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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暴雨


  第一天的写生活动很快结束了。一群学生在溪邢村从南到北跑了个遍,早就累得挪不动腿。晚上吃过晚饭,大家准备回去睡大觉,却被升哥无情地留下上晚课。
  “明天就开始色彩风景写生了,”升哥把大家聚在一楼的会议室里,身边站着陆老师,“今晚我们讲一下风景写生的一些知识。”
  许鹤累得腿软,趴在后排的桌子上昏昏欲睡。他很久没有坐在有桌子的教室里了,顿时有一种回到高中学校的感觉。那个时候虽然也是六门课程连轴转,但起码可以划个水,听课的时候走神想想别的。
  此时他便开始走神,看着身旁撑着脑袋听课的符钟舟,想象这人成为自己高中同桌的样子。
  台上的陆老师已经开讲了。大家都很困,姿势千奇百怪,但是都强撑着精神做笔记。
  “风景构图,最重要的就是透视,”陆老师打开了准备的ppt,发到每个人的手机上。“构图的时候如果透视出了问题,后期很难弥补回来。”
  许鹤右手握着笔,整个人都趴在桌子上。陆老师的话一字一句进到脑子里,写到本子上的字迹却越来越潦草,最后变成心电图似的折线,笔尖停在的某处,晕成一团墨。
  他虽然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笔下还在胡乱写着什么。符钟舟把这些全看在眼里,忍着笑凑过去观赏。
  “构图,注意透视,后……后天早上吃……包子……”符钟舟艰难地辨认这些无厘头的草书,“包子……自己吃……”
  写到这里,许鹤的手再也不动了,笔杆慢慢滑了出去。符钟舟忍着笑把他的梦游作品拍下来,后来实在憋不住,趴在桌子上默默笑了好一阵子。
  第二天符钟舟没再吃许鹤的早餐。许鹤心满意足地独自吞了两个包子,并不知道自己的笔记被男朋友看光并且补全了。
  下山的时候,不少人都在搬自己的画材,推车滚轮打在地上,发出杂乱的噪音。许鹤和符钟舟一身轻松,一人一盒热牛奶边走边喝。他们走的速度快,经过彭鹏和项永的时候,许鹤忍不住瞥了一眼。
  项永独自搬着两人的画材,他前后各背一个画包,手里还拉着推车,上面绑着两盒颜料。彭鹏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走在前面,两手抱在胸前。他穿得很严实,许鹤看过来的时候收到一记眼刀。
  他吸吸鼻子,仰着脑袋走了。
  今天天气有些阴沉,没有强烈的太阳光,也没有好看的大光影风景。许鹤跟着符钟舟到处转了一圈,没拍多少有用的风景素材。
  他们晃到小酒馆拿行李,却发现老板家的门紧闭着。
  许鹤:“不会还在睡觉吧?”
  符钟舟仿佛才想起这茬,“有可能,哪有酒馆大早上开门的…”
  两人站在大门前面面相觑,最后选择守在这儿等开门。
  许鹤和符钟舟并肩坐在门槛上,他困得厉害,冷风一吹就想睡觉。小巷子里的灯笼被吹得飘起来,清早出来的大妈大爷们在叫卖“小笼包子”,一切背景音都很催眠。
  他抹了把脸,把胳膊搭在符钟舟肩上。
  “符钟舟同学,给我欣赏欣赏你去年的作品呗。”
  “想看?”符钟舟把手机摸出来解锁,“很丑的,那个时候画画不开窍,画什么都没感觉。”
  许鹤当然想知道,符钟舟的一切他都很好奇。
  “黑历史啊,想看。”许鹤把手肘搭在他身上,近距离地盯着他的脸。“有时候我真觉得挺难以置信的,你们这种大佬难道生下来就会画画吗?”
  “什么叫‘你们’啊,”符钟舟翻出来一个相册,把手机给他,“我不是什么大佬,比你多学一年罢了。”
  符钟舟手机里的照片都是带日期的。许鹤先大致看了一眼,从九月一日到九月六日,基本上保持着一天两张成稿十张小稿的训练量。其中有色彩也有随笔画的速写,有的甚至只是些小动态的捕捉,满满当当地画了一张纸。
  “……这也太可怕了。”许鹤的嘴角忍不住抽搐,“我昨天也就画了四张……”
  这就是符钟舟“不开窍”时的状态——用大量的练习来逼迫自己进步,这是多么枯燥甚至要命的方式,许鹤不敢想。
  普通人遇到瓶颈的状态就是痛苦,在痛苦之余无动于衷。
  他点开小图一张张看,心里却隐约有些不安。在他们认识以来,符钟舟所呈现出的状态和这些截然不同,他几乎从不熬夜,甚至划水完成作业。
  许鹤本以为他就是习惯劳逸结合的天赋选手,但和去年的状态一对比,现在的符钟舟很不对劲。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默默责怪自己现在才发现问题。
  “怎么,比你想象中要丑吗。”符钟舟见他对着一张图发呆,于是凑过来问。
  “没有,”许鹤收起自己的心思,见四下无人,就凑过去在他脸颊上印一下,“好看,看入迷了。”
  他们互相靠着等到九点多,终于从老板的家里拿到了自己的画具。
  “来喝两杯再走吧?”老板帮忙把东西都搬出来,还不忘给符钟舟推销自己的酒。许鹤看见符钟舟亮眼放光的样子就害怕,赶紧道过谢,拉着人跑了。
  九月初的A省步入秋季,当地不少落叶林都已经开始泛黄。许鹤和符钟舟一前一后坐在主街边,青白色的建筑和黄连木之类的高大树木交错,景色相当绚丽。
  他坐在符钟舟斜后方,画着画着就忍不住去看符钟舟。许鹤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反思一下,为什么注意力这样不集中。
  符钟舟好像很喜欢画那些檐角,他起色稿的时候不戴眼镜,一双眼睛有些涣散地感受色彩。
  许鹤看他握着扇形笔,比划了两下便往上上色,那些干净舒适的颜料被堆砌在画纸上,让人觉得心情很好。
  这时候的符钟舟和在画室画作业的样子很不一样,专注而充满热情,丝毫不敷衍。
  许鹤看得入迷,脑海里闪过无数种猜想,一时间忘了画画。
  直到一滴雨水“啪嗒”滴在眼皮上,他才反应过来。
  下雨了。
  雨水混合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许鹤傻愣在原地感受半晌,突然觉得雨点越来越密集。一阵冷风吹得雨点都偏移了方向,天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符钟舟反应比他快,立刻站起来收拾东西,把画板画架全都塞进包里。
  “许鹤!别傻站着了,要下暴雨!”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闪电便穿过云层,猛地落在远处的大地上。
  轰——
  暴雨随着雷鸣随之而下,像是洪水决堤,从天幕倾斜而下,许鹤瞬间就被雨水浇得睁不开眼。然而他第一反应不是躲雨,而是赶紧收拾没画完的画。
  他把画板往包里塞,随即蹲下身去收拾三脚画架。然后是颜料盒和笔刷。水桶里还装着脏水,雨水淅淅沥沥往里砸。所有东西都被淋湿了,许鹤手忙脚乱,眼睛里进了水根本打不开。
  符钟舟动作比他利索,拽着自己的推车跑过来,从包里抽出准备的雨伞,打开遮在许鹤脑袋上。
  雨越下越大,主街上的学生们纷纷逃命,在一阵哗啦声里大喊大叫。
  “水桶先放着,我们去避雨!”
  雨打在地上的声音太大,符钟舟提高音量在许鹤耳边大喊,却见许鹤把伞挪走,自己暴露在雨里。
  “你自己打好伞!”许鹤把没画完的画抱在怀里,符钟舟还没来得及抓住他,他就转身冲了出去。
  “喂!你去哪儿!”
  主街上的店铺瞬间就挤满了人,许鹤浑身都湿透了。他躬身护着自己的画,在雨里四周张望了片刻,转身冲进小巷里。
  溪邢村的排水不太好,这场雨又下的太急。许鹤在小巷里跑了几步,鞋袜就全湿了。好在巷子里有个茶叶铺,他冲进去把画放下了,方又跑回去接符钟舟。
  符钟舟一个人孤零零地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雨里。雨水模糊了视线,许鹤没看清楚。等到他浑身湿透的跑过去把人看清,才顿时升起一股怒气。
  符钟舟根本没给自己撑伞,他整个人都在雨里站着,伞下护着的是他们两人的画包。他挪不动两个包,伞又不够大,只好优先护着画包里的画。
  许鹤边跑边骂,都快被气背过去了。“符钟舟你有病吧!我把伞让给你……”他说着脚下就是一个趔趄,“不是让你淋雨的!”
  他的声音全被雨声打碎了,符钟舟全当没听见,站在原地等他来。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主街一下冷清了,符钟舟身后的商店里挤满了人,他却傻站着给自己的画具撑伞。
  许鹤踩在水洼里溅了自己一身水,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冲过去就把符钟舟往伞下推。符钟舟身上也是冰凉的,两人把伞推来推去,甚至有当场打起来的架势。
  许鹤不想再让他淋雨,于是心一横把伞让给两个画包。符钟舟看上去很狼狈,额头上贴着一缕缕的湿发,眼镜上全是水滴,身上的浅色衬衫贴在皮肤上,看上去很不好受。
  他们对视一眼达成共识,一起护着推车上的东西往小巷子里跑。
  那个场面着实有些好笑。两个少年一人推着一个小推车,唯一的一把伞却撑在推车上。他们就像某种奇怪的车夫,倒退着跑进巷子,钻进那个茶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