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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页


              拉斯蒂涅对他说:“怎么,你们家的纹章是一个又一个的圆盘,上面有红色的和金色的偏三角图案,你为什么不把庇卡底省最古老的这个族徽画到你的马车上,让它大放光彩呢?你每年有三万里弗尔的收入,再加上你的稿费,你已经证实了你的格言,那就是我们的祖先孜孜以求的一句音意双关语‘文乃质之财宝’,你在布洛涅森林乘车兜风时,怎么不把这族徽炫耀一番?在我们这个世纪,品德是要让人家看见的。”
              “如果你把你的作品读给拉福蕾那样的粗俗女人,如果她能让你快乐,你把她留在身边我会谅解你,”布隆代说,“但是亲爱的,如果在物质方面,你只啃干面包的话,在精神方面,你连面包都没有……”
              在达尼埃尔和他的朋友们之间,这类友好的小小的论战持续了好几个月,正在这时,德·埃斯巴尔夫人请求拉斯蒂涅和布隆代邀请德·阿尔代兹到她家吃晚饭,还对他们说,德·卡迪尼昂王妃特别想见一见这位著名人物。对某些女人来说,这类的好奇心就好像小孩子看走马灯,眼睛得到的愉快太少,幻想和希望随即破灭。精英人物离得越远,就越令人仰慕,就近观察则感到名实不符;人家越是把他想象得光辉灿烂,目睹之后,他就越是暗淡无光。在这样的对比之下,一旦失去好奇,评价往往就不公平。无论是布隆代还是拉斯蒂涅,在这一点上,都不能瞒过德·阿尔代兹,但是他们笑着对他说,这个绝好的机会自动降临,可以荡涤内心的污垢,还可以品尝一下跟巴黎最高贵的夫人谈情说爱的绝妙滋味。王妃一定是无可挽回地爱上了他,他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从这次见面里他会赢得一切;德·卡迪尼昂夫人既已把他扶上基座,他就决不可能跌落下来。布隆代和拉斯蒂涅都认为,给王妃拉扯上这么一段爱情,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她禁得起这种指责、诽谤。往昔里,她就有过那么多的香艳逸闻。两个人一起向德·阿尔代兹讲述德·莫菲纽斯公爵夫人的艳史:第一次,是跟德·玛尔赛之间轻佻放荡;第二次,是跟德·阿瞿达之间轻率厮混,使阿瞿达跟他的妻子分了手,从而替德·博塞昂夫人报了仇;第三次,是跟年轻的德·埃斯格里尼翁私通,这人陪她到了意大利,为了她被牵连进了一桩重案;接着跟一个有名的大使,她并没有得到好的下场,又跟一个俄国将军,过得还算不错,她又如何成为两位外交大臣的幕后女顾问,等等。德·阿尔代兹对他们说,他从他们那位可怜的朋友米歇尔·克里斯蒂安那里知道了更多有关这个女人的事,这些事连他们也不知道。克里斯蒂安在四年的时间里暗恋着她,几乎为此事发了疯。
              “我常常陪着我的朋友去意大利歌剧院,去法兰西歌剧院,”达尼埃尔说,“我那可怜的朋友和我一起在大街上跑得跟拉车的马一样快,为的是透过车窗的玻璃欣赏一下王妃。就是这段爱情才救了亲王一命,米歇尔阻止一个家伙向他开枪,才没有把他打死。”
              “好啊,你会有一个现成的小说主题,”布隆代微笑着说,“她正是你需要的女人,只是因为她太高雅细腻,才会对你冷酷无情,她还会温柔体贴地把举止高贵文雅的诀窍教给你;但是你要当心,她已经花掉了许多男人的钱财!美丽的狄安娜是挥金如土的那类女人,但一分钱都不向别人要,不过许多人却为她一掷百万。你尽管把灵和肉都给她,但一只手要抓住你的钱荷包,就像吉罗德画的洪水里那个老头子一样。”
              这样谈论一番之后,王妃的心计之深如同万丈渊泉,却有王后般的仪态,像外交官那么腐败堕落,又像秘密宗教仪式那么神秘,像在海上唱歌的女妖那么危险。这两个精英人物没有能力预见这个玩笑的结局,终于把狄安娜·德·于塞尔说成妖精一般的巴黎女人,能够老练娴熟地卖弄风情,是世界上最能让人陶醉的婊子。他们说得都有道理,但对于德·阿尔代兹来说,被他们如此评头品足的这个女人仍然是纯洁和神圣的,他对这个女人的好奇心本来无须激发,他早就同意前往与这女人首次过招,两个朋友对他就没有别的要求了。
              德·埃斯巴尔夫人一得到回复,就去看望王妃。
              “亲爱的朋友,您还觉得您很漂亮,很能招人喜欢吧,”她问王妃,“几天之后,到我家来吃晚饭吧,我要把德·阿尔代兹端上来献给您。我们这位有才之士却乡野之气十足,他惧怕女人,从来没有被女人爱过。您就在这儿施展手脚吧。这个人聪明透顶,却又单纯无知,能让您解除一切戒备,他在事后能把事理看得很透彻,后发的行动会打乱事先的一切谋划。今天您可以让他措手不及,明天他就不会上任何当了。”
              “咳,”王妃说,“如果我只有三十岁,我就可以高高兴兴地玩一把!直到现在,我缺的就是一个能让我玩的聪明男人。我所遇到的只是玩伴,从来没有遇到过旗鼓相当的对手。爱情本来是一场战斗,却变成了一场游戏。”
              “亲爱的王妃,您必须承认我已经够大方的了,对吗?有道是,‘施物于人……’”
              两个女人四目相对,笑了起来,同时两双手拉在一起,友好地握了握。显然她们二人都知道彼此的重要隐私,当然这些私密不仅与男人有关,也不仅限于彼此帮一点儿忙。要在女人之间建立起真诚和持久的友谊,必须有点儿小小的罪过把她们胶结在一起。当两位女友反目成仇、要取对方性命的时候,每人握着浸过毒的匕首,怒视对方,造成一种僵持不下、动人心魄的均衡,直到其中一人突然走神、手松刀坠,这种均衡才被打破。接下来的是,一个星期以后,在侯爵夫人家里举行了一个所谓的小型晚会,出席的只有亲密朋友,而且是接到口头邀请的。晚会自始至终,住宅的大门都关着。晚会只请了五个客人:埃米尔·布隆代,蒙柯尔奈夫人,达尼埃尔·德·阿尔代兹,拉斯蒂涅和德·卡迪尼昂王妃,再算上这家的女主人,男人的数目和女人的数目正好相等。如果是让德·阿尔代兹和德·卡迪尼昂夫人偶然相遇,准备工作决不会这样细致周全。当天,王妃仍是梳妆打扮的顶尖高手,对于女人们这是头等重要的技艺。她身着一袭宝蓝色的天鹅绒长裙,配上一双微微下垂的雪白的宽幅长袖,领口低开,袒露着胸脯,一条微有波皱的网纱披肩,镶着蓝边儿,搭在肩上,把她的粉颈遮住了四指宽,就像在拉斐尔的肖像画上看到的那样。她的贴身女佣为她梳头时,巧妙地把几枝白色的欧石楠插在她水帘儿似的金色发缕上,这一头金色的美发正是她艳名四播的原因之一。四年的孤独和休养使她的肤色又显得鲜嫩如初。再说,往往有这样的时刻:女人有招人喜欢的愿望时,不是就会越发显得美丽吗?对于容貌的变化,个人意志并非毫无影响。情绪的剧烈变动,能使多血质的白色皮肤泛黄,淋巴质的人脸色发青,那么爱欲、欢乐和希望不是就有能力使人容光焕发、让人眼光明亮吗?就像在晴朗的早晨,灿烂的朝阳照耀得美人更加艳丽。王妃肤色白皙本来就出名,如今肌肤更加成熟,显出庄严威重的神态。在她生活中的这个时刻,经过了那么多的反躬自省,那么多的郑重思考,她那高贵的耽于深思的前额与她那缓慢流动的、颇为矜持的蓝色眼波配合得恰到好处。即使是最高明的看相大师也不可能想象到,在她那纤巧细嫩得出奇的面容之下,隐藏着什么样的计谋和决心。她这样的女人们的面相,由于安详和细腻能够误导科学家和观察家;只有在各种欲念正在高涨的时候,才能准确地观察她们,但这很难做到;在欲念的高潮已经过去的时候观察,则已毫无用处:这时那个女人已经衰老,再也用不着隐藏心中的秘密了。王妃正是那种难窥其内心的女人,她可以随心所欲做出各种模样:调皮淘气,幼稚无知,天真无邪得让人无计可施;或者是机敏狡黠,庄重严肃,高深莫测得让人忐忑不安。她到侯爵夫人家里来,有心装作一个温柔而单纯的女人,已尝过生活的艰辛,又独自接受这种磨难,是一个内涵丰富又备遭责难的女人,但她逆来顺受,总之,是一个蒙难的天使。很早她就来赴约,为的是能够坐在壁炉旁边的长沙发上,就在德·埃斯巴尔夫人身旁。她有意让人看到她的这种姿势,这么坐着,在优美自然随意的姿势下,隐藏着机谋,这是一种精心设计,仔细考究的姿势,突出地显露出她起伏有致的美丽线条,从足部上升到精致的腰肢,再到令人赞叹的圆润的肩膀,将整个身躯的剪影呈现在众人眼前。一个裸体美女也不会比穿着一身巧妙安置的长裙更有致命的诱惑力。这身长裙掩盖了一切,同时又使一切明晃晃地展露无遗。狄安娜的周密细致,许多女人都想象不到,她让儿子德·莫菲纽斯公爵陪她赴宴,这让侯爵夫人大吃一惊。略一思索之后,德·埃斯巴尔夫人握着王妃的手,恍然大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