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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云漫雄关


  蜀地常年笼着团团化不开的薄雾,阳光也仿佛变得懒散稀薄,青城山内群峰环峙,似一圈云鬓钿花的少女,簇拥着道观与川王的宫殿,幽洁至极,当真是个让人不理尘世的桃花源。
  穆岗从丹阶上匆匆而过,径直走向川王陈广族的议事厅。
  “以二倍的价格收购自贡囤积的井盐……”陈广族接过萧阁给穆岗的信笺仔细研究,满腹狐疑地看着台下的穆岗,“这是哪里的盐商?怎会与你联系上?”
  “与秦王交易蜀锦的时候,他也在,听起来应该是江淮一带的人。”穆岗抿了抿唇,“那人举手投足极为讲究,绝对非富即贵!”
  陈广族听着有些心动,“这个开价真是大方……咱要刻意抬高蜀地的盐价,井盐便不能内销,只是这外销的渠道一直没有找好,此外担心引起朝廷关注,便一直这样囤着,如果能秘密将盐卖给他,倒也是笔划算的生意。”
  “划算是划算……”穆岗迟疑地揪着胡子,龙袍的事他自然不会对川王提及,但是因为这事他对傅弈亭便心生几分戒备,“属下就是不知道为何秦王会带他交易蜀锦,秦王说那人是他表哥,可属下听说秦王母族都在东北一带,哪有在南方的!”
  “这……”陈广族想了想,随后满不在乎地一挥手,“管他呢,只要能做生意,便可以和他接触。”
  两人正商量着与萧阁交接的计划和细节,突然殿外跑来一个兵士,手呈急报,“王爷,秦北出事了!”
  陈广族背上陡生凉汗,他连忙展开急报,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穆岗也被吓得够呛,“王爷,出什么事了。”
  陈广族恍惚地坐在椅上,“朝廷派豫王发兵秦北,理由是秦王与萧王在骊山勾结谋反……”
  “啊呀!”前因后果串联起来,穆岗不禁失声叫了出来,“我就说那人容貌是天底下独一份儿的,我咋就忘了,萧王不就被称作扬州绝色么!”
  “啊?这……这可如何是好?”陈广族的汗水已经洇湿后背,大夏一共就三个异姓王爷,两个都被朝廷开刀,他简直觉得下一个被讨伐就是自己。
  “王爷别急,现下我们还没与萧王交接上,朝廷暂时不会对我们怎么样。”
  陈广族反应过来,愤恨地拍着自己脑门,“造孽啊,造孽啊!这么个天高皇帝远的蜀地,怎么就难获安宁呢!”
  “我现在才明白过来,秦王心术太狠毒了。”穆岗咬着牙道:“他带萧王过来与您接触,不就是要把蜀地卷入纷争吗?幸亏朝廷发兵突然,我们还没来得及行动。”
  “此人太阴险了,希望朝廷就此把他灭掉。”陈广族连连点头,又稍微放下了心,“蜀地偏远,又易守难攻,一切形式明朗之前,我不信朝廷会从这里下手。你先退下吧。”
  穆岗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他已经看出陈广族的无能,于是私心押宝在豫王身上,正暗忖着再给豫王多做几套形制的龙衣,听到川王辞客之意,忙一拱手道:“属下告退。”
  萧阁离开骊山又辗转七天才到达扬州。这一趟因此变故可谓凶险,而他刚死里逃生回到邺台,却又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朝廷往秦北发兵那天起,盐枭头目洪良便带着手底下一百多号人,携万石食盐投靠了酋云会。
  此前为了拉拢这个洪良,萧阁是礼利并行,洪良也表示大受感动,愿意替萧王做事,助其大业。不想这情势稍变,他便立刻脚底抹油,跑得无影无踪。
  萧阁逐渐体会到担当天下之大任是何等艰苦卓绝的历程,饶是大夏如此腐朽,撼动起来也依旧如抟沙弄汞,再加上各地势力风起云涌,群雄逐鹿的激烈过后,就算侥幸胜出,这一地残骸又该如何收却?再想起秦北那边一团迷雾般的局势,他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伴着月影浮动,萧阁长臂轻挥,在松下舞起剑来,不知怎么,突然想到那日傅弈亭挥鞭的模样,心里像燃起一把火焰,不自觉地加紧手上动作,直到汗湿衣衫、精疲力尽,他才收剑入鞘,望着天际低吟道:“急景难延星寂寥,云漫雄关磴栈遥。”
  温峥携了壶茶坐在石桌上,已默默注视他许久,此刻随口接道:“临台回首青山暮,金龙破云弄海潮。”
  萧阁闻言回眸,看着温峥宽慰一笑。
  温峥又道:“扬州的水不能太浑浊,提前筛筛泥沙也好。”
  萧阁轻叹一声:“风池倒是总有法子安慰我。”他在石桌旁站定,伸手接过温峥递过来的手帕拭汗,“秦北战事如何?”
  温峥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这便是最有意思的地方了。就秦王那些七颠八倒、毫无规矩的军队,打到现在居然丝毫不落下风。就算骊山易守难攻,没点实力,面对豫王铁骑,恐怕也……”
  “看似他的心思全在敛财玩乐上,但他绝不是个安分的闲散王爷。”萧阁目光飘远,“瞧那一身舞鞭的功夫,就不是一个怠惰之人所能练就的。”
  温峥沉吟片刻,“主公,这是与我们迥然相异的一条路。傅弈亭胡乱敛财、私自圈地、极尽奢靡,每日不定有多少折子呈给皇上……可到最后,他还不是在弈宫呆得如此安稳,对朝廷而言,这顽劣的小秦王尚在政治之中,朝事以内。”
  此言一针见血,拨云见日,萧阁俊美的面庞上没什么表情,接着他的话说道:“而我们,早已出了这个范畴。朝廷此前还顾虑人心,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却是要鱼死网破。暗示豫王东进便是最好的证明。”
  “萧家三代,贤名远扬。这在清明盛世是福,在混杂乱世便是祸根。”温峥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直白,忙将话掉了个方向,“主公,那消息的漏处,怕是无从可查啊。”
  “这是股看不见的暗流。”萧阁看着月光下的清泉从石罅缓缓泄出,转身对温峥道:“邺台近来需要严盯死守,以防豫王声东击西。”
  温峥笑道:“今日已布置好了。”
  萧阁忍不住叹道:“我萧阁何德何能,可得风池这般的谋士。”
  听他此言,温峥不禁漾起心漪,他自失地一笑,手指敲了敲茶壶,“主公,年前雪水煎的乌龙冷茶,我在后院埋了整个春天,要尝尝么?”
  云都  溆宫
  已交日入时分,苏云浦从户部所在的朝凤殿中出来,恰巧吏部侍郎宁书誊带着一干子京官也刚刚下了值,往西华门处走去,苏云浦打远望见他们,脚步一滞,回身向廊下避去。
  怎料早已有人瞧见了他,故意大声笑着指道,“呦,那不是苏大人吗?跟这儿干什么呢?今日宁大人府内摆席,您不去赏个光么?”
  苏云浦迫不得已转过身来,那几人已走到他面前。
  “苏大人,我们礼部的本子可递上去好几个月了,怎么银子还发不下来?”
  “就是啊,眼见马上殿试了,我们吏部也急着用钱啊。”
  苏云浦解释道:“户部什么家底儿,各位大人想必清楚,今年的进项太少,实在是开不出银子。”
  有人冷笑一声:“怎么就兵部的款项拨那么快?”
  另一人道:“这你还不知道么?苏大人和陆大人交好,这银子啊,当然要先济着自己人用……”
  苏云浦冷笑道:“如今各地势力麇集,亟需兵马镇压,皇上都将内帑银子取出作为军费开支,各位大人如果有异议,尽管去圣上面前弹劾我苏某。”
  “呦,都说这苏大人面柔心硬,看来是真的,动不动还拿皇上压人,算什么本事……”
  “好了!”此时为首的宁书誊轻喝一声,制止了众人的议论,他缓缓走上前来,语含威胁地道:“苏大人今日真的不去宁某府上一坐?”
  苏云浦对上他意味复杂的眼神,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兀自定了定神,用一贯温润的嗓音回答:“宁大人应该知晓,苏某这些日子在主持盐政新论的编纂,实在汲忙得很,待这阵子捱过去了,苏某再亲自去贵府赔罪如何?”
  宁书誊是豫王妃的弟弟,仗着这份皇亲关系坐到了吏部郎之位,他素来与朝中科考入仕的一派官员不和,不仅乘职务之便大肆卖官鬻爵,生活上也是极乱的,府内养了一大群戏子兔儿爷……但那些少年比不得苏云浦翩翩风度,苏云浦又一向对自己避而远之,因此宁书誊对苏云浦是爱恨交织。
  他早猜到他会推辞,此刻便耀武扬威地冷笑了一声,“苏大人还是这么不识时务,白费了宁某对你的青眼有加!”
  苏云浦已是极不耐烦,只扭头望着不远处皇宫飞檐上的獬豸,不言一语。
  宁书誊上前捏住苏云浦的下颌,强迫他转过头来,然后一字一句地缓慢说道:“不过说到盐政,我倒有个问题要请教苏大人……”
  “前两年你跟着巡盐御史下视,在扬州见没见着那堪称绝色的萧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