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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闻阅要崩溃了。
  他的人生很少面临如此崩溃的境地。年级第一排名被超的时候没有,别人出去玩自己只能在家练琴的时候没有,因为急性阑尾炎错过艺考的时候没有,训练成绩差、体力跟不上的时候也没有,为数不多最近的一次还要追溯到上初中,被外校女同学一路追到家门口,堵在楼道里强吻了一口,那种屈辱、羞耻、不适和委屈的感觉至今难忘,以至于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面对稍微主动向他靠近的女生就会紧张地如临大敌,不受控制地发出疑问:“你你你要干嘛?”
  一副弱小无助但宁死不屈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要强奸他......
  所以至今都没谈过一次成功的恋爱,更别提接一次正常的吻了。
  家里虽然经商,但往上数个几代也曾是书香门第,家规甚严。闻阅从小便被教育做人做事要稳稳当当不可鲁莽,更不可轻薄无礼,闻爸闻妈一直盼着儿子今后能娶回一个知书达理、贤惠孝顺的媳妇,恩恩爱爱相敬如宾,一个哼曲儿一个操琴,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把闻家的传统和家业传承下去。
  谁知儿媳妇八字没一撇不说,儿子刚满十八就闹着要去当兵。闻阅的爷爷有部队情结,年轻时因成分问题被拒之门外,一直心意难平。如果没有他的怂恿和支持,闻爸闻妈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现在还在后悔当初被那小子一番“少年强则国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誓要为国效忠”的激情主题演说所蒙蔽,再加上老爷子从中搅和,稀里糊涂就点了头。如今闻妈茶饭不思以泪洗面,每天除了骂闻爸就是骂闻爸让你不托关系!让你由着他胡闹!现在好了吧?进消防了吧!?你还我宝贝儿子!
  闻爸欲哭无泪地翻着手机通讯录:我哪里晓得会这么巧就进了消防嘛......更不晓得为什么我闻金宝一个打算盘打了半辈子的人,生个儿子居然爱好打火,扛灭火器?
  闻阅也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消防员,但从不觉得这件事能跟周童扯上什么关系。他或许没有周童那么深的执念,也没经历过像他那样爱别离苦颠沛流离的童年,下连后除了碰巧遇到那起车祸之外,至今连一次正儿八经的警都没出过,但当兵这件事已经给了他太多的“第一次”第一次融入到这样一个集体之中,一言一行都不只代表自己;第一次直面危机,直面生死,直面战友鲜血淋漓的伤口、当事人及家属或恨或爱或感激的复杂情感。无数个瞬间使他开始更懂周童,和周童一样渴望变得强大,变得勇敢,想要推翻过去的自己,那个渴望改变却迟迟没有勇气,只会从善如流的自己。
  没有体能方面的优势,就只能比别人吃更多的苦受更多的累。闻阅不敢痴心妄想达到教导员和向副队那样的高度,就连赶上周童,在他看来也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但作为一个男人,即便懂得尽力而为无愧于心就好,也无法不受困于暗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尊心,会在某个时刻被强大的同类和自己没有的能力激发出斗志和好胜心,就像那天在搏击课上,看着赤膊上阵的涂科在拳击台上挥出漂亮一击时爆发出的能量,他居然天马行空地做起了白日梦,幻想自己那双弹古筝的手戴上拳套,进攻、出拳、躲避、防守,用连贯潇洒的动作将对手打得无力反击,最终在狂热的欢呼声中攀上顶峰,振臂高呼,成为一次真正的赢家。
  他甚至被自己这种既原始又暴力的念头吓了一跳。
  闻阅也以为自己只是被当时的气氛感染,头脑发热一时兴起而已。毕竟看到那样荷尔蒙炸裂的场面,是个男人都会热血沸腾跃跃欲试,直到很多年后闻阅才明白,这就是拳击这项运动朴素而强大的魅力所在。只是打死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真敢对涂科提出想学的念头,事实上说完他就后悔了,又不知该如何收回,只能硬着头皮强装下去。
  而更更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一口答应了,尽管听起来有点敷衍,但涂队向来一言九鼎,闻阅也不是没有领教过,相比之下,一个小忙都不愿意帮的话,就显得自己太不痛快,太扭扭捏捏了。
  所以帮是帮了,只是这个忙帮得......
  把自己的脸都丢尽了。
  ...
  涂科只不过是想假装自己在性取向方面有点特殊,借此吓退他的追求者而已,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吻,不用想得太过复杂。但闻阅只有被人强吻的经历,还不怎么愉快,所以主动亲吻别人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亲哪里?怎么亲?这个问题问出口的时候,他都要被自己蠢哭了。
  涂科的回答也很笼统,说随便亲一下,见机行事,最重要是别亲得太假让对方怀疑就行。闻阅怕他炸毛不敢再多问,只好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依然没弄明白到底应该亲他哪里。
  出了营区大门,走到离那台奔驰不到十米远的地方,确认他们已经进入车里人可视范围之后,闻阅哆哆嗦嗦地转过身,对着涂科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紧张地直吞口水,先挪一小步,再挪一小步,一直挪到近得能看清他耳垂上的细小绒毛,数得清他鬓角有几根头发,也没找到下嘴的位置,顿时急得满头冒汗,恨不得找支笔在他脸上画出一个精准的狙击点。
  无法思考的大脑被烈日暴晒成了一团浆糊,闻阅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昏厥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那边人已经熄火下车往这边走了,旁边这个小憨包还瞪着一双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一脸的视死如归又怂得叫人来气。涂科强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转身与闻阅相对,伸手揽住他的腰把他往身前一带,换上一个极尽宠溺与温柔的表情,深情地注视着他的嘴唇,在余光扫到来人接近时,俯身吻了下去
  反正是做戏,谁来都一样,虽然不及教导员同志长得漂亮,但也是手下这帮兔崽子里唯一能与之媲美的,这么一想也就不觉得膈应了。
  涂科想着速战速决,亲一下完事儿,转头再糊弄一下那位局长千金,就说不好意思啊没看到你过来了,但既然已经撞见就坦白告诉你,确实没感觉,也不可能培养。瞧见没,本人男,爱好男,这位就是我的小男友,狂吃你飞醋呢,没什么事儿就先这样?慢走不送,我这儿还得抓紧哄。
  算盘打得挺好,想得也挺周全,就是没料到面前这小子这会儿突然反应过来要配合了,没等他的吻落下来就主动踮起脚勾住了他的脖子,两眼一闭,下巴一抬,张着嘴猛地迎了上来,脸也不知道稍微偏一下,就这么狠狠地跟他迎面一撞,差点没把他的门牙磕碎。
  来人脚步一滞,定在了原地,不用想也知道此刻她的脸上是何种见了鬼一般的表情。涂科被撞得眼冒金星,根本顾不上管她,双手蓦地收紧,掐住闻阅的小腰,一边被迫回应,一边在心里大骂:我靠,不会亲还要学人家舌吻?什么毛病!
  闻阅已经傻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紧紧搂着涂科的脖子,一个劲儿把舌头往他嘴里伸,连吸带吮地胡乱搅和一通,鼻尖被压得生疼,呼吸也乱得一塌糊涂,脸烫得像被烧着了一样,脑子里放鞭炮似的炸出一串问号,看到了吗?吓走了吗?什么时候该停下?这样主动一点看起来不假了吧?
  ...
  打好的腹稿完全没派上用场,两人吻得在外人眼里真像那么回事儿的时候,局长千金已经开着跑车愤然离去。闻阅浑然不知,只觉得再不换气下一秒就要窒息了,这种感觉让他恢复了一丝理智,睁开双眼一看,涂科那张十分有特征的脸赫然出现眼前,睫毛浓密还微微上卷,鼻梁挺拔得不像亚洲人种,紧蹙的浓眉下,一双琥珀色的瞳仁流光溢彩,英俊得叫人心颤。
  只是那眼神说不好是厌恶、疑惑还是抗拒。闻阅吓得当即松开手臂从涂科的阴影中退了出去,又险些被头顶的烈日晃瞎了眼,青天白日下羞得根本抬不起头来,两腿一软又一头扎回涂科怀里,掩面在他胸口气喘吁吁地问:“好......好了......没......走了......走了......吗......”
  涂科的舌头都要麻了,满嘴都是被闻阅弄出来的黏糊糊的口水,还没来得及擦,又被他撞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连咳了好几下。
  怀里人全身软绵绵的,站都站不稳,整个重心都倒在了他的身上。涂科无奈地扶住闻阅,不耐烦道:“走了,行了!”
  闻阅攀着他的手臂一动不动。
  “喂。”涂科心里无名火起,烦躁地推了他一把,结果没能推开,人又马上倒了回来。他下意识想躲,又莫名觉得心虚,只能站稳了接住,再次怒道:“已经走了,起来!”
  可闻阅还是不动。
  戏过头了!这下涂科当真是火冒三丈,捧住闻阅的脑袋抬起他的脸,正要叫他赶紧站好离远一点,却发现他脸红得不像样子,双眼紧闭嘴唇发白,两道眉毛拧巴在了一起,一脸痛苦的神色,好像失去意识了一样。
  涂科:“......”
  这他妈......亲晕过去了?被我?
  午饭时间刚过,两个外出回来的战士在马路对面下了公交车,提着吃吃喝喝有说有笑地往回走着,刚到营区门口就碰见了肩上扛着人的涂科。
  “涂队!这怎么了?”两人赶紧撂下手里的东西上前查看,也很快认出了闻阅。“小闻没事吧?要帮忙吗?”
  涂科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气的,已经彻底没了脾气,挥手把人驱退,脚步飞快头也不回道:“中暑了!”
  ...
  完蛋。
  闻阅醒过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这回彻底完蛋了。练什么拳,当什么消防员,这才下连多久就把上级给得罪了,还得罪了不止一次。只恨自己不够聪明不够稳重,我爸平时怎么教育我的?做人做事要稳稳当当,不可鲁莽不可无礼,我呢?我都干了些什么?一见面就觊觎领导的咖啡,打游戏不贴身保护还抢领导的buff,现在又把领导给非礼了......
  想到这闻阅的脸又开始发烫,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满脑子都是涂科一脸反感的表情,还有他嘴里那股淡淡的桃子香气。
  这下怕是送多少桃也于事无补了。
  午后蝉鸣不断,伴着训练场上战士们洪亮的吆喝和爽朗的笑声。闻阅挂完一瓶葡萄糖,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医务处,又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宿舍,倒在床上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崩溃,掏出手机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又怕被他们察觉出什么,思来想去只能作罢,索性翻身下床,打开柜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等周童回来。
  于是周童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场面便是书本杂物摊了一地,闻阅坐在床上,像个受了委屈准备回娘家的小媳妇儿一样,把叠好的衣服一件一件往背包里塞,边塞还边抹着眼泪。
  “......”周童一愣。“你干嘛呢?”
  脸被晒得有些过敏,泛着密密的血丝。闻阅头还晕着,哑着嗓子垂头丧气地说:“我的军旅生涯要结束了。”
  周童看了一天的展,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的新式装备,以及高科技发展对灭火作战的深远影响,满怀热情与雄心壮志,迫不及待地想跟闻阅分享他的观后感,给他看手机里的视频和照片。
  “又胡说八道什么呢?”周童以为闻阅是因为训练跟不上在说丧气话,走到他前面蹲下,把一支果粒酸奶塞进了他的手里。“这是部队,哪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闻阅还是哭丧着脸,心想是不能,但如果是人家撵你走呢?
  周童一时有些无法集中精神去跟闻阅交流,因为他心情实在太好。下午在户外看无人机灭火实验的时候,教导员担心天气太热他又流鼻血,给他买了一瓶果粒酸奶降暑。当时场地附近只有一家卖东西的报刊亭,能选的不多,奚杨看了半天,挑了草莓口味的,还说这个营养成分不高,偶尔当饮料喝一次,平时还是得多喝牛奶才行。
  酸奶一直捏在手里舍不得喝,回来的时候已经焐热了。闻阅实在没有胃口,把酸奶扔在一边继续收拾他的家当。周童赶紧捡起来当宝贝似的揣在怀里,问了句你真不喝?又不等人家回答就自问自答,太好了,不喝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