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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君为社稷


  这一语如同晴天霹雳,苏云浦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甚至都忘了挣开宁书誊冒犯自己的手。
  “勾结不安分的王爷……若是我向圣上参奏一本,苏大人这乌纱帽,可还戴得安稳?”宁书誊手指松开他的下颌,又顺势抬手碰了碰苏云浦耳边的官帽。
  苏云浦竭力使自己面色变得平静,迎上宁书誊的目光,未发一言。
  “各位大人在这儿聊什么呢?”突然响起的男子声气打断了这僵持的气氛,苏云浦回身看去,正是身着黑色铠甲的陆延清,他手上握着佩剑,此刻已雄赳赳立于苏云浦身后,这份气度倒压得方才盛气凌人的宁书誊须臾间矮了几分。
  “呵,苏大人的事情,陆大人倒是很关心,不愧是多年的好同窗。”宁书誊冷言讥讽。
  “同窗之间相互关怀,自然在情理之中,宁大人不这样认为吗?”陆延清笑得爽朗。
  “宁某只是邀请苏大人去府内吃酒而已……朝廷刚发了兵去秦北,想到兵部应当繁忙得很,下次再邀请陆大人可好?”
  陆延青大笑,“不碍不碍,没见我已经散值了么?老宁你摆席不叫陆某,可真不够意思,今儿这局我是去定了!”
  宁书誊被他噎得一怔,随即没好气地说道:“那两位便请吧!”
  宁、陆二人这么一打哈哈,苏云浦心里早有了对策,他在扬州行事已经非常谨慎,几乎不可能落下话柄疏漏,况且他虽有心效力萧阁,却还未作出任何实际性的行动。萧阁传信过来的事儿也是绝密,连对陆延青他都只是透露了一点……
  坐上去宁府的马车,苏云浦又迅速在心里将自己亲信一一筛选排查,最后杂乱如麻的心完全安定下来——宁书誊多半是虚晃一枪,并无任何真凭实据,更何况这事是抵死不能承认的……他下定决心,宁愿事发被皇帝处死,也不愿受制于人、做宁书誊砧板上的鱼肉。思及这里,苏云浦给陆延青递上一个眼神,这二人相识多年,何等默契,陆延青立刻心神领会,也暗自舒了口气。
  宁书誊的夫人今日生辰,府内确实摆了宴席,院里头乌泱泱的达官贵人饮酒作乐,台上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儿,宁书誊先去各官员那里酬酢了一番,复才落座回苏云浦身旁。
  他一回来,陆延青便离开席座,去不远处的亭子里跟那些大臣们玩行酒令,时不时瞥一眼苏云浦身边的情况。
  此刻主宴上只留下苏、宁二人,宁书誊便开门见山,压低了声音:“苏大人,方才的事,想的怎么样了?”
  “宁大人方才的话,苏某不是很懂。”苏云浦饮了口酒,故作冤屈地道:“虽然我与萧阁有一面之缘,但宁大人未免也太小瞧苏某了。”
  宁书誊自得地笑了,他加了筷牛肉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可是有人已经打探到了你们的交集。”
  “苏某虽然尚未娶妻,但也绝没有龙阳之癖,宁大人自己有这个喜好,总不能也强加给苏某吧?”
  宁书誊没想到他会扯到这个方向,不禁一下子怔住了。
  苏云浦心里暗笑,继续往嘴里灌酒,摆出一副醉态,“广陵王萧阁……那固然是人间绝色……但苏某对天起誓,对他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宁书誊的怒火一下子拱上心头,他终于明白这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逼近了苏云浦的脸,恨恨道:“苏云浦,你他妈别逼老子,我说的是联合萧王、叛主谋逆的事情!别在这给我装!”
  “叛什么主?谋什么逆?”苏云浦仿佛真的有些醉了,他迷离着眼对宁书誊道:“清者自清。宁大人是又缺弹劾对象了吗?行,拿苏某开刀……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话毕,他竟一个侧身,醉倒在桌前。
  城北苏府  书房内
  “行啊,小归。你长进了!”陆延青拿着热巾给苏云浦擦脸,“装醉装得挺像。你是没见,宁书誊那脸气得比猪肝还紫。”
  “今晚喝得太多,险些真的醉了。”苏云浦白皙的脸上泛着酡红,  “宁书誊此前离谱荒诞的弹劾太多了,手上也没实证,我倒不担心他能扳倒我。只是他今日说我叛主谋逆……我自己却心下一骇,因为我当真……有这个心。”
  “良禽择木而栖。”陆延青在一旁落座,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你为大夏做了多少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是这天子扶不起来,能有什么法子?总不能一昧愚忠吧?”
  “说到这个,真是令人心寒。”苦涩的葛根茶入肚,苏云浦酒醒了几分,叹气道:“皇上明显还是更信任大夏同宗出身的大臣,兵权牢牢在枢密院握着,此次出兵,我们这些外姓大臣竟是一无所知。待兵至秦北,才命户部拨出配给……至于抬入二省,更是痴人说梦。”
  “晏婴曾道,‘君为社稷死,则死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权昵,谁敢任之?’陆延青笑了:“其实皇上谨慎点也对,难不保像我们这样的人走漏了风声。”
  “你能押对宝么?”苏云浦也笑了,“这次豫王突发奇兵,傅弈亭那个纨绔子弟能顶得住?”
  “你也就放心萧阁安危?他在秦北势单力薄,能全身而退?”
  “最好这次战事能从激浪里筛出真龙来。这样,你我也不至……”苏云浦说着,眼眶不禁有些发湿。
  陆延青闻言也神色凝重,沉默片刻,拍了拍苏云浦放在桌上的手。
  他本想安抚一下对方,却被那人手上皮肤滑腻的触感震得心中狠狠一跳,竟舍不得收回手来。
  苏云浦抬眸对上陆延青的眼神,也察觉出异样,脸上红色又加深了几分。
  还是陆延青先缓过神,撤回手来,顺势起身站直,“天晚了,小归你早些歇息,我也该回府了。”
  苏云浦心里蓦然生出一份不舍,“确实晚了,江平你……就在府里住下也无碍的。”
  “罢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回去料理,改日再找你吃酒。”陆延青何尝不想留下,可他真担心自己留在这里会作出无法控制的事情,于是故作轻松地一笑,离开了苏云浦的书房。
  翌日,吏部果然有本子递了上去,苏云浦知道是弹劾自己的,心中不免忐忑,他撰写的《盐政新论》已经差人拿去刊刻,不多时便可以上交给皇上,他早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只怕自己这改革盐政的谆谆见解,被皇上怠慢。
  苏云浦回想起自己父亲消瘦的模样,眼眶不禁涨得滚烫。他们一家都尝过没盐吃的苦头。熙平八年,春光正好,乃是播种的时节,村镇里却人人无精打采,一摞摞煎饼扔在摊子上,被太阳蒸得干干脆脆,就是没有人能吃得下……
  淮河、长芦等地盐场广阔,似雪堆积,可到他们鲁地,一斤食盐便要几两银子,邻村有些人实在捱不住,偷运了海水回来煮私盐,被发现后满门抄斩……从那时起苏云浦就暗自立下志向,要让家乡的人、甚至全大夏的百姓,都有盐吃。
  刊刻本交上去数日,也不见皇上有回应,弹劾的事儿也毫无音讯,苏云浦每日照例去宫内点卯,可就是瞧不见皇帝人影儿,他徘徊在萧墙之下,眼见着金乌西垂,心知今日也够呛见到皇帝,只好黯然离去。
  方行几步,他恰巧在廊下见到皇上跟前的大太监冯公公,忙迎上前去,“公公。陛下现在可在宫内?”
  “呦,苏大人。”冯公公眯眼一笑,“陛下前两天带了几个妃子去香山行宫春游,这会子刚回来,在南书房批奏本呢。”
  苏云浦从袖中褪出一串昂贵的藏地蜜蜡手珠,放在冯公公手上,“烦劳公公替咱递个牌子,苏某想见一见皇上。”
  “苏大人也真是客气。”冯公公咂了咂嘴,痛快地将手珠揣进怀里,“您请在这稍等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