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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龙卧绵山


  萧阁闻言面上不禁浮上一抹薄粉,只由他把自己抱到炕上。冬日的袈裟很厚,盖着脊背便阻断了寒意,面前又是他精壮胸膛,暖烘烘如同一个溢着松香的火炉,萧阁抚上他左胸,感受着他的心跳,只觉那有力的颤动仿佛从手臂延伸过来,与自己的心脏应和共鸣。已至五更,山间钟声袅袅传来,簸荡入心怀,这一刻他突然又想落泪。
  “每一下都是为你跳的。”傅弈亭捉住他的手,嘴上开始冒出些肉麻的话。
  萧阁抬眸去看他深邃的眉目,笑道:“启韶,不剃度不知道,其实你挺适合这个扮相,好生俊俏。”
  “是么?”傅弈亭抚了抚自己剃得溜光的脑门儿,“要不给你也剃一个,你这张绝色容颜,若是不留头发,白白嫩嫩恐能掐出水来。”
  “胡诌。”萧阁这些日子几乎没合过眼,此时躺在他怀里,困意便席卷而来,乌扇般的睫毛搭在眼下,呼吸也开始变得绵长。
  傅弈亭却还不舍得让他睡去,只在他耳畔吓唬道:“禅房里有剪子呢,怀玠你敢睡着,我保你清晨起来变成个和尚。”
  萧阁一下子又清醒过来,拧着他劲腰嗔道:“都做了皇帝的人,还这么幼稚顽劣!”他感受着面前之人呼出的热气,突然想起傅弈亭在扬州晕倒的事儿,有些担忧地发问,“你身上火旺的毛病好些了没?”
  “我……”傅弈亭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方才他在叙说兵变之时,已把自己身上的毒隐去,他来到少林,其实也有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这病,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若命不久矣,在这山寺佛门离去倒也清净。
  “你怎么了?”萧阁何等敏锐之人,他心里其实也正隐忧郑迁这些年会不会给傅弈亭使下其他的绊子,他急得撑坐起身来,“启韶,有什么事,你可不能再瞒我了……”
  傅弈亭也缓缓坐起身来,“怀玠,今日你我互通心意,我傅弈亭死而无憾……只可惜,傅萧两代的缘分恐无法延续了……”
  萧阁如遭雷劈,他怔怔地望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傅弈亭咬牙道:“郑迁给我下了隐毒,恐没有解的法子……他说我活不过而立,怀玠……”
  萧阁不待他说完,只倾身前去吻住他的薄唇……傅弈亭感受到他的决绝与痛爱,只觉浑身都燎烧炸裂开来,他竟不敢去回吻,迟疑朦胧间,咸涩的液体已渗进二人口中,原来萧阁已是泪流满面。
  “启韶,你记住,此生我只有这么一次情动……以后再不会有了。”萧阁望着隐隐泛白的窗纸,他仿佛已冷静下来,尊玉般的面容毅然沉着,“我萧阁一言九鼎,从不食言。”
  “你好好替我把江山守好、治好。好好替我活着。”傅弈亭好像也坦然了许多,虽然相见缠绵只有片刻,但其实他们相爱已久……情意互通相触,融于骨血……他原是个多么惜命的人,此刻竟觉极端魇足。“再找个可心之人陪伴,你听我的。”他想了想,突然孩子气地补充道:“可不能是你那军师,我看着他就没安好心!”
  “傻子!”萧阁含恨将他抱住,“方都说过,不会再有,你想什么呢!什么毒这么厉害?我就不信解不了!”
  “若真解不了呢?”傅弈亭认真道。
  “那我也会,当你一直在我身边……”萧阁轻笑一声,此刻他已拥有这一生最重要的情意,已足够坚强去承受一切。
  “你才是傻子!”这次轮到傅弈亭落泪了,“为什么……”
  萧阁装不懂,“什么为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傅弈亭苦笑。
  “我要知道为什么就好了……”萧阁指着桌上那两首词道:“你说,他们又是为什么?”
  傅弈亭哑然,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情字无解……”
  他们忍不住再次深拥,鼻息相触后又情不自禁吻上彼此的唇,傅弈亭吞吐着那红樱似的唇珠,丁香般的软舌,早动欲动火,浑身烫得灼人,却拼命忍着,将腰部离得老高。
  萧阁眸光已是迷离尽碎,捧着身上人的脸庞,启唇调笑道:“湛明大师,你要破色戒么?”
  “怀玠,我不能……倒不是为这个。”傅弈亭喘着气,面前之人动情的模样柔媚如狐,他已不敢再看,“我那太医此前说,这毒许会传给子嗣,因而……也不敢行事,怕传给你。”
  萧阁看他忍得辛苦模样,不禁心里感动,抬身用唇将他脸上汗珠一颗颗自下而上含了,呢喃着道:“传给我更好了,我们一人活一半儿……”
  “……你疯了?”傅弈亭气得笑了,伸手去刮他那微微上翘的鼻尖儿,“萧怀玠,我今日才知道,你‘开了闸’居然是这般模样!什么‘寅虎’、分明是‘媚狐’……原来你平日那自矜傲气,全是在狐假虎威!”
  “我……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萧阁被他说得羞赧,松开攀着他肩膀的手臂,翻身过去面壁,“自看到那两首词,真好似开闸了一般!嗐!”他双手捂脸,蜷缩进袈裟里头。
  “哈哈哈,就这样好得很!”傅弈亭忍着笑,从身后揽住他,埋头在他肩上,“小狐狸精,贫僧要爱死了……”
  说来也奇,自萧阁北上来到嵩山之后,辽河以南的秦地便停了风雪,加上吴军源源不断从南部运来的稻米分发赈济出去,整个华夏逐步恢复稳定,熬过这个冬天定不成问题。
  “后悔降了没有?”萧阁与傅弈亭一同来到行宫整饬军队,他望着那似冻非冻的河岸笑道:“你再坚持不到十天雪便停了,渡江南下攻我邺台岂不美哉?”
  “现在还说这个?秦吴已不分家了。”傅弈亭骑在马上一纵一送,他已脱下僧服换上以往最爱穿的玄色大氅,头上戴了一顶灰貂皮帽,抬眼眺向峡岸良久,又问,“前两年你一到年关便来豫地,是什么意思?”
  萧阁原是最含蓄内敛的,可是此人却要把所有事情摊开说在明面上才要安心,他便笑着揶揄道:“应某人的约啊,可惜他一次都没来过,白费我一番心思!”
  “嗐!你不说我怎么猜得到,就是猜到了,我也不敢相信。”傅弈亭感动他用情之深隐,歉疚地看他一眼,“我亏欠你太多,不知还能否有机会补完。”
  萧阁想起他身上的毛病,心里一阵苦楚,却强忍了,只笑道:“此生补不完,罚你下辈子给本王鞍前马后地伺候!”
  “成!”傅弈亭求之不得地点头,旋而又道:“那我还是少还些算了,这样生生世世都在你身边儿,你甩不掉我。”
  两人都知是宽慰彼此之话语,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此时殷野从对面桥上下来,冲着他们二人行礼,下意识地叫道:“陛……”他瞧了萧阁一眼,也不知这二位是怎么决定的,于是又改了口,“主公,陆大人自北疆发来塘报,您预料得不错,罗刹国十万大军已然踏入我国疆土!”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傅弈亭一扬手臂让他退下,面色变得十分凝重,转对萧阁道:“瞧见了么,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不待萧阁回答,又坚定道:“我带兵出征,这一仗我等很久了!”
  “启韶!”萧阁蹙眉制止,“你身上有恙,回京城歇息去,此外还有很多事需办——郑迁的身份来历要查、屠杀酋云会帮众的凶手要追、各地赈灾要派有猷之人下去料理……这么多的事情,你是走不开的。”
  “怀玠,这些事情你在皇城运筹帷幄再合适不过。”傅弈亭话外的意思已非常明显,“你们吴军都是南人,到北疆去承受不得的,更何况我母族就在兴安盟一带……我带秦军北上更为合适。”
  萧阁想想有理,“那我在京城代理事务,等你得胜凯旋!”他拂了拂熠日被风吹得蓬乱的鬃毛,又笑道:“你可不要误会,彼此斗了这么些年,我并不是让你,只为了完成父亲心愿罢了,那词里头写着‘甘俟候’,又费尽心思把翡翠寅虎送到你们骊山,这份情意你傅家得领!”
  “不领!”傅弈亭想起来就生气,“金佛只给你萧家的人、敦煌要塞也差点儿落你手里,这些我都忍了,只是既心有所属,又为何在咸阳要了母亲?这事儿我恨他俩一辈子!”
  “好了。”萧阁见他动气,忙上前揽着他肩头安抚,“此事回头再议,当下要赶快北上迎敌才是。”
  “你送我吗?”傅弈亭这才缓和了脸色,抬眸与他对视,乌黑瞳目囊括深如沧海的情意与期待。
  “自然。”萧阁牵唇一笑,与他并马向金银两色军甲中走去。
  秦北已是素裹银装,大军连夜北上,出了皇城,居庸雄关赫然在目,雉堞峙立,崇崖奇险,长城似龙卧绵山,关沟满雪封冻,苍松群翠渐次落根于翁城之下,簇拥着玉台楼阁,僩咺金甲迤逦而出,浑然天成一副壮阔出征图。而再向东北行去,人烟渐稀,雪却小了许多,白莽辽原上飚风呼啸,傅弈亭远远望见两座赤色石峰,知道过了此地便进入北疆之地,萧阁明日该折返了。
  晡日西照,大军在此处扎营,林益之发塘报过来,称他和陆延青已在阿龙山、青黑山、呼伦湖三地与罗刹军队交手,秦军折损伤亡两千,缴获敌方尸首四千,算是小胜,但罗刹军队又袭击了扎兰屯的粮仓,大军粮草亏空,只得暂退松原以南。
  “再向南来就不怕了,我年前制备的火药兵器都屯在松花江下游,只是用这样的重器难免会殃及周遭百姓,北疆那么好的粮田,当真不舍得炸毁。”傅弈亭拧眉沉吟,“还是要让延青想办法撑住,若再退让,罗刹气焰会更加嚣张。”
  苏云浦也随萧阁来到了关外,他心里惦念着陆延青,早开始研究北疆战局了,于是说道:“是这个道理,据我分析,我军与罗刹僵持不下,无非因为两点,第一,粮秣不足,路运效率极低,两江又都封冻,运粮舰根本开不过去,最迟到了明年春日天气回暖,此问题便迎刃而解。第二,我们对北东西三侧山地的地形状况并不熟悉,而民众仍对毛子心生畏惧,都被‘红毛绿眼睛的野兽,还能吃人’这样的传说唬了,亦不配合作战,需得好好发动一番,打消他们的顾虑,军民一心,方能共克外敌。”
  傅弈亭盯着苏云浦看了一会儿,笑谓萧阁道:“你果然好眼光,这小苏大人果真思虑透彻深入!”
  萧阁听着他们探讨,只笑道:“如归,这次你随秦军北上如何?”
  “我……”苏云浦突然局促起来,他咬唇低头片刻,这才揖身下去,“遵主公钧令,如归定辅助大军,击败罗刹!”
  萧阁笑着叫他起身,也来到舆图前与他们一起探讨,三人又议了一阵,便有侍卫上来些奶皮子炒米肉干,苏云浦便起身告退了。
  “你派他过去,什么意思?”傅弈亭想着陆延青出京城之前那心灰意冷的模样便觉好笑。
  “没什么意思。”萧阁只笑了笑,挖了勺炒米放到嘴里嚼着,不禁蹙眉,“好硬。”
  “哎,想来这东西是你是吃不惯的,这么吃可能好些。”傅弈亭替他拨了些在奶皮子里头泡着,坏笑着道:“别跟我装,你想成人之美!”
  萧阁沉默片刻问道:“你也知道他俩的心思?”
  傅弈亭眉头一挑,“当然!姓陆的三天两头往豫地跑,为了个啥?”
  萧阁文雅地饮着牛乳,“看来这陆将军看来倒是个解风情的!不像……”
  “闭嘴!”傅弈亭气得去掐他腋下,萧阁痒得受不住,碗里的奶洒了出来。
  “傅启韶!你浪费粮食!”
  “我不管!你以后再不能提这事儿!”傅弈亭想起来就懊悔。
  两人吵吵闹闹总算是把饭吃完了,萧阁把湿了的氅衣脱下,傅弈亭便又给他找上一件套上,萧阁正在讶异,眼睛却突然被人用绸带蒙住,他一下想到多年前午后自己做的那个脸红心跳的梦来,不禁有些局促慌张,“哎,你干什么?”
  “出来带你看个好东西!”傅弈亭擎着他两只手腕,不叫他挣脱,拉他出了营帐,又把他抱上马来,自己跨坐在他身后。
  踏夜身上的马鞍很大,足够他二人骑乘,傅弈亭往它臀上加了一鞭,踏夜唳唳叫了一声,飞跑起来。
  作者有话说:
  又甜又酸。。。是爱情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