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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梅影疏斜


  傅弈亭和萧阁已经找到了一条石道,竭力狂奔到尽头,却发现金佛和寅虎失去了作用,出口的石门无法打开,方才的爆炸引发了那死亡之水的四处流溢,想来已经将石室里的机关溶毁,
  “怎么办?”萧阁喘息着问,长时间没吃没饮,手上又有伤,他此刻脸色已经变得十分苍白。
  “你在这歇着,我再找找其他的路。”傅弈亭拔身向后奔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又反了回来,神色凝重,“下方已全部被那绿水吞噬,好在我们这出口的石道向上,不然……”
  “兵士们定在莫阳佛寺一带搜寻,找不到这里。”萧阁切实感受到死亡的阴影已在自己头上徘徊,陷入流沙时太过突然,他已来不及思考太多,只想把傅弈亭推出沙坑,而此刻,所有的无力堆积下来,带来一种无处遁逃的宿命感。
  “对不起。”萧阁低下头轻声道,是他先去见了如海,才引发这后续一串变动。
  “算起来是我的过错。”傅弈亭冷静地道,“是我将你骗了过来。”
  石道内十分宁静,只闻得身下死亡之水吞没物品的“沙沙”之声,二人心里先是绝望,后又索性坦然面对命运的安排,开始聊起了身后之事。
  “许是大夏不该绝。”萧阁笑道,“先是你和陆延清借刀杀人,除掉豫王的计谋,再是你我二人不明不白死在这里,朝廷真当是最后的赢家。”
  “还有老陈呢。”傅弈亭道,“他胃口也不小,趁我东进还想分一杯羹,让我给揶回去了。”
  “我竟把他给忘了。”萧阁摇头叹道,“启韶后悔么?若在骊山做个闲散王爷,哪有如今这样的境遇。”
  “真做闲散王爷,哪里去结识你呢?”傅弈亭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感觉,他是个多么惜命惜福之人,在骊山之时那肯让自己受一点委屈,都是随心所为,极尽奢华,通过这些放纵来掩饰自己的野心,也掩饰童年那些不高兴的往事。但是此刻面对死亡,他竟出乎意料的平静,并且因为萧阁的所在,心里还暗含了一丝甜意。
  “启韶,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此时此刻,你定要如实回答。”萧阁突然说道。
  “那是自然。”傅弈亭挑眉答应。
  萧阁看着他缓缓开口,“三公子的死可与你有关?”
  傅弈亭怔忡地看着萧阁,他怎么也想不到萧阁会问到这里来,继而满腹惊异又化为了怒火,他隐忍着问,“你怀疑我?”
  “外头有人这么说……”萧阁咬唇解释,却被傅弈亭强硬地打断,“你呢?!萧怀玠,我想听听你怎么看!”
  “我……不晓得。”萧阁垂眸,话音刚落,便听上方石墙外,传来节奏分明的信号音,继而还有密密的脚步之声。
  “是我秦兵。”傅弈亭不再提方才之事,只冷着脸,依着节奏敲击石壁,果然此举在上方引起了更大的骚动,而后石锄的声音渐次响起,凿开了些许缝隙。
  “王爷!王爷!”又过了一炷香时间,有人已钻进沙洞里来,冲着下面喊话。
  “我在!”傅弈亭应了一句,听着那声音像李密,又道,“是昀飞么?”
  “末将来救王爷!”李密激动地道,“王爷暂且回退一段距离,我需要将洞口炸开。”
  “明白。”傅弈亭回应。
  他们二人重见天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众军见他俩大难不死,无不欢欣庆幸,萧阁从石洞内走出,忙用伤手遮了自己眼睛,冬日阳光虽稀薄,但在久困于地下之人眼中,当真刺眼得紧。
  在他完全适应外部的光线后,他看到一个身披铠甲、英俊飒爽的将领已经双手抱拳,俯身对傅弈亭行礼。“王爷!”
  傅弈亭其实还在想着萧阁的问话,心里气得滚烫,又恨得寒凉,本是提不起兴致的,但一见李密,却产生出些别的心思,刻意想在萧阁面前与李密亲昵,因而紧紧握了李密双手,“昀飞……好样的!”
  “王爷,这次可多亏了李将军。”林益之在一旁笑道。
  傅弈亭感慨而肉麻地道,“得昀飞真是我傅某之幸!”
  “王爷过奖了,末将也只是碰巧猜对了地方。”李密笑着回握傅弈亭的手。
  那两双握在一起的手已然刺目,傅弈亭亲密的话语落在萧阁耳中也如同针扎一般,萧阁本还想与他商议如何隐藏那死亡之水的机密,此刻却难受得半句话说不出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还在渗血的伤口,没做停留,径直向前方走去。
  李密这才看到傅弈亭身旁冷然而去的人,他用犀利的眸光打量着萧阁,此人浑身都是灰尘脏污自不必说,只是掩不住那张极标致的形容,在经历过生死关头之后虽然神情难掩憔悴,脊背却仍挺得笔直,步伐迈动间仪态端庄,更兼楚楚动人、醉魂动魄之感。
  李密看着,脸上笑容不禁有些凝滞,问傅弈亭道,“这位便是广陵王?”
  “正是。”傅弈亭应了一句,这才发现萧阁已走了,冷哼一声,也不去追,“想来他也累了,吴军马上到来,随他去吧……”
  李密却是抱着几分好奇和隐秘的妒意缓缓走了过来,傅弈亭只好跟上,对萧阁道,“怀玠,这位……”
  “不劳秦王引荐。”萧阁径直打断他的话,矜然笑道,“李将军有勇有谋、精贯白日之名,萧某早听闻了……”
  “哦,竟忘了你是个消息灵通的。”傅弈亭心里有气,此刻根本没在乎萧阁的措辞言语。
  听到“精贯白日”一词,李密却是已变了脸色,萧阁明为赞叹他李家忠诚不二,暗实在讥讽他投靠傅弈亭的行为。
  此人好一张利口!李密双拳握得紧紧,克制着自己的怒火。
  萧阁瞧见他眼中愤怒,心里略微宽慰了一些,此时白颂安听到消息,也带了吴军前来迎接,他便回头对二人拱手,“萧某今日疲乏,我们改日再叙。”话毕,上马率吴军而去。
  傅弈亭没再言语,却听李密带着怒气说道,“王爷,此人必为我秦军大敌,需得早日铲除才是!”
  “我知晓。”傅弈亭敛了自己眼中情绪,转而笑对林益之道,“你带一营把守住洞口,待本王休整之后,再做计较!”
  傅弈亭回营之后,先是命人取水过来,好好洗了个澡,换了干爽衣物,后又与李密、郑迁等人谈笑饮酒,众人都是极忠于他的,虽然好奇他在下面的境遇,却也并不多问。
  酒过三巡,傅弈亭经过一阵豪饮,已有五分醉意,又觉得手指尖儿连带着胳臂都隐隐发麻起来,他才想起来自己又破了戒了,于是撂了酒杯,只看着舞女跳舞。
  此时天空中渐渐飘下雪来,这些身着红衣的女子回旋在雪中,真似梅花点点,傅弈亭看着看着,突然想到在石室里,萧阁那皓白的手背上淋漓尽是血迹,也似红梅盛放雪中。虽然他冤枉了自己,可现下傅弈亭心里仍开始一揪一揪地疼,于是起身回了自己主帐,寻出一罐上好的凝血祛疤的松香药来,趁众人不备,牵马出了营帐。而李密虽在吃席,心思却也全放在傅弈亭身上,这时见他出来,便也披上外袍,悄悄跟上。
  傅弈亭策马前往吴军营前,在外面巡视的正是陶轲,他们早已是相识的,于是他冲傅弈亭微微点头示意,“王爷,有何要事?我进去通报。”
  傅弈亭拿起手中的药罐,“你们主公手上有伤,我这有瓶极好的药膏,你呈给他吧。”
  陶轲笑道,“王爷也是的,差个兵士来送不就好了,大冷的天儿,亲自来了营前也不进去……这要叫我们主公知道,非责备我们礼数不周呢。”
  傅弈亭被他说得心动,踌躇着道,“他现在在干嘛呢?”
  陶轲不禁又笑,“我在这职守,怎知道里面的情形,王爷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傅弈亭一狠心,抛却了自己那点自尊,又知今日自己的行为过分,便缓缓走进营里去。
  他孤身一人前来,又素与萧阁相交相往,吴军早看他眼熟了,没人拦他,此时夜又深了,各营帐之间,只听篝火在风雪呼啸中噼啪作响。
  萧阁的亲卫这几日随着秦军四处搜寻,下午又陪同萧阁祭拜了如海大师,都是又饿又累,刚开始用晚饭。他们坐在炊营内,瞧见傅弈亭前来,笑问,“呦,秦王爷来了。”
  “嗯。”傅弈亭举了举手中的药罐,那些守卫大帐的兵士便不管他了,继续转过头笑着吃肉。
  傅弈亭正要去掀帐幕,却听白颂安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出来,“此事不用与秦王商议一下么?”
  说起傅弈亭,萧阁心里还有着气,他本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更不会对人恶语相向,可此刻忍不住刻意去贬损对方,“我们还是先下手为强,那人太不定性,腌臜心思忒多,若不把洞口封住炸毁,后患无穷。”
  傅弈亭已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萧阁想要将石室的洞口彻底毁掉,将这个秘密永久掩埋。
  他何尝不是这样想的?那死亡之水如见天日,不知要在大夏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他傅弈亭再怎么卑劣,也不会打这东西的主意!
  我在他心里原是个腌臜货!
  一股又酸又热的情绪遽然冲荡在胸臆之间,傅弈亭真想把手中药罐摔个稀碎,而后冲进帐里指着他二人骂个痛快,可他强忍住了,此刻撕破脸皮,恐怕于自己无益……
  他惶然将药掖进自己怀中,回身往大营之外走去,陶轲见了,还以为他已送了药出来,也未拦他。
  傅弈亭上马,突然又觉得周身麻痒起来,加上心里难过,几乎坐不稳马鞍,他只得又下马来在盈靴的雪地里踽踽独行。
  “王爷!”此时有人一把将他搀扶住。
  傅弈亭一看,正是李密,身后猩红的披风被高高吹起,愈衬得他眉目俊朗、面白如玉。
  “昀飞……”傅弈亭唤了一声,已是别过头去,落下泪来。
  李密不知他为何落泪,又是心疼,又是恼怒,持槊就要往吴军营里冲去,“我替王爷教训他们!”
  “别……”傅弈亭紧紧拉住他手腕,“与他们没什么相干……我只问你一句……你为何跟我?”
  李密怔怔看着他,照实而言,“起先是不想的,可为了甘凉一带的军民……总该懂得变通才是……后来破阵又输给王爷,我李昀飞,一言九鼎……”
  “你后悔么?”傅弈亭叹道,“我比那大夏朝廷,又能强得了多少?你……别是跟错了人。”
  “王爷还年轻,昔日的行为可能有些不妥,虽说计谋常先人一步、出人意料,但为政之上,还是有些欠考虑。”李密秉直相告,“但这世间,我自诩深猷远计,能看出王爷带军是极有天赋的,以后必能做出一番事业!”
  “与萧阁相比呢?”傅弈亭伤神之容渐渐隐去,脸色愈沉得冷了。
  “末将不了解他。”李密叹道,“从人们的传言来看,他并非为池中之物,可我并不想抛却主公而追随他。”
  “为何?”傅弈亭问。
  李密神色稍顿,而后答道,“这世间雄才伟略之人不胜其数,如若我非要寻个最完美最能成大业者,恐怕穷其一生也追寻不到……那我此生岂不是在这种摇摆中浪费殆尽了么?”
  听闻此言,傅弈亭已完全镇静下来,他重重拍了拍李密的肩膀,“昀飞是个懂事理的,可比萧……可比世人强的太多了。”
  李密瞧见他脸色恢复如常,也暗自松了口气,“主公,我们回营吧。”
  “我自己回去就好,你去阿卢善山找一趟林子,让他在吴军到达之后撤军回营,任吴军怎么折腾……咱不管了。”傅弈亭深深呼出一口浊气,长睫都被蒸得泛起白霜,他翻身上马目送李密离去,又回身观望着吴军大营,暗暗地发着毒誓,萧阁,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下来求我!
  作者有话说:
  萧萧真是伤了小傅的心了,他对白颂安说的这气话直接导致了两人后面的反目。另:下章情节开始承接楔子了,是几年后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