为我需要朋友。”
  他是有私心的。
  吴恪站在那儿,身体和影子全都一动不动。梁泽攥着纸巾,鼻腔里淡淡的血腥气,后背不知不觉汗湿了一大片。
  “老实说,这几年我真的很想你。那晚再见到你以后,不管醒着还是睡着,我脑子里都只有你一个人,明知道会让你反感也还是想来见你。”  他用力咬了下嘴唇,嘴里也尝到血腥味,“但越是这样我越不能跟你做回朋友,因为我知道自己做不到的。”
  既然决定把话说清楚,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他把头抬起来,从吴恪漆黑的瞳底见到自己的轮廓。
  “每多看到你一眼我就多喜欢你一点,多相处一秒我就多离不开你一点。这样下去我只会越陷越深,而你只会越来越讨厌我,到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吴恪眉心越拧越紧,攥了把胸口。
  “你不相信?我证明给你看。”
  梁泽声音都变了调。
  下一瞬他闭起眼,踮脚将唇印上去。那一刹那心脏触电般紧缩,灵魂仓促又狼狈地战栗着,只觉得死也值了。
  可吴恪反应过来却猛地推开他,把他推得向后踉跄了一大步,险些失去平衡跌倒在地。
  客厅陡然间静得吓人。
  感觉到唇面那种异样的湿润,还有齿间残留的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吴恪全身汗毛通通竖起来,下一秒就走进卫生间把门重重甩上!
  砰的一声,门框都在震。
  梁泽条件反射般眨了下眼,浑身如坠冰窟。没等几秒,卫生间里居然传来压抑的干呕声……
  僵立片刻后,梁泽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外面风变冷了。
  他沿着人行道走,地面的盲道砖一块接着一块,路灯下的飞蚊一只只绕来绕去,周围静得使人发慌。
  他一声不吭,只有骨节在相互磕碰。
  遥远的天幕没有一颗星,如同一块厚重的黑布盖在头顶,闷得人喘不过气,很想拿尖刀将它划破。
  长长的一条街望不到尽头,像凶恶的野兽在远处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将落单的猎物一口吞噬。怀中的帆布袋非常沉,梁泽却仿佛感觉不到,先是盯着路慢行,后来双脚越走越快,越迈越急,最后竟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
  风声呼啸。
  杂乱的树枝从脸上割过,皮肤都刺破了他也浑然不觉,只是竭尽全力地跑着。身体里那些藏了整整六年的眷恋、挂念、绝望一股脑冒了出来,连同无边无际的黑暗一起压下来,逼得他张口剧烈喘气,呼吸缺氧一样急促又压抑,可痛苦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减,反而越发沉重尖锐。
  停了一秒,他撒开腿冲到马路中央,沿中轴线疯狂地跑,发了疯一样叫喊。
  “啊——”
  “啊!”
  “啊!”
  只有黑夜以沉默回应。
  喊到后来,只剩哭腔了。他累得蹲下,鼻血啪嗒啪嗒往地上滴。
  原来把伤口扒开,是这样一件让人痛苦又让人兴奋的事,兴奋到浑身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