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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白云绕膝


  萧阁很少醉酒,这一觉睡到了天色大亮。窗牖外是一颗古松,虬根乱错,雀鸟隐于枝桠间,嬉戏啼啭。萧阁伴着晨光醒来,头脑还有些昏沉,他垂眸看向俯在自己床侧的温峥,心疼地坐起身来:“凤池……你不必守我一夜。”
  温峥睡得轻,感受到萧阁动作,这会儿也已经醒了。他直起身子,想起昨夜的事,心里像堵了块大石。自己拼尽全力辅佐、放在心尖儿上珍视的主公,竟被那无耻的傅弈亭随意轻慢亵渎……想到这里,温峥不禁又恨又恼:“王爷,此事都是风池的错,我们不该走这一步。”
  萧阁从罗汉床上走下,行至屏风前,“凤池,昨日宴席上我还在想,你这步棋虽险,但极其高着。”
  他用青盐漱着口,“此次骊山之行,成则与秦王联手,解当下豫王东犯之难;若不成,还可窥其实力野心,并放出会面的消息,将朝廷注意力转移到到秦北,倒也利于我们在闽地的扩张。”
  “话虽如此,但凤池见不得您受这样的委屈!”温峥长叹一声,俊朗英眉紧紧蹙起。
  萧阁轻笑,“他这样厚颜无耻的人,我倒是第一次见……我若连这等委屈都受不了,何谈建功立业!”
  弈宫东侧的云翮殿中,傅弈亭漫不经心地坐在交椅之上,头向后往搭脑上一撂,  棱角分明的脸上尽是烦躁,“老头儿,你说够了没?”
  “你可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面前清臞的白发老人无奈地把手中茶碗摔在案上,“别说你父王曾与老萧王有过交情,就算他只是个普通王爷,你也不该把他灌醉!”
  傅弈亭身边的人,都惮其手段狠辣,对他言听计从,唯独这郦元凯是跟从傅家三十余年的谋士,手上有傅老王爷临终时赐的传世翎鞭,时不时对傅弈亭敲打规训……当今世上,也只有他有这样的勇气和权力了。
  傅弈亭暗想,你还不知道郑迁跟他开了什么玩笑呢。他想起昨夜萧阁的尴尬神情,心里无端地感到畅快。
  郦元凯见他不知悔改,反倒嘴角带笑,长叹道:“老夫就晚来了一天,你就闹出这样的事!我看你如何收场!”
  “父王不是赐您翎鞭了么?拿出来抽我一顿,我没意见。”  傅弈亭一脸的无所谓。
  郦元凯当然不能去真的抽这个年轻顽劣的秦王,何况他一把老骨头,也早挥不动那柄翎鞭了,于是他摆摆手道:“事情已经这样了,还是想一想如今应对这位萧王吧。”
  傅弈亭也敛了轻慢神色,“此前豫王要求我们作壁上观……我也答应了。这确实是最保险的策略,只是一旦豫王势力向东扩大,我们此后的阻碍便会越来越大。”
  郦元凯点头道:“萧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的兵力虽相对薄弱,但此人确有治世之能,更负扬州绝色赞誉,甚得民心!皇上早想削其实力,然而库帑空虚,根本开不出来银子,朝廷这才暗示豫王东进。”
  “毕竟豫王是大夏同宗亲王。朝廷羸弱,便只能靠豫王了。”  傅弈亭撇了撇嘴,“这皇帝做得真他妈窝囊。”
  “合纵连横之术你应该懂得,‘远交近攻’方为正道!今日听听萧王的条件。如果有利于我们,豫王那边大可不必理会。”  郦元凯转着手中掌珠,“还有,一定记得藏隐锋芒!”
  “这不用你教。军队已全转移到深谷当中了。”  傅弈亭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筋骨。
  郦元凯眼中掠过一抹赞许之色,随即还是忍不住嘱托道:“再不可对萧王无礼。”
  “知道了。”  傅弈亭走到回廊处吩咐侍从,“去请萧王过来。”
  萧阁已用过了早膳,又重新沐浴了一番,除尽了身上酒气,皎月石发冠将乌发束得一丝不落,一身天青色水纹宽袖襕衫格外雅致,下摆随步伐飘忽而动。他是极修边幅的人,一切梳理齐整,这才随侍从往云翮殿而去。
  傅弈亭正站在内殿之中等候,萧阁抬步进去,看到殿中摆件华贵精美,鼻间又萦绕着兰麝松香之气,更觉奢靡异常,窗边那人着玄色窄袖圆领锦袍,腰间只一枚纯色玉带钩,未像昨日那样刻意修饰,反而显得飒爽利落、临风玉树。
  “萧王爷?来,这边请!”  傅弈亭回身看到萧阁,努力让自己笑得真诚,唇下露出左右两颗虎牙的尖角。
  萧阁随他临窗而坐,侍女奉上热茶,而后悄然退出殿外。
  “我的来意,秦王应该明白。豫王也许已在我之前便已找过你了。”萧阁懒得再与他兜圈子,索性开门见山。
  傅弈亭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傅某不比萧王有谋取大业之壮志,有拯溺救焚之憬悟。我只想在秦北当个土皇帝,温香软玉在怀,赏月抚琴,打马熬鹰……”
  “我知道秦王无意卷入纷争,因此我的条件也简单得很——如若豫王东犯,贵兵只要在西侧稍加牵制即可。”
  “稍加牵制?说得轻巧!”傅弈亭冷笑一声:“萧王这是在逼着傅某造反么?”
  “前辈的交情在这儿,秦王想要独善其身,怕也不那么容易。”萧阁柔和地笑了笑,用碗盖撇着茶末,“如果扬州能安抚此劫,我也会出五十万两白银作为答谢之礼。或者,秦王趁机进豫,洛阳这块地盘便唾手可得……这么便宜的事儿,恐怕世间少有,秦王可要考虑好了。”
  傅弈亭心里一动,此前豫王要予他四十万两白银作为军饷,没想到这个萧阁更加大方,淮左之地,果然富庶!这两头的银子,他都打算收入囊中!
  傅弈亭将茶碗落于案上,假意好心地告诫道:“我当然乐得吞这块肥肉。只是……傅某可是个真小人,萧王爷要与虎谋皮么?”
  萧阁当然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但还是轻牵唇角,眸中神采似朝暾映春水,皎月落池波,“料也无妨。”
  两人心里各自打着如意算盘,一时无话。晨风徐来,山间云雾都顺着香樟木落地圆窗的镂空缝隙缱绻入室,傅弈亭抬眸,对面的人正侧头望着屋外无边风月,从眉骨到眼睫、从鼻梁到下颌,利落流畅地形成极为优美的弧度,如精雕细琢,又似浑然天成,加之白云绕膝,更是恍若仙人。
  傅弈亭懊恼地收回目光,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看着萧阁失神,这种怔愣的失态让他感觉又烦又燥。若要把萧阁赶走,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他偏偏又舍不得说出来;若像昨夜郑迁那样欺辱他,自己是爽快了,郦元凯那关又过不去……
  傅弈亭脑海中激烈交战,决定还是听从郦元凯的建议,先假意和萧阁称兄道弟几天,待萧阁回到扬州……是作壁上观还是联手对豫,那就再视时局而定。
  “既然秦吴两地本就交好,傅某也不能让先考的心血付之东流……本王同意你的条件。”  傅弈亭勉为其难地说。
  “那便请长史过来草拟盟约吧。”  萧阁笑了笑。
  “好。”傅弈亭吩咐侍从把长史钱令聪请来,待盟约拟定后,亲自盖上秦王玺印。
  “我回去之后,再需联络,便飞鸽传书吧。”萧阁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衣摆。
  “我送萧王个传信的宝贝。”  傅弈亭也起身,指放唇间打了个哨儿,不多时,一只极漂亮的小鹰便从圆窗外飞进,停落在傅弈亭手臂上,它羽翼还未成熟,但虹金色的眸子中已透着机敏凌厉。
  傅弈亭抚摸着它的前额,“它叫雳儿,可日行千里。你将它带回扬州。有什么事宜,便由它传书过来。”
  萧阁看着那小鹰频频扇翅的模样,心里倒也十分喜欢。“那便多谢秦王了。”
  “萧王过于客气了——对了,还不知萧王台甫贵庚?”
  “萧某表字怀玠,刚满弱冠。秦王呢?”
  “十八,表字启韶。”
  “倒是我较启韶痴长两岁了。”萧阁改了口。
  “这样才对嘛,怀玠兄。一口一个秦王,听着生分。”  傅弈亭笑道:“这些日子,怀玠兄便好好在秦北休憩游玩吧。骊山中的汤泉是极养人的,咸阳旧都里也热闹得很……你千里而来,总要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此时萧阁是没有任何心思去玩乐的,况且昨夜傅弈亭的无礼行径还像根隐刺一样扎在他心里,他其实不屑与这样的人为伍。可是为了南进的计划,也为了打探窥测到傅弈亭的实力,萧阁沉默了须臾,还是含糊地答应了下来,“多谢启韶好意,那萧某就短暂叨扰几日。”
  “那是再好不过了。”  傅弈亭笑道,眸中闪着狡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