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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页


              “卡罗利娜,”他说,“这是欧也妮·德·白尔弗叶小姐的嫁妆。”
              母亲感激地接过这张载入国家债权人名册的奁产证书。
              “干吗给欧也妮三千法郎年金,而你给查理只有一千五百法郎?”
              “我的天使,查理将是一个男子汉,”他回答,“一千五百法郎对他来讲够了。有了这份收入,一个勇敢的男人可以摆脱贫困。假如赶巧你儿子是个无能之辈,我不愿他大肆挥霍。如果他有抱负,这笔微薄的财产将引起他对工作的兴趣。欧也妮是女人,她需要一份嫁妆。”
              父亲开始同查理玩耍,孩子活泼的表现说明了他是在独立和自由中受的教育。孩子对父亲没有任何敬畏心理,他保持了天真可爱的魅力,这是对他父亲恩情的报答;这个小家庭的快乐既是甜蜜的也是真实的。傍晚,幻灯在白色的幕布上映出一些神秘的场景和画面,使查理大为惊奇。不止一次,这天真的孩子天使般的快乐引起卡罗利娜和罗歇开怀大笑。更晚些时候,小男孩睡了,小女孩醒来要吃奶。此时在一盏灯光下,罗歇坐在这间宁静和充满欢乐的房间的火炉边,其乐融融地忘情于端详这幅意境甜美的图画。只见小女孩伏在卡罗利娜的胸前,那酥胸雪白娇嫩,像一朵乍放的百合。褐色的卷发密密地垂下来,几乎把脖子全挡住了。灯光使这位年轻母亲的妩媚的仪态显得更加鲜明,使明暗的搭配所造成的动人的效果,在她身上,在她周围,在她的衣服上和她的孩子的身上,更增色几倍。罗歇觉得,这张宁静、沉默的妇女面孔,比以往更甜蜜千倍,他温柔地看着那两片娇慵而红润的嘴唇,从那儿从来没有吐出过任何不受听的话。同样的思想闪耀在卡罗利娜的眼睛里,她用眼角瞟着罗歇的动静,或者是为了品尝她在他身上产生的效果,或者是为了猜测今晚能否把他留住。
              罗歇明知这微妙的目光中的挑逗意味,便假装无可奈何地说:“我必须走了。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完成,有人在我家里等我。职责先于一切,不是吗,我亲爱的?”
              卡罗利娜脸上现出既难过又温存的表情,窥探他的虚实,但她顺从答话的语气中让他知道她所作的牺牲有多痛苦:“好,再见。你走吧!你要是再多待一小时,我就可能不轻易放你走了。”
              “我的天使,”这时他微笑着回答,“我有三天的假期,人家以为我在巴黎以外八十里的地方呢!”
              这个五月六日周年纪念日的几天以后,德·白尔弗叶小姐一天早晨赶到玛莱区圣路易街上,心里希望不要太迟地到达她通常每周都要来一次的屋子里。一个信使刚刚通知她,她母亲克鲁夏夫人由于重伤风和风湿病的并发症而病倒了,非常痛苦。当出租马车夫在卡罗利娜恳切的催促和答应付给丰厚的小费之后,快马加鞭地赶路时,克鲁夏寡妇晚年期间经常聚会的三个胆小怕事的老妇人把一个教士带到这栋屋子的三层楼上,这个老母亲所住的舒适而干净的套间里。克鲁夏夫人的女佣不知道女主人经常去吃晚饭的那个人家的漂亮小姐就是老妇人的亲生女儿,她第一个提出要请一个听忏悔的神父来,心里希望这个教士对她至少跟对病人一样有用。在两局波士顿牌之间,或者在土耳其式花园散步的时候,天天跟克鲁夏夫人嚼舌的三个老妇人成功地在她们朋友冷漠的心中唤醒了对她过去生活的某些顾虑,对未来的某些观念,对地狱的某种恐惧和真心皈依宗教后赎罪的某种希望。在这个庄严的早晨,圣弗朗索瓦街和老教堂街的三位老妇人早已在克鲁夏夫人每星期三接待她们的客厅里坐定了。她们轮流离开座椅,去床头陪伴可怜的老太太,给她说些有希望之类的瞎话,用来抚慰垂死者。然而,当病情急转直下,眼看要有危险,连昨夜请来的医生都不肯再下药的时候,三个老妇人商议要不要通知德·白尔弗叶小姐。她们与女佣弗朗索瓦丝预先说好,决定派个人去泰布街送信,通知那位年轻的亲属,在这四个女人的眼里,她是位非同小可的人物;但是,她们希望,派去的奥弗涅人最好在克鲁夏夫人咽气之后才把她领到,因为她在克鲁夏夫人感情中,占去的份额太大了。明摆着这位寡妇一年有千把埃居的进账,她之所以受到三位老太太的曲意奉承,只是因为这几位好心人,包括弗朗索瓦丝在内,没有一个知道她还有继承人。跟老式歌剧里司空见惯的习惯一样,克鲁夏夫人禁止自己亲昵地叫女儿的娘家姓,而德·白尔弗叶小姐所享有的富裕,几乎使这四个女人所盘算的计划合法化,那就是由她们来瓜分垂死者的财产。
              很快,三个女预言者中看守病人的那位来向两个不安的人摇了摇头,说道:“该派人去请丰塔农神父了。再过两个小时,她就既没有心思,也没有力气签字了。”
              老得掉了牙的女佣连忙动身,回来时带进一位穿黑教服的男人。狭窄的脑门说明这位教士智力贫乏,长相更是平庸不堪:腮帮挺宽,往下耷拉着,再加上那个双下巴,证明他日子过得挺自得其乐,他只要不抬眼皮,那扑了粉的头发倒使他自有一派温馨肉麻的风度,因为他那双眼睛又黑又小,鼓鼓溜溜,本该长在鞑靼人的眉毛底下才算得其所哉的。
              “神父先生,”弗朗索瓦丝对他说,“我很感谢您的劝告,但是也请您考虑一下,我对这个亲爱的女人曾照料得无微不至。”
              拖着步子和哭丧着脸的女佣看见套间门打开着,便住了口,三个老婆子中最会奉承的一个已站在楼梯的平台上,以便抢先跟神父攀谈。教士好意地听完寡妇的朋友们像三尊连珠炮似的向他说罢虔诚而谄媚的话以后,走去坐到克鲁夏夫人的床头。出于体面和某种分寸,三位太太和老女佣弗朗索瓦丝,不得不待在客厅里装得愁眉苦脸,也只有皱皱巴巴的老脸才能表演得如此出色。
              “啊!这真叫不幸!”弗朗索瓦丝叹息道,“我就要伤心送终的是我的第四个女东家了。头一个给我一百法郎的终身年金,第二个东家给了五十埃居,第三个给了一千埃居的现金。瞧我帮佣帮了三十年,就攒下这么点家底!”
              女佣利用她可以走来走去的权利跑进一个小房间,从那儿,她可以听见教士的谈话。
              “我很高兴地看到,”丰塔农说,“我的女儿,您有虔诚的感情,您在身上佩戴着一个神圣的物品……”
              克鲁夏夫人茫然地比画了一下,说明她当时神志不完全清醒,因为她出示了皇帝恩赐的荣誉军团的十字勋章。教士看到皇帝的像,倒退了一步,接着他很快靠近他的忏悔的女信徒,用一种很低的声音和她交谈,以致在一段时间内,弗朗索瓦丝什么也听不到。
              “我厄运当头!”老妇人突然叫起来,“别抛弃我,神父先生,您怎么认为我要对女儿的灵魂负责?”
              教士说得太低了,隔墙又太厚,弗朗索瓦丝无法听见一切。
              “唉!”寡妇哭着叫道,“那个坏蛋没有给我留下任何我能支配的东西。在占有了我可怜的卡罗利娜之后,他又把我和她分开,只给我开了个三千法郎年金的户头,本金属于我的女儿。”
              “夫人有一个女儿,只有终身年金!”弗朗索瓦丝叫着跑进客厅。
              三个老妇人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她们中间那个鼻尖和下巴几乎连在一起的老女人,在虚伪和精明上表现出高人一等,她眨了眨眼睛,等弗朗索瓦丝一转过脸,就忙向两位朋友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说:“这个娘儿们,心眼多得很,她已经稳稳当当地有三张遗嘱当靠山了。”三人于是稳住气纹丝不动;神父倒很快就出来了,待他交代了一句话之后,三个老婆子忙跟着他一起冲下楼梯,撇下弗朗索瓦丝单独跟她女主人在一起。克鲁夏夫人的痛苦难以忍受地大大加剧,这时徒然打铃叫她的女佣,后者只是高声答道:“哎!来啦!待一会儿!”大衣柜及五斗橱的门开开关关,好像弗朗索瓦丝正在寻找一张忘了放在何处的彩票。正当老妇人病情发作达到最后阶段时,德·白尔弗叶小姐赶到她母亲的床边,向她倾吐大量温存体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