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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大纛蔽天


  帝王乃国之心枢,随着傅弈亭的暴怒,整个大秦都震动摇撼起来,兵部与皇帝议过出兵战策之后,拿到早朝上一奏报,更是满殿哗然。
  大秦朝廷迅速分为两派,保守派以户吏几部文官为主,多是些事谨深虑的老臣,他们涕泪俱下,上书陈情:春耕已然耽误,如若今年年景不好,兴兵讨伐,不仅会弄得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就说几十万大军的粮饷开支也未必能撑到这场鏖战结束。
  而主战派均为秦军旧部和兵部一些年轻将领,傅弈亭带出来的秦军大多气盛,早捱不住在京城安宁了,自得知皇帝有意出兵,兵部几夜灯火未歇,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即刻便领兵南下。
  傅弈亭原是全大秦最急切南征的一位,他每一想到萧阁生下的那孩子,便是满腔怒火,但而今却被两派文武官员吵得头昏脑热,他现下已经烦躁得不屑对大臣发火,因而索性不置一词,只冷脸看着他们斗鸡一样争得脸红脖子粗,背地里却早把殷野、林益之暗自调回京城,已默默地做着排布了。
  保守派心底雪亮,皇帝是主战的,起先不敢太过放肆,可因为依着民意,势头竟愈来愈盛了,这长达一个月的僵持中,倒显得主战派弱势起来。
  事向陡然转变是在大暑时节,萧阁大将齐兆瑞吞并川军、陈广族俯首称臣之信突兀地传了过来,登时局面乾坤颠倒,朝野内外又是一次更加猛烈的大震。萧阁这几年对外一向声称息兵养民,不动兵戈,行事隐蔽低调,谁能想到这一出手便是惊天动地的大动作,真可谓一鸣惊人!
  保守派的气焰顷刻间像被釜底抽薪一般熄灭下去,不涉及自身利益之时,人人都是忧国忧民、深思熟虑的好官,而今他们却不得不考虑自己官位的问题——如果萧阁真的有一日北上统一天下,自己还能否守住脑袋上这顶乌纱帽?
  反对出兵的声音随着保守派的瓦解,退潮似的消逝,沉寂了很久的皇帝终于适时地宣布,他要亲自主持出征前的军誓大典,这下没人再上书反对,反而都在默默自语,这场仗是早晚的事……既然来了,那便迎头去碰吧!
  夏日晨间,霞光万道,大纛蔽天,角螺呜鸣。卤簿旗幡浩浩荡荡自奉天门行出,自城南暂驻。
  天空湛洁无云,祈年殿的蓝色琉璃瓦几乎要溶于这幕如洗碧空当中,傅弈亭先在此处祭谷,后经由翠绿甬道向南方圜丘行去,大秦祭天之人只皇帝有资格迈上坛面,此刻虽万人在场,却极致严静,只听闻丝丝夏风和树上鸟雀啼啭,傅弈亭缓缓走向中央,面容肃穆冷峻,这与天地交流的凝重时刻,他竟又心猿意马地想起萧阁来。
  那崽子会长得像他么?如若与他相似,自己难保不动恻隐之心……迥异于登基祭天仪式上君临天下的睥睨张狂,傅弈亭突然明白了此刻自己心里的隐念:这留白到十二分的顷辽圜丘,也许可以容纳两人携手而立,只要那人对自己有情……只可惜他并没有。
  不知是被暑日热浪、还是被内心汹涌的情波冲涌,傅弈亭眼眶骤然发烫,他长叹口气,前行几步,将手中的香落在燔柴炉前,身后百官随他对天地炎黄行三拜九叩之礼。
  皇帝礼成,鼓乐奏动,傅弈亭回身到旁殿换了龙甲,乘舆到西面的点兵台,此时数万金甲已铺满在整个坤明场上,垒垒屹立、雄迈高昂,自有吞山海、咽河川之势。
  秦地素来有饮酒摔碗之俗,殉阵、衅鼓、分胙肉一系列仪式完毕,傅弈亭站在高台之上,伴身侧的各位将领饮尽碗中琼浆,高举起空碗摔破,众军也都纷纷置碗于地,“不灭萧吴,誓不还朝!”震耳欲聋的呼喊声金砖上的锃铉之声在场周石栏间回响,似能涤荡天地。
  已近午时,日头逐渐变得烈了,傅弈亭一抬手臂,殷野应声在左右旌旗排列之间策马而出,率兵浩荡前行。
  *
  大秦皇都贡院虽不如江南贡院那样宏大,却也能容纳八九千名举子同时赴考,它在春秋闱时自然人头攒动,但此时却是极其安静的,排排望不到边的号舍送走了春日的举子之后默默伫立,继续等候下一批壮志未酬的年轻人。
  号舍东侧的明望阁上,有两个人在窗边眺望,此处恰能瞧见气势汹汹的秦军自南阳街上缓缓南下,他们一直目送那逶迤的队伍逐渐远去,这才回到案几旁。
  “他终于沉不住气了。这几日数万大军陆续离开,皇城便会空虚到极致。”伊凡品着新下的龙井,摇头道:“你们华夏的茶我怎么喝都是一个味,没什么意思,倒不如烈酒来得痛快。”
  到底是毛子。灰袍人心里鄙夷,嘴上却道:“那是你未尝过我们云滇的普洱。浓香醇厚、回味悠长,真可谓茶中极品。”
  “待你做了皇帝,弄来些我尝尝。”伊凡笑了一声,又蹙紧眉头,“他要一统天下我自然理解,可为何此次如此突然?按说依照你们大秦年景,今年不是个出兵的好时机,此刻又是盛夏,往南行军耐得住暑热么?”
  “原因有二。”灰袍人跟在傅弈亭身侧多年,对皇帝了解不说十分也有八分,“一是他也许察觉到自己身体有恙,二是萧阁那侄子让他坐不住了。”
  “萧阁的侄子与他有什么干系?”伊凡先是不解,后又促狭一笑,“难道是傅弈亭的女人红杏出墙到萧阁那里,生了这个娃出来,傅弈亭被戴了绿帽,这才恼羞成怒?”
  灰袍人闻言纵声大笑,却不肯说出实情,“这事儿你不懂。你只需记住一点,凡是沾到萧阁的事儿,都能让他方寸大乱。”
  伊凡依旧不明白,只好转了话题,“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这几日便着手吧,趁他的心思都在萧阁身上,抓紧行动。不过禁军也不是吃素的,我们不得大意。”
  “暗箭难防,他再多疑,也想不到我们会驻在这风波不起、安逸隔世的贡院!”
  灰袍人缓缓拿起身侧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他身边有个在秦北捂大的小狼崽子,现在武艺很高,又寸步不离守着他,我有些担心。”
  “洞烛司那个内卫?能利用么?不能的话就……”伊凡一手持白行棋,一手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我找机会除掉。”灰袍人说。
  伊凡想了想,“不要打草惊蛇。”
  灰袍人沉吟着道:“他现在和太医院的那个女医打得火热……我有些纳闷,他二人是真两情相悦,还是为了傅弈亭身上的毒做着掩护?”
  “为了他身上的毒又如何?一介女流,她能解出什么来?再说,傅弈亭已等不到解毒的那天了……”
  “所以女医这张牌,是毁是留?”
  “留下。你也没十成把握杀那小子不是?万一他二人真是生死相依呢?说不定到时候有奇效。”伊凡重重把棋子落在枰纹上,他等这一刻已经太久,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罗刹国为了辅助这次兵变可谓煞费苦心,先是派伊凡化身为波斯传教士,在京城西边的教堂里长期潜伏打探、排布势力,后又精挑细选数百名武力高强的兵士潜入大秦,为的就是逐步渗透瓦解大秦,以扩张自己帝国的版图。
  天皇太想得到东北平原富饶肥沃的土地了。罗刹地处北疆之北,虽然辽阔却极端冷冽,如何与大秦北部四季分明清爽的气候相比……
  再者,据侵扰大秦的毛子勘探,松江一带的地下还藏着丰厚煤铁,甚至比西面的晋地还要可观,这笔财富如果食之入腹,对于他们本国的发展来说,其利不必多言。
  秦军出征之后,留在京城的军马不足五千,还有些在西郊营练,这确实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伊凡与灰袍人起先还下着棋,后不约而同地把棋子挪到旁边沙盘上做起了局势摆布,灰袍人黑子代表秦兵,伊凡白子代表罗刹武士,在反复多次的商讨尝试之下,他们最终决定,既然宫中夜防严密,便出其不意地于午时之后动手,先遣武士与灰袍人提前隐匿于皇宫后面的景仁山上,由神梓门潜入,大部分兵马仍守在贡院,内部得手之后伊凡带人由外攻克禁军。灰袍人翻出东西两侧城门的值守名单来,与自己手下皇宫几卫的名册进行比对,最后敲定大部人马由平翊门、凤宸门攻入,里应外合,不愁生擒活捉皇帝。
  “得了皇城之后呢?”伊凡贪心不足,他又在开始想着下一步可以捞到什么好处。
  “辽河以北给你。其余的你不用考虑。”灰袍人冷笑一声,“你罗刹的目光盯着皇宫,我却在皇都之外也有安排。”
  伊凡眼神中一瞬间多了些惊异和狠毒,他沉默了片刻说道:“这么多年你当真是处心积虑。”
  “我没办法,我生来便是为复仇的。”灰袍人转眼看向窗外,天空碧蓝澄澈,却将他的双眸染成了绛红色。
  作者有话说:
  小傅啊,其实那孩子长得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