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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青龙朱雀


  清凉峰一带均是酋云会的天下,山间云练相缠,草甸芦花如雪,石牙鳞次栉比,地貌复杂壮美。那藤萝覆盖的岩洞中都是以石打造的起居器物,既顽拙、又清雅,别有一番风情趣味。
  石林间的议事厅内坐着一个魁梧高大的男子,他戴着一副纯银面具,上面阳雕着华美黼黻的蝠纹水纹,旁人窥不见他的面部轮廓,唯有眼部镂空之处能看到一双漆黑的瞳仁,与眼周镶嵌的白色玉珠恰成对照。帮会中无数部下猜测过他的样貌,可谁都没未曾见过他的真实模样……
  男子身旁还站着一位凹凸有致、美艳妖娆的女子,脸上也罩着一层面纱,她悄悄把玩着桌上柔滑灵活的一条长鞭,时不时爱慕地望他一眼。
  此时厅堂外传来橐橐足音,左使玄武急切地走进亮如白昼的会堂,“掌门!我们截得的那批货,是假的!”
  那男子缓缓从银狐裘皮铺着的石座上站立起来,“怎么回事?”
  “娘希匹,我们让萧阁坑了!”玄武大骂,“他用白浆染了细沙,大批堆在库房中……”
  “没用的东西!”男子已听明白了,径直打断他,“验货都不懂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是属下无能!”玄武低下头去。
  “白虎和洪良还没回来么?”男子又问。
  “突然没消息了。”玄武有些担忧地望向自己师兄。
  “派人去找找吧,看看出了什么状况。”
  “是。”
  这男子正是酋云会掌门青龙,他从师父章鹤那里承袭了秘籍流云十三招,又自创了青龙鞭法,成为近几年来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名望极盛。随着帮派越做越大,花销也逐渐供应不上,因此春日骊山事发之后,他立刻收买了洪良,开始着手吞并扬州一带商贾的盐货财物。
  “这个萧阁有些意思。”青龙先是恼怒,后又觉得有趣,面具之下,薄唇牵起一个笑容,“扬州水患刚过,他这是要进军浙地了?好啊,正好和朝廷打上一架,我们等着看热闹!”
  “最近入帮的民众越来越多了。冀豫打得正酣,朝廷也无暇顾及我们,师兄,这正是壮大势力的好时机呀!”玄武说道。
  “有没有聪明、武艺高强可做头领的?”青龙把玩着自己腰上挂着的如意。
  “我和朱雀师妹挑了十个,还请师兄过目。”玄武轻拍双手,门外候着的人便鱼贯而入,大多是二三十岁的青年人,青龙往底下扫了一眼,说道:“进了酋云会,便相当于踏入江湖,过得是刀尖儿上舔血的日子,没有反悔的余地,你们可想好了?”
  底下的人纷纷点头,青龙低低地笑了一声,突然从袖中甩出几枚飞镖过去,青年们进门之前都卸了兵器,因此挡不得,只能各自跃起躲避,有一个避之不及,便被划出了伤口,谁料那镖上早淬了毒药,他还没反应过来,立刻一命呜呼。
  剩下的人望着他的惨状,不禁心有余悸。
  青龙走下石阶,盯着他们道:“这叫见血封喉,从琼岛上运送来的上好毒剂,极为稀少,你们日后若真做了头领,每人都能领上一瓶,如遇厮杀交战,定能助你们获胜。至于如何选拔头领,酋云会中自有标准……你们放心,在酋云会效力,可比给狗屁朝廷出力要划算得多!”
  众人俯首称是,尽管他们武功都算出类拔萃的,但面对青龙,神色多少有些紧张,唯有一人,神态自若,不卑不亢,虽然穿得褴褛,眼神里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坚定。
  其实他们刚一进来,青龙便已经注意到他了,这人不到廿五岁的年纪,耳前从脸颊到脖颈儿带了一条长长的陈旧伤疤,因此有些破相,可是当他偶尔转过头去,只留下侧脸之时,那样貌便美得无可挑剔,如果是个女子,必定是倾城绝色。
  青龙不自觉地走到他面前,审视着那双灵动的眸子,“你叫什么?”
  “回掌门,小人叫程楼。”那声音清澈悦耳,是一口标准的北方官话。
  “哪里人?”
  “兖州的。”
  “唔……口音倒不重。”青龙升起几分狐疑。
  “自小在外边,许久没回过家了。”程楼轻轻叹了一声。
  “在外边都干些什么?”青龙又问,话出了口,自己都嫌自己婆妈。
  “跑漕运码头,跟着您的木帮过来的。”程楼笑了笑,“我水性好。”
  “嗯。”青龙点了点头,看他这细皮嫩肉的模样,倒像长泡在水里的,青龙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几圈,又向下落在他的伤疤上,“这伤怎么弄得?”
  程楼轻声答道,“小时候村子里遭了匪盗,被他们拿大刀砍的。”
  青龙一听,不禁陡生怜惜之情,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想要触碰一下程楼的疤痕。
  身后石梯上的朱雀已是气得脸色煞白,她跟在青龙身侧多年,青龙也从没这样温存地对待过自己,谁能想到自己师兄能跟这么一个落魄的水鬼搭这么多话!
  她选预备头领的时候,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程楼,模样确实好看。对于俊俏的人,谁也会心存几分好感,然而此刻自己心上人表现出对程楼的特殊,这几分好感便瞬间转化为了妒忌。
  程楼也没想到青龙会做出这个举动,他眼里闪过一丝紧张,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青龙怔了一下,也觉得自己失礼,迅速收回了手臂,“玄武,把他们带下去吧。”
  程楼松了一口气,转身而去,回到住处之时,里衣已然全部被汗水浸透。
  霜落乌啼,月满梢头之时,朱雀悄悄出了自己的卧房,夜潜至六阶新人的草屋里。
  程楼恰巧也还没睡,看见朱雀冷着脸示意自己,便轻轻跟了出来,他心里疑惑,不知朱雀叫自己有何事。
  朱雀借着月色瞟了一眼程楼的面容,竟有些自惭形秽之感,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千两银票。“你来这里不是为谋生计么?这些钱够你活几辈子了。今天夜里,你便下山去吧!”
  程楼十分疑惑,随即淡然地笑了笑,“副帮为何赶小人离去?可是小人哪里做得不妥么?”
  朱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也不知道程楼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但这缘由她又不能说出口,只道,“别废话了,叫你走你就走!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我来此是为了精进武学,而非贪图钱财……”程楼只能胡诌乱扯。
  朱雀气得发抖,手上招式已起,掌风呼啸着冲击到程楼脸上,“这是你自找的!”
  程楼惊讶之下,只能四处躲闪,原来这便是流云招式,只是朱雀未精进到青龙那样深厚的程度,但也足以算是女中豪杰。
  程楼边稍作格挡,边暗自运积着拳中的气力,但他不想冲朱雀出拳,一则不想暴露自己,二则他也没跟姑娘比试过,有些不好意思。
  眼见朱雀的招式越来越狠辣,程楼只守不攻的方式便逐渐不管用了,他正暗忖着如何脱身,却听一声刺耳的鞭鸣,一根柔若无骨却寒光四闪的钢鞭挥到了两人面前,恰好将二人分离。
  “师兄!”朱雀收势,埋怨地嗔了一声。
  “你疯了?”青龙劈头盖脸地冷声斥道,“大半夜里,你闲的没事来欺负他干什么?”
  “我看他不顺眼!”朱雀辩驳着,美目一下子湿了,泪珠儿接二连三地掉了出来。
  “你怎么还哭了?”青龙先是烦躁,后又诧异,想要伸手给她擦泪,却被朱雀一下甩开,她抽泣着跑远了。
  “你怎么样?”青龙又转过头来,语气中半是矜然半是关切。
  “我还好,没受伤。”看到朱雀伤心远去的模样,程楼才隐隐有些明白了,他叹了口气,“来这里第一天便惹下这么多麻烦……掌门,我,我看我还是下山去吧。”
  他刚转过身,手腕便被人拉住,青龙笑道,“她是我师妹,脾气就这个样子,过些天便好了。你既入了我帮,哪有走的道理?”
  程楼听到青龙的声音在面具之下,显得瓮气和低沉,但依旧富有磁性,又感受到青龙掌心滚烫的温度,一种熟悉之感铺天盖地蔓延开来,若不是那人早已去了西北,他当真要以为是……
  他也使鞭……程楼回想起方才青龙出鞭潇洒利落的样子,心里如遭雷劈,有那么一瞬,他渴望自己身后的人就是他,如果真的是,程楼也渴望他与自己调侃、亲近、甚至抵死缠绵,但那又怎么可能……
  程楼抬眼望向远处的明月,眼眸突然氤氲起来,他已隐忍了很多个日夜,可这一刻他几乎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情意,他的每一下心跳都在宣誓着猛烈的渴求和欲念。
  我怕是已经疯了……程楼在心底默念。
  烟月迢迢,山岚轻漫,程楼别了青龙后,有些恍惚地往自己的茅屋走去,门前却已等着一个人了。
  “主公,方才我没好出手,请您降罪!”两人来到僻静的树林处,那人低头惭言。
  “颂安,你做得对。”程楼轻笑一声,俊美脸颊旁有几丝碎发掉落下来,倒更显得楚楚动人,“在他们眼里我们彼此不识,也没有相救的道理。”
  这程楼正是乔装潜入清凉峰的萧阁,原本他认为江湖与政堂不应混为一谈,可前些日子通过对浙地的了解,他发现朝廷大员与很多浙商的财资常被酋云会所掠,于是更加坚定了先除掉酋云会的决心。扬州的三万吴军此时也已悄然南下,待萧阁这边摸清情况,便会里应外合,一举攻入。
  “主公……我看我们还是偷偷下山算了……”白颂安叹气道,“这酋云会太过凶险,您瞧今日那什么见血封喉,属下实在担心!”
  “如果去攻朝廷,酋云会便坐收渔利。”萧阁低声道,“浙地官军思路活泛得很,一是想着为善一方,二是心里期盼着拿回自己那些家底儿……几州刺史的意思很明确了,拿下清凉峰,再向前推进便如履平地,酋云会也不会想到我们会从这处入手,因而这是最妥善的法子了……八阶那里也有不少我们的人,你怕什么……”
  白颂安也明白其中利害,只是觉得萧阁不该亲自前往,但他其实有些理解萧阁,这个主公是个不愿坐享其成的人,温先生这么多天都没消息,定是以身犯险去了,如果让萧阁死守扬州,他是实在呆不住的。
  白颂安只好把劝诫的话咽到肚子里,又想起朱雀来,疑惑地问,“主公,那朱雀为何寻您的麻烦?不会是她看出来什么了吧?”
  “没有。真觉得有问题,早把我捆送给青龙了。”萧阁回想起面纱下朱雀那小儿女情态,笑道,“她许是误会了。”
  “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白颂安咬着嘴唇道,“其实我瞧那青龙对主公也是……有些特殊。今天在议事厅那么多人,他光逮着您问。”
  “他戴面具示人,我想是他对我这块伤疤起了些同病相怜之情。”萧阁抚了抚左脸颊,“你明白我做这假伤的目的了么?”
  “原来是这么回事……”白颂安以为萧阁弄伤疤是为了扮丑,原来还有这样一层考虑。
  萧阁原不想提接下来的话,可又实在忍不住,“你觉不觉得,这个青龙看着有些眼熟。”
  白颂安笑了,“爷,他带着面具,咱们谁也不晓得他的模样啊。”
  萧阁轻声说了一句,“你刚才看见了,他使鞭子。还有那宽肩窄臀的身型,我瞧着真像……”
  话到此处,萧阁的面容有些泛红,他没再说下去,不过饶白颂安是个傻子,他也明白主公所说的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