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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干霄凌云


  侍从端了两碗奶子上来,傅弈亭啜了一口,开门见山地道:“李将军很有才能,为何要这么固执地愚忠于朝廷?”
  “食君禄,当尽君事。我是朝廷命官,城中兄弟们的粮草军饷也都是朝廷配给的,我凭什么给你秦王让路?”李密心里怀了些揣测窥探,语气却冰得像寒冬腊月的池水。
  傅弈亭在心里骂他可笑,然后满不在乎地一挥手,“那好,朝廷给你麾下多少军饷?我付双倍!”
  李密坚决地冷笑一声,“秦王使惯了银子,可惜——在我这里并不好用。武将的职责便是忠诚守护,我李密,绝不因你这些威逼利诱屈服!”
  “李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傅弈亭最见不得有人用这样冠冕堂皇、道貌岸然的话来搪塞自己,也最讨厌这样又臭又硬的脾气秉性,他心里还隐隐想着萧阁,一股脑儿把藏在心里的恼怒、忿恨、嫉妒全泄在李密身上,拍桌子骂道:“你已经耽误我太多时间!告诉你,两日之内我必取金城!我这几天的打法你想必已看出来了,两分力都没用到!你若真想让金城守军全军覆没,那就尽管一试!”
  李密被他突然连珠炮一般的话语轰炸吓了一跳,没等他反应过来,傅弈亭又继续道:“本王的火炮全架出来,城垛必毁!除了部下守军之外,你也忍心叫城中的百姓遭殃?李密,朝廷是什么样子,你心里比我清楚,你在这跟本王装什么清高英雄?!”
  李密被他戳穿心事,脸一下子涨红起来,他们父子都是对朝廷极忠心的,从不越矩分毫,平凉一带如有逆贼,也是尽全力去围剿,然而现在朝廷拨配武器装备的质量却越来越差,去年冬天运来的棉衣竟都是黑心烂棉,听说是哪个豫王党的大员负责的此事……从中捞了不少油水,然而这可苦了战士们,最后冷得没办法,李密拿出自己的家底儿,从回疆的商队那里买到了棉花,这才熬过这个冬天……
  他自幼在父亲那里受到的教导就是忠君爱国,因此他逼着自己去守城克敌,而今日却他惊异而羞耻地发现,自己其实早对朝廷有所怨言,只是在一直压抑克制,从不表露罢了。然而他是个极固执的,虽然承认傅弈亭说得有理,但也不愿就此屈从,李密定了定神,反唇相讥道:“秦王如此诋毁朝廷,那您自己又是个什么好东西?”
  周遭侍从都被吓得哑口无言,连金城守军都惊诧地看了自家将军一眼,他们深深敬佩李密的胆量。
  傅弈亭无所谓地咧嘴一笑,心里却想起萧阁所言,“抄近路要付出代价”,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失态,“成王败寇,名声自有后人评说,我只知道,我会赢,也有能力赢。”
  “那你何必坐在这里跟我谈判?”李密又问。
  “自然想以最少的代价取胜。”傅弈亭挑眉。
  “既然秦王这么自信,那我们列阵,以同样的人数比一场如何?”李密眸色一亮,“我胜,你不得进金城一步!你胜,我听从你调遣。”
  “好!”傅弈亭一击桌案,“你不许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李密淡淡笑着,眼里闪过一丝轻蔑。
  傅弈亭这次卯足了劲儿,昼夜与部下商讨最佳的战阵、不断地操练兵马,他其实完全可以通过以前那种权谋手段,派人进城瓦解军心,李密虽然执拗,他那些部下却未必不会见钱眼开。不过顾及到李密在西北各州府中起到的作用,傅弈亭还是决定先立立威,再说,李密这人的身手他很看重,若是可以为自己所用,那当然最好。
  正式开战是三天后,两军在城北一处旷野上排兵布阵,恰好这日太阳并不炫目,利于双方作战,傅弈亭瞧见李密带来的全是骑兵,又训练有素地布成最普通常见的车悬阵,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李密要以布阵的方式与自己决一胜负……这是个以不变应万变的法子,无论自己布什么样的巧阵,李密都会用骑兵将自己冲散。
  骑兵胜在机动灵活、冲击力强,最怕的就是远距离火炮,而现在西北各州将领也都在观战,傅弈亭断不能再拉火炮助力,又没了人数的优势,李密认为自己能大获全胜,他先派了一排骑兵袭击傅弈亭的金甲阵,箭镞如风射去,林益之令旗一挥,那圆形的甲阵迅速转动了方向,持盾的将士准确抵住了羽箭的袭击。
  李密又示意骑兵持戟冲击,傅弈亭的甲阵又开始转动,而后各部分自中心四散开来,似一朵巨大的金花,这八个小部分可前移后退,行动迅捷,但都不脱离中心,可随时缩回成为圆形防守阵。
  这种战法真是闻所未闻,李密再仔细观察,傅弈亭甲阵中几条分支的功能好像还有所区分,有弓箭组、有绊马组、还有近战拼杀组……这样复杂的阵型行动如此有序,看得出来他下了很大功夫。
  李密正拧着眉头细思如何冲破拆解他的花阵,傅弈亭却已策马前行到他面前,手上金鞭冷冽地闪着寒光,“早听说李将军长槊用得出神入化,今日正好来讨教讨教。”
  李密望了一眼两军正酣的战局,轻盈潇洒地舞了两下铁槊,笑道,“那恕我无礼了。”
  *
  大夜弥天之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过去,扬州的秩序在缓慢地恢复,萧阁为灾民提供了多种解决生计的方法。那大铜山上满是草药、灵芝,环境宜人,除了荒僻些,倒也不失为一处新家园的开辟之地。
  因此,上了年纪的人和一些妇孺愿意留在大铜山,还有些青年小伙子愿意效力吴军,思乡心切的人则被吴军返送回各州,扬州各县灾民大多留在城内过冬,一些闲不住的、有体力的开始跑漕运码头,力所能及地做些事情,而有了各大盐商的出力,捱过这个冬天已不成问题。
  “主公,咱被傅弈亭诓了!”白颂安把信鸽收进笼子里,气急败坏地走进松泉斋,“傅弈亭根本没有回秦北,他已经攻克了金城,在逐步向西掠地!”
  萧阁笑了笑,“我知道。他离开扬州时,我派人在后面跟随,一见他绕行南部,我便知道他心里有小九九。”萧阁嘴上说着,神情却冷了下来,“我听说那李密是个极忠心大夏的……怎么会……看来傅弈亭是用强攻了?”
  “没有。”白颂安轻叹道:“他们二军在金城外布阵对垒,李密的骑兵何其厉害,但最终还是没冲散傅弈亭的甲阵,最后便只能降了,傅弈亭欣赏李密,据说还认了个兄弟。我看西北各州,都要被他吞并!”
  听到此处,萧阁琥珀色的瞳仁猛然一缩,一种似酸非酸,似凉非凉的情绪冲涌上来,他忙遮掩似地望向舆图,只叹了一句,“他也会收买人心了。”
  “王爷……我们下一步该做何打算?”白颂安得知了这个消息,不免有些着急。
  “温先生十天未传信了。”萧阁站起身来缓缓踱步,苏云浦传信称温峥要去琉球探访宋世义,他那时就觉得心里惦记忐忑,“我现在想派人带兵悄悄南下去接应温先生,你跟我在江南处理酋云会的事。”
  “前些时日他们偷袭各大贾盐仓,桃园一事之后,老裘他们又重新将盐归我们存管……想来那些江湖贼人犯不起什么风浪。”白颂安好奇地问,“主公为何还对这个帮会这么上心?”
  萧阁走到香炉前,用袅袅而上的氤氲香雾熏着自己衣袖,那幽深的兰香让他有些杂乱的思绪渐渐平稳,“苏浙两地最为富庶,每年上的税额比西北十州加在一起还要多些。你看出来了么?酋云会虽是个江湖组织,却也是只喂不饱的猫,浙地太多势力都在观望我们,官府、商贾、贵族、百姓……我们现下唯一能触及的突破口便是酋云会……”
  白颂安恍然大悟,他心里暗叹萧阁英明,正要开口,萧阁便转身吩咐道,“今日让密使把酋云会相关的资料以及浙地近年来的军政民籍册全部送到我的书房。还有,温先生此行只带去虎啸卫十个营,剩下十营的让褚继兴领着南下支援吧……有什么消息,马上回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