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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明黄龙衮


  近日蜀地连绵春雨不断,官道泥泞不堪,运载蜀锦的车也是耽搁了好几天才抵达咸阳。城西有个三进的宅院,是傅弈亭购置的房产,专为交易蜀锦而用,蜀锦商人穆岗一到,马上差人给傅弈亭送信,继而指挥着车马运入,又将样品精心理好,一一摆挂在正厅的桁架之上。
  忙前忙后,不觉已半个多时辰过去,穆岗听得远处马蹄之声,连忙带人迎在宅前的石狮子旁。
  午后的春阳极暖,围墙外一棵海棠正在怒放,微风一过便是阵阵裹挟着甜腻香气的花雨,如此景致,倒诱得人惫懒了几分。傅弈亭等人在门前勒马,都被花香熏得心神荡漾,汤城早偷偷跳下马来,摘了几簇花瓣捧在手中玩。
  “老穆,这一趟你叫我好等。”傅弈亭折了枝海棠放在鼻尖嗅了嗅,又毫不怜惜地扔掉,“这次运来什么好东西?”
  “四爷,这批蜀锦从染练蚕丝到挑花结本,再到花楼织造足足花费了将近三年!绝对是风韵独特的佳品……加上路不好走,这不就晚了些,还请四爷海涵!”  穆岗说着话,无意间望到傅弈亭身后的萧阁,不免多瞧了几眼,随后回过神来道:“来,您几位里面请!”
  几人走到第二进的正房之中,只见匹匹精美锦缎整齐排放,当真满目琳琅、流光溢彩,龟甲、花团、缠枝、翔凤、赤狮、游鳞、饕餮等纹样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傅弈亭做事爽利,当下便从最东侧的锦缎开始挑选,林益之拿著籍册跟在他身后做着记录。
  “四爷,这批货的纹样颜色特意照着您的要求做了改良,您觉着怎么样?”穆岗笑眯眯地问。
  “像回事了。”傅弈亭搓弄着一匹竹月色锦缎上的莲花纹,“大员穿什么、商贾穿什么、公子穿什么、小姐穿什么……纹理的式样需因人而异。还有颜色,也早该像这样丰富了,天地之间无数精妙的色彩,尽是绛红玄青有什么意思?”
  “是是,您说的极是!”穆岗在一旁应和,他觉出今天的傅弈亭兴致颇高,话也似乎比往常多,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个俊俏公子在侧的缘故,他又忍不住看了萧阁一眼,竟觉其有种天潢贵胄的气度,一时间心里泛起了嘀咕,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傅弈亭吩咐道:“以后像这样的,都不要了。”
  穆岗忙探头过去,只见这匹所绣正是锦江之景,烟霞漫漫,渚云交汇,本是极飘逸美妙的图样,只是颜色太过清雅恬淡。秦地贵族喜爱纹理繁复、色彩鲜明的锦缎,傅弈亭扫了一眼,就把它放在一边,倒是萧阁一眼瞧中这匹,上前摩挲详观。
  “爷,我瞧着这匹锦缎是极适合您的。”白颂安悄声道。
  “我是觉得温先生上身也会合适。”萧阁抚摸着那江水纹理上的一只虚渺的孤帆,笑道:“他近日快生辰,我正不知道该送些什么,不如便买了这匹蜀锦给他。”
  傅弈亭挑着锦缎,萧阁的话却一个字不落地进了耳朵里,于是开口揶揄道:“啧,怪不得温先生对兄长如此忠心,原来兄长对他是这样宠爱!”
  一旁的白颂安默默地想,这话怎么听起来莫名地别扭,想来是说话的人心里头别扭罢了。
  萧阁倒没理会傅弈亭的别扭心思,只笑谓穆岗道:“四爷不要这匹锦缎,正好卖给我可好?”
  穆岗忙陪笑过来,“自然可以!”
  “那便多谢先生了。”萧阁说着,又假意一滞,“不好。此次来得匆忙,都说蜀锦一寸一金,鄙人囊中怕是有些羞涩了。”
  “这不碍的。”  穆岗也是聪明人,忙道:“既然是与四爷一同来的,那便都是尊客,您要的数量也不多,直接赠予您也好!”
  “那倒不必,这是两回事儿。”萧阁给白颂安递了个眼神,白颂安立刻从随身包裹里拿出来一个精美的木匣子打开,只见内里放了颗夜明珠,虽然此时天色大亮,珠子的光彩尚未显现,但穆岗还是眼睛发出精光,瞧见那色泽质感,便知是上品。
  他忍不住又上前仔细瞧了瞧,心里激动难耐,嘴上却推脱道:“这太贵重了,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萧阁粲然一笑,将匣子关合起来,直接递给穆岗,“珠玉换锦缎,再合适不过了。”
  两人又互相推脱了一会子,傅弈亭已拣完蜀锦过来,他自然也是识货的人,拿过匣子打开看了看便笑道:“我这兄长一直就是这样大方,老穆你便收着吧,就当今日交个朋友。”
  “这……”听闻傅弈亭此言,穆岗这才小心收下,“好吧!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鄙人姓介。”萧阁化字为姓,又道:“以后还望能与穆先生多多往来。”
  “自然自然!”穆岗笑得胡须颤动,又转向傅弈亭小声说:“四爷,这边还有点事情……请随我来。”
  傅弈亭心神领会,回身对众人道:“你们先在这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二人一同来到后院的密室,穆岗拿出一个木箱,小心翼翼打开,只见里面所盛竟是一件明黄色的龙衮!此衣上绣九条进龙,奔腾于江涯海浪之上,观之霸气威严,上手一触却又细腻至极。
  傅弈亭满意地抚摸着其上普蓝色的纹理,连连称赞,把玩够了,复将木箱盖好,“方才挑下来的那些锦缎,还有这件衣袍,一会儿还是交给林益之处理。”
  “是。四爷。”穆岗连连答应。
  “关于这件东西,对外可不能透露半个字。”傅弈亭脸色沉了沉,嗓音也变得冷硬。
  穆岗忙笑着欠身道:“替皇上做事,这点觉悟咱还是有的!”
  傅弈亭顿了片刻,盯着穆岗露出一个莫测的微笑,“老穆,其实并不是皇上要穿蜀锦织就的龙袍。”
  穆岗清臞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您……您说什么?”
  “豫王自打来过我的弈宫,便念念不忘这精美的蜀锦。”傅弈亭反剪双手,缓缓在青石板上踱步,“我便以皇上名义,帮他提了个要求,正好做个人情嘛!”
  “四爷!您……”穆岗一颗心脏砰砰乱跳,他才意识到自己被傅弈亭诓骗了,此刻他已经被卷入一个莫测的深渊,千两黄金收了、这龙袍也做了,可项上人头仿佛下一秒就要落地,思及此,他不禁对这胆大包天的傅弈亭投去充满恨意的目光。
  “老穆,你用不着杞人忧天。”傅弈亭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抚道:“皇帝靠的是豫王……大夏现下如此不堪,除了川王,你不该为自己找找别的出路吗?”
  “豫王他果真要……?”穆岗觉得难以置信。
  “早晚的事情。年前,豫王东进逼近广陵王萧阁的邺台,你真以为是为皇上效力?”
  傅弈亭这几分挑拨十分有效,现下穆岗心中乱作一团,只皱着眉头揪胡子。
  “再说,龙袍现在在我手上,你大可推脱不认。商人逐利为贵,只管拿了钱办事就好,别考虑太多。”
  傅弈亭说得诚恳,穆岗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他长叹一声,“势成骑虎,我还有什么办法呢?”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跟我做生意,你亏么?”傅弈亭笑道:“今天还赚了个宝贝,回被窝儿里偷着乐吧!”
  穆岗想起萧阁来,又是疑窦丛生,于是试探着问:“四爷,那公子是个什么人物,怎么出手如此阔绰?”
  傅弈亭晦暗一笑,“一个南方的远房表哥罢了,也是生意人。多跟他联系着,包你赚得盆丰钵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