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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页


              “我在退隐的生活中,随时感到极端的悔恨。我一次次地逢场作戏,但从来没有恋爱过。”
              “这个秘密多么让人难以置信!”侯爵夫人说。
              “咳,亲爱的,”王妃回答,“这些秘密只能吐露给我们自己人。在巴黎,任何人都不会相信我们的话。”
              侯爵夫人又说:“如果我们两人都还没有超过三十六岁,我们之间也不会说出实情。”
              “是的,我们年轻的时候又愚蠢又自命不凡,”王妃说,“有时候我们很像那些可怜的小青年,手里摆弄着一根牙签,让别人以为他们的晚餐里有鱼有肉。”
              “对呀,我们就是这样的,”德·埃斯巴尔夫人风骚俏皮地回答一句,做出深知世情而又无可奈何的可爱模样,“不过,我觉得我们的精力还算旺盛,还可以在风月场上再翻一盘。”
              “那天您对我说,贝阿特里克斯跟孔蒂一起走了,我一整夜都在想这件事,”王妃停了一会儿又说,“她一定觉得这样做能得到幸福,才牺牲了自己的地位、自己的前途,并且永远舍弃了社交界。”
              “她是一个小傻瓜,”德·埃斯巴尔夫人郑重地说,“德·图什小姐能够甩开孔蒂,正在庆幸呢。贝阿特里克斯没有预料到一个精明的女人,没有用一分钟来保卫自己的所谓幸福,就这样把情人放弃了,正说明孔蒂一钱不值。”
              “她以后会倒霉吗?”
              “她已经倒霉了,”德·埃斯巴尔夫人说,“一个女人离开自己的丈夫有什么好处?这不恰恰说明她很低能吗?”
              “如此说来,德·罗什菲德夫人并不是想安安静静地享受真正的爱情才做出这个决定的吧?对于我们两人,享受真正的爱情还只是个梦。”
              “不是,她只是模仿德·博塞昂夫人和德·朗热夫人而已。我们私下说一说,如果在一个不像当前这么平庸凡俗的历史时期,这两位夫人和您,就会成为跟拉瓦利埃、蒙泰斯庞、迪安娜·德·普瓦蒂埃、德·埃唐帕公爵夫人和德·夏托鲁一样大名鼎鼎的人物。”
              “嘿,亲爱的,就只差当国王了!咳,我真愿意把这些女人招回来,问一问她们……”
              侯爵夫人打断了王妃的话,说道:“不必让死人说话,我们还认识一些还活着的女人,她们生活得很幸福。关于这些事,我跟德·蒙柯尔奈伯爵夫人密谈过二十多回,她和那个小爱弥尔·布隆代一起过了十五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他们之间没有不忠实,没有遮遮掩掩的想法,直到如今还和定情的那天一样亲密无间。但是我们夫妻之间的生活常常被搅乱,最有兴趣时就被打断。能够始终保持互相依傍的关系,就像拉斯蒂涅和纽沁根夫人,像您的表妹冈夫人和她的奥克塔夫一样,都有一个秘密的方法,亲爱的,我们却不知道这个秘密。世人给了我们最高的荣誉,把我们当作摄政王朝宫廷中最浪荡的女人,其实我们天真无邪,就像住校的两个女中学生一样。”
              “如果真是这么天真无邪,我就太高兴了,”王妃自相调侃地说道,“但是我的天真时代却糟不可言,做了些可鄙可耻的事。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把这些屈辱献给上帝,作为我们追求幸福而毫无结果的赎罪祭品吧!亲爱的,在暮秋季节里,我们不可能得到在春天和夏天已经错过了的鲜花。”
              “问题不在这里,”侯爵夫人把各自的情况沉思一会儿之后又说,“我们还相当美丽,足以引起男人爱恋的热情,但是我们永远不能让任何人相信我们白璧无瑕,品德高尚。”
              “如果这是一个谎言,立刻就会引起评论,再加一些粉饰装点,就会变成可信的东西,人们会像吃个美味水果一样,囫囵吞下。但是要让人相信一件真事儿,那就难上加难,咳,许多最伟大的人物都是因为这个而一蹶不振。”王妃说这话时,脸上漾出一丝微妙的笑意,只有列奥纳多·达·芬奇的画笔才能传达出来。
              “有时候,傻瓜倒很能谈恋爱。”侯爵夫人说。
              “但是,对于恋爱这种事,连傻瓜也不会那么轻易地相信别人。”王妃说出她的观点。
              “您说得对,”侯爵夫人笑着回答,“但是,我们要找的既不是傻瓜也不是天才,要找什么人呢?我们要找一个有智慧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孩童的赤诚,像忠于宗教一样忠于爱情,并且心甘情愿地让人蒙住眼睛。看一看卡那利和肖里约公爵夫人吧。即使您和我曾经遇到过这样有特殊禀赋的人物,那时他们也许跟我们的距离太大,忙于处理别的事务;而我们当时却太轻浮浅薄,被我们不该爱的人牵制、羁绊住了。”
              “啊,如果没有经历过真正爱情的欢乐,我真不愿意离开这个世界。”王妃说。
              “激发起别人的爱情,并没有什么价值,重要的是亲身感受爱情,”德·埃斯巴尔夫人说,“我看到有许多女人,只不过是某种激情的幌子,男人的爱情不是她们激发出来的,她们也没有享受到爱情的欢愉,所以她们既不是爱情的因,也不是爱情的果。”
              “我最近激发出的激情就是一种神圣而美丽的爱情,”王妃说,“这个爱情本来是有前途的。这一次,我偶然遇到了我们所要求的那种有智慧的人,这样的人很难遇到,因为漂亮女人很多,而有智慧的男人却很少。但这件风流韵事却被魔鬼扰乱了。”
              “把这件事给我讲一讲吧,亲爱的,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是在一八二九年的隆冬时节,我才发觉了这个美妙的爱情。每个星期五,在歌剧院,我总看到池座里有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是专门为了看我而到那里去的,他总是坐在同一个位置上,用火辣辣的眼睛望着我,但时常面带忧郁之色,也许是因为他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差距,他知道他的追求不会成功。”
              “可怜的小伙子,一旦坠入爱河,就变得傻头傻脑了。”侯爵夫人说。
              “每次幕间休息时,他就在走廊里踱来踱去,”王妃为侯爵夫人友好的调侃微微一笑,又继续说,“接着,有一两次,为了看见我,或者为了让我看见他,他把鼻子贴在我对面包厢的玻璃上。如果有人看望我,我就看见他紧紧地贴在我包厢的门旁,这样就可以瞟我一眼。后来他终于认识了我交往范围里的人物,这些人向我的包厢走过来的时候,他就紧跟在后面,为了在门打开时,趁机一睹我的容颜。可怜的小伙子,显然,不久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因为他看见了德·莫菲纽斯先生和我的公公。我发现,从那时起,我的这位不知其名的神秘人物,总是坐在我对面的座位上欣赏我,模样天真之极,这个情景真是美丽。从歌剧院出来也跟从滑稽剧院出来时一样,我看见他直挺挺地、一动不动地站在人群里,人家用臂肘碰他,他也不晃动一下。他看见我依附在我喜欢的男人膀臂上时,眼光就暗淡下来。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写过一封信,没有一点儿亲昵的表示。你得承认,这种格调很高尚,对吗?有时我午夜之后回到府邸,仍然看到我的那个人儿坐在车库门前的路沿石头上。这个情种眼睛很美,下巴上有一把浓密的扇形长须,唇下长着短须,唇上有小胡子,两鬓下边还有颊髯,只露出白皙的颧骨和美丽的前额,总而言之,是一颗真正的古代雕像的头颅。您知道,在七月那些动乱的日子里,亲王负责保卫滨河街那边的杜伊勒里宫。一天晚上,他从圣克鲁回来,整个局势已不可收拾。他对我说:‘亲爱的,清晨四点钟,我差一点儿被打死。一个暴徒瞄准了我,那时,正在指挥进攻的一个长着长胡子的年轻人,把枪筒拨开了,我似乎在意大利歌剧院见过这个人。’那一枪不知打死了谁,大概是个骑兵联队的中士,离我丈夫只有两步远。这个年轻人一定是个共和党人。一八三一年,我回到这里来住的时候,看到他背靠着这所房子的墙站在那里。对我,他似乎有点儿幸灾乐祸,因为我倒了霉仿佛就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但是,自从在圣梅利街发生巷战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他:也许他就死在那次战事中了。当初,在为拉马克将军举行葬礼的前夕,我跟我的儿子徒步出门,我的那位共和党人就尾随着我们,一会儿走在前边,一会儿走在后边,从玛德莱纳广场一直跟到我要去的巴诺拉玛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