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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殷雷滚滚


  傅弈亭昨夜如同经历过生死浩劫,自长大成人,他的身子也从未出现这样的问题,可现在缓缓开眼,却又觉得心亮目明,一点儿不似有事,暗运内功也丝毫不受阻,心里虽然仍存犹疑,却也只得暂时搁置。
  林益之和郑迁一左一右扶他坐起,傅弈亭一看金甲近卫已全部到位,再望见萧阁冷着一张脸在对面盘膝而坐,立刻明白了,于是虚抬一下手臂,“收了。”
  紧张了数个时辰的众人终于松了口气,院外屋内一片刀剑入鞘之声。
  傅弈亭见萧阁没有缓和气氛的意思,众人也都盯着自己,明白这事因自己而起,需得自己来解,于是便和起了稀泥,“昨夜的事,有些误会……”
  “有什么误会?!”郑迁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抢白,“指不定是见我们赶来,才偷偷喂了解药!”
  萧阁看郑迁一眼,而后冷淡地移开目光,他既然没做,便已决定不置一词,省得愈描愈黑。
  “好了!这件事不许再提!”傅弈亭自知昨夜做得过分,因而心里已虚了一半儿,再察言观色,此时已八分相信萧阁,“我这些近卫们既已来了,麻烦怀玠兄寻个地方把他们安置下来。”
  “颂安。”萧阁终于开了口。
  “属下领命。”白颂安是极机警的,见自己主公发话,马上带着这些秦兵离开了卧房。
  此刻天已放亮,外边却仍一片风浊湖泞,殷雷滚滚而来,歇了大半夜的雨仿佛又要连绵重启,傅弈亭走下床来,推开轩窗,潮湿沁凉的空气便争先恐后涌进,他深吸口气,更觉身子舒爽,全然不似中毒过后的迹象……当下便转过身来,在萧阁身侧坐下,柔声道:“昨夜是我唐突失礼……怀玠莫要气了。”
  原来他的声音柔和起来,是这样蛊惑人心。萧阁坚如磐石的心念一下子酥软,丛生的怒火也尽数熄灭,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你若死了便要我陪葬,这句话我可记住了,真令人胆寒。”
  “昨夜我当真以为是你要杀我……这便是人性的显露。”傅弈亭回味着那场激吻,不禁抿唇一笑,“你知道灌酒的时候我在想什么荒唐事吗?我居然在想,到底是绵软芬芳,如坠云雾,临死前能尝到扬州绝色的味道,倒也不亏……”
  “行了……”萧阁听他滔滔不绝剖露心意,只觉得羞臊,再想起昨夜他压着自己的情形,更是面红耳赤。
  “其实你也没什么亏的。我秦北王金枝玉叶,还从没有人敢打我耳光。没跟你计较这事儿就不错了!”傅弈亭正色。
  他这么说,萧阁才想起来,自己情急之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于是情不自禁扳过那人脸庞细瞧,果然还有两道浅浅的指痕在上面,萧阁竟一下子内疚起来,他想了想,“那我们暂且算扯平了,不过,你今后怕是不能饮酒了,昨天叫大夫瞧了,说是肝心两火太旺……你省得自己这毛病么?”
  “以前从没这样过。”傅弈亭烦躁地叹了口气,“不喝酒还有什么意思?我看你找的那大夫是胡诌。”
  “扬州第一名医,说的话能有错?我看这病与你豪饮的习惯也有关系。”萧阁笑道,“若还在我这儿歇,天天给你采莲子芯泡泉喝,那物苦涩,最是清火,对你这种身子大有裨益。”
  傅弈亭想到昨日在舟上之情形,心念一动,哪还舍得离开,当下便握了他的手道:“我再住些时日,昨日的话还没说利索……现下对于豫王,该布置什么、该安排什么,也该有所准备了。”
  自昨夜意外地亲昵之后,他动手动脚倒越来越娴熟自然了。萧阁被他滚烫掌心灼得心乱,于是抽出手站起身来,“走吧,先用些早点去,然后我们到书房议事。”
  兖州  单县
  历来黄河一带,水患都甚于淮河,过了六月,豫、兖、青、定等州便着手疏河道、固堤坝,几个州的刺史自是嘴皮子安排,底下的知县却各个忙得焦头烂额,单父黄河常决于黄固,今年雨水汹涌,又多了不少灾民,县令周平屡次上书请求财粮支援,上边却一直杳无音信。直到昨日,刺史突然传来密函,称皇帝派了钦差私访单县,吓得周平坐立不安,他才想钦差定是来查看灾情,并治自己的失职之罪,因而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一大早便到县衙去候着了。
  “大人!”衙役从门口跑来,递给周平封着的一张官凭,“有人求见。”
  周平抖着手打开一瞧,登时冷汗直冒,他匆匆忙把官帽戴好,“快请进来!”
  宁书誊从门外精致的锦帘马车上下来,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进了县衙,周平连滚带爬地跑到他面前跪下,“不知钦差大人今日造访,有失迎迓,还请大人恕罪!”
  宁书誊官居三品,若不是为了自己姐夫豫王的要求,他根本不屑于与这样的七品芝麻官儿打交道,当下便微微一笑,把折扇一扬,拔脚往里面走,“起来吧,里面说话。”
  “钦差大人微服到此,不知圣上有何旨意?”两人在后堂坐定,周平知道宁书誊是豫王的人,说话更为谨慎。
  “周大人,治水治得辛苦啊!”宁书誊笑着说,“皇上听说兖青几州有难处,便让我过来察看民情。”
  周平心里一阵感动,赶紧从座上站起来跪下,“皇上心系万民,下官替单县百姓叩谢天恩!”
  “我来的时候已经查过了,无非是钱粮方面的难处,这都好说,刺史那边……”宁书誊抬抬手让周平起来,他本要说在皇帝面前弹劾这不作为的官员,又突然想起兖州刺史给自己进过好处,马上改了口,“刺史那边有太多事情要忙,实在抽不出来时间,你也要理解。”
  “是是是。”周平对刺史抱了一肚子的火,现在却只能忍了,又道:“请问大人,这钱粮什么时候能到位呢?现下治水是最好的时机,再拖不得了……”
  “周大人别急嘛。”宁书誊在太师椅上翘着足尖儿,“你虽只是个七品县令,却也是替天子牧民,要学会替皇上分忧,你说对吗?”
  “这是自然。”周平品读出来宁书誊的意思,“只是下官微如草芥……不知能为皇上做些什么?”
  宁书誊脸上浮现出一丝阴狠的笑容,“现下皇上最忧心的是广陵王萧阁,为了除掉他,我要你将黄河改道!你明白么?”
  天上突兀地响起一声炸雷,周平浑身战栗,“宁大人,您……您说什么?”
  “将黄河改道!引水南下!”宁书誊“蹭”地站起身来,“看似是天灾,实则是人为,淮河本就易涝,北部黄河一泻,苏北必成泽国,萧阁纵有再大的反心,便也应付不来了。这便是皇帝的意思,懂吗?”
  “可是,可是。”周平张口结舌地道:“可是扬州一带的百姓……岂不是……”
  宁书誊闻言大笑,讥讽道,“你这芝麻大小的官儿,竟操着宰辅国公的心!还是想想你本县的百姓如何安置吧!明着告诉你,这事办不成,钱粮可是拨不下来的哦。”
  这已经等同于要挟了,周平听罢已经涕泗横流,他真无法想象,帝王心术竟有这么狠毒,可他自己人微言轻,作为一方父母官,只得以保自己境内百姓为先,当下便哭着叩下头去,“微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