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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酋云不再


  谷雨时节的金陵,草木早该芃茂葳蕤了,这年却不似以往,寒气自北面袭来,桃梨都开得晚了,萧阁风寒痊愈之后,心境也舒缓平和了些,与苏云浦一起埋首政务,温峥自老家回来,在他左右伴了两天,却又因些事情返回了浙地。吴军阵营内,众人各司其职,东园内气氛融洽和睦,倒也显得这个异常的春日暖了起来。
  “细致统计,去年两淮盐产足有六十三万石,如皋场开出来后,许能增长至七十万。”潇瑭书屋内,苏云浦笃定地说。他精心汇集统计数日,得出了一个让人欣悦的结果,他此前的构想正在一步步实现,两淮盐业已极度繁荣,唯一遗憾的就是自己家乡在鲁地,划在大秦境内,也不知傅弈亭可否解决了这些民生之事。
  “如皋年前就弄得差不离,只是缺人手,凤池提议将淮扬大狱里的犯人拉出来用……其实倒是个办法,如归,你怎么看?”萧阁放下手中账目,又考量起盐场用人来。
  “温先生办法越来越奇了。”苏云浦笑着赞道,“他这些年在下面,千百种重难怪事都遇见过了,胆子也愈发大了。依我之见,留一部分犯人拘在库房里制军衣,其余的放出来在盐场充实人手也是好的。”
  “若是在盐场便要重视管理了,一会叫田梁拟个制度出来,咱们再做定夺。”萧阁一笑,“你也瞧出凤池胆子大了?我猜这办法他在下面早偷偷用过了,只没跟我禀报罢了。”
  苏云浦惊道:“主公早知道了?”
  萧阁不置可否,只往黄花梨木椅上坐了,用骨扇敲着掌心,“你做事不必有虑。张弛有度我也是明白的,尽管这些事情我不会拦,却也应该入入耳,替你们把控着些总是好的。”
  “也是,主公把关,我也能放下心了。”苏云浦恭敬地一欠身,转头吩咐侍从上茶,萧阁饮了一杯,却又是站了起来走到舆图旁,喃喃道:“自海陵县宜陵到扬州湾头……瓜州入江……另是由南经柴墟镇到真州,目前这两条盐路运载负荷已是过重,过两年再增了盐产,该筹谋一下了。”
  “主公,真州压力稍小些,我已看好了一个。”苏云浦手指舆图,“不如从扬子镇往西开凿,也是开到真州入江。”
  萧阁仔细看了看四周地形,轻轻点头,“位置尚可,明日你再派人沿途勘查一番,如果可行,便尽快开工吧。”
  苏云浦应下,两人正要再议议给广贵几州减税的事项,却见白颂安不顾礼节直接推门而入,满脸焦急。
  “王爷!浙地出事了。今年这场武林会盟,简直是一场腥风血雨。附近的人家在争斗中毁了百户,吓得百姓连夜出逃,连刺史府都惊动了,温先生现下正带人去当地护佑百姓,也不知情况如何,您说这闹得有多凶!”
  萧阁狠吃一惊,连忙站起来问道,“清凉峰上如何?”
  “清凉峰上连天火光,流下的几乎已是血溪。不知是哪个门派所为。现下周围一片混战,想来情况不妙。”白颂安急道。
  萧阁有些不好的预感,尽管青龙武艺高强,可敌暗我明,对方又早有预谋,恐怕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他不禁冷汗直冒,虽然青龙早已放下那份对自己的特殊情念,在去年与朱雀成婚,可他们终归算是朋友,他又是傅家的三子,萧阁怎能不为他担忧,因而立刻说道:“我亲自带领浙地吴军前去解难,即刻出发!”
  “且慢!”苏云浦此时还算冷静,他忍不住要劝阻萧阁,“酋云会与哪个门派有恩怨,咱们外人是看不破的,许是为财,也许是为青龙流云十三招与秘籍鞭法——主公,江湖纷争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江湖争斗我们自然不好介入,只是,此事我当真不能坐视不理。”萧阁湿了眼眶,转头对白颂安说,“颂安,你是知道的,那年如果不是青龙有意放过你我,浙地局势不可能如此安然!”
  “青龙掌门确实仁义……”白颂安叹气道,“但是……”他想说此前酋云会劫盐之事其实做得也不大光彩,加上萧阁已替他们补了亏空,也算是互不相欠,他踌躇一阵终归没说出口,苏云浦却接话道,“主公虽未称帝,也与朝廷无异。历来朝廷对武林人士出兵,都是后者有谋逆放对之举,但是此次风波明显还处于江湖武林之内,恐怕师出无名……”他觑了一眼萧阁,“若要相助,也是在暗处为好。”
  萧阁咬唇思忖片刻,仍笃定道,“可方才颂安讲,百姓已遭池鱼之殃,他们不仁在先,此事要做便做到明处,道义自在人心。”
  苏云浦闻言不禁有些震撼,正暗自回味咂摸之时,萧阁已经将双刀挂在腰间,大步出了书房。
  银甲近卫军飞驰在山路间,萧阁在马上赶路时才突然想起,几年前他答应青龙的事其实并没有完成,他是有无数个机会对傅弈亭下手的,而他没有。
  在流沙下的时候他也曾企图打探真相,可傅弈亭又没有回应。
  夹在这别扭的两兄弟之间自是让他左右为难,而这为难的根源,是他对傅家的人,都怀了一层珍视与温柔。如果没有这样在意,他大可放开手脚去做,何至于踌躇至此般境地。
  萧阁突然少有地焦躁起来,他往熠日臀上加了一鞭,此时皫白天际又突兀地袭来一大片浓乌,带着土腥味的湿风扑在他的脸上,雨点急切地坠落,像在宣告着什么,原是贵如油的春雨,现下却如此凄切哀怒,萧阁心中的预感愈来愈强,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待昼夜不停地赶到浙地,他却不得不去接受现实。
  温峥带兵到达之时,始作俑者早已逃之夭夭,冲天的火焰烟尘遮蔽了天空,周匝地带都飘落下轻羽般的灰烬,温峥没有上山,只先带兵转移当地的百姓,而几个时辰后萧阁赶到,问清楚情况后,便毫不犹豫就要往清凉峰山头处奔去。
  “主公!”温峥见他几乎舍身忘死,神色变得十分复杂,他趋马横在山路之前,不解道:“连各大帮派都已经撤离,主公为何还要以身犯险?!”
  “凤池,几年前的事你不知晓……”萧阁急着往一旁绕路,“酋云会掌门也算与我有交……此事不能不理。”
  “主公,今日如果是我身处险境……你会如此么……”温峥带着些妒意问道。
  “自然会!凤池你……”萧阁嗟讶地望向自己军师的眼眸,他不曾想过温峥会问这样的话,他也不曾想过,他们之间已经隔阂至此。
  “会吗?”温峥苦笑了一声,很明显,他并不相信。
  萧阁垂下马鞭,有些颓然地道,“凤池,你认为这些年我冷落你了,是么?”
  “没有……”温峥心里涌上一阵酸热,险些掉下泪来。
  “还说没有……”萧阁长叹一声,“凤池,今日开始,再不外放你可好……我去哪里,你便跟随……至于带兵练兵,颂安继兴他们应该也能独当一面了……”
  清凉峰上远远火光照亮二人面庞,带着浓烈烧焦气味的风抹得他们脸色晦暗,温峥抬头对上那人琥珀色的瞳孔,心里的山峰轰然崩塌,他迅速勒马回身,吩咐身边侍卫拦住萧阁,自己扬鞭带兵冲着火光逆行,“主公,让我去吧。”
  萧阁怔愣之间,温峥已领银甲军呼啸着自身旁掠过,向前方险境奔赴,这一幕竟深深刺痛萧阁双眼,身处其中时并不觉得,可抽离出来才发现,他对这次行动其实也是有所犹疑的。
  值得么?萧阁掏出怀中那鼻烟壶来,耳畔隐隐闪过青龙那句“我有点喜欢你……”他至今记得这话给心中带来的震撼,因为有的人,连这么一句话都未曾给自己……青龙的情意虽然短暂,却也真切可贵,值得珍视……用兵数年都是着眼大业,这次是他唯一一次徇私。
  萧阁揉了揉发热的眼眶,转头吩咐其他侍卫,“弟兄们已打了前阵,我们也不能闲着,即刻上山救火!”
  吴军还是到的晚了,清凉峰早与其名迥异,山上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惨烈,到处都被泼了热油,人尸发出的焦臭让人作呕,山溪里挤满了意欲逃生的帮众,却仅有小部分人存活,鲜血被水波搅动成一缕缕触目惊心的红色纹锦,壮烈凄然地绵延下去。
  温峥已经带人引水将火焰全部扑灭,帮众们艰难地辨别着同门的尸体,哭声不绝,仇恨和绝望比浓烟弥漫得还要迅速。
  而山下打探到的消息也适时地传到萧阁手里,这显然是一场预谋已久的诡计,那几个身在暗处的门派,先是在席间下了丧功散,卸了众人内力,后逼问秘籍不得,便开始屠杀酋云会帮众,另有一些正义门派看不得此般悲剧,留下阻止,又是死伤无数……这些着暗红色衣物的凶手尽管刻意隐去了自己的武功路数,却有武林前辈暗中议论他们出手间与少林混元功有一二分类似。
  这一下少林便成了武林中的众矢之的,几个大师辩驳是有人刻意嫁祸少林,众人却仍是将信将疑。
  萧阁此时已无心去分析这些门派之间残忍的阴谋,只全力搜寻着青龙的下落,这场风波中,青龙无疑是境遇最危险的那个。
  萧阁心里慌乱,问了数个帮众也不知青龙所在,只得对着地图毫无章法地搜寻。
  他无意间看到了清凉峰西北头那座立身崖,恍然记起青龙晨间若不指教帮众,便爱一个人来到这里练武,他也曾默默在崖岸下目视青龙舞鞭的场景,那矫健姿势与傅弈亭有些相似,却要更纯熟巧妙一些,鞭首的变化也更出人意料……
  一晃已数个春秋掠过,此间情形却是未曾预料,萧阁在同样的地方勒马,望向那座孤峙高耸的山崖,发现崖上隐隐闪耀着银色光亮,与天上如眉的残月对照,一个伟岸的身影正立在那里,萧阁心中狂跳,撇了熠日在下面,轻功踏石跃上崖岸,那人仍戴着银色面具,却一动不动,萧阁绕到他胸前一看,青龙身上尽是伤口,一把长匕直入左胸,暗红的血液早已凝固。
  作者有话说:
  唉,恭送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