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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页


              “我多么恨这个女人!她怎么能使你这样不愉快?然而正是出于这种不幸,我才能得到我的快乐。”
              她的眼泪突然干了。
              “卡罗利娜,咱们抱希望吧!”罗歇一边亲她一边说道,“别怕那个神父会说出什么。尽管我妻子的忏悔神父在修会有影响,是个可怕的人,如果他试图扰乱我们的幸福,我就作出决定……”
              “你要做什么?”
              “带你去意大利,我要逃……”
              一声叫喊从隔壁客厅里发出,使得罗歇和德·白尔弗叶小姐同时吓了一跳,他们冲进客厅,在那儿发现伯爵夫人晕倒了。德·格兰维尔夫人恢复知觉后,看见自己处在伯爵和她的对手之间,深深地叹了口气,她不由自主地用一个充满轻蔑的动作,推开她的情敌。
              德·白尔弗叶小姐站起来,想退出去。
              “您在自己家中,夫人,留下吧!”罗歇用胳臂拦住卡罗利娜说。
              检察官把他有气无力的妻子扶起,一直抱到车内,上去坐到她身边。
              “究竟是什么导致您希望我死,逃避我?”伯爵夫人用衰弱的声音间,既愤怒又痛苦地望着她的丈夫,“我不曾年轻吗?您不曾觉得我漂亮吗?您有什么好责怪我的?我欺骗过您吗?我不是一个既有道德又贤惠的妻子吗?我的心里只有您的形象,我的耳朵只听到您的声音。我什么地方不尽职了?我拒绝您什么啦?”
              “拒绝幸福!”伯爵用坚定的声音回答,“您知道,夫人,有两种方式侍奉上帝。某些基督徒以为在固定的时刻走进教堂,去念主祷文,定期望弥撒,避免犯任何罪过,他们就能进入天堂,这些人哪,夫人,要下地狱。他们根本不是为了上帝本身而爱上帝,他们不像他愿意的那样崇敬他,他们没有为他做出任何牺牲。尽管表面上温和,他们对周围的人是苛刻的,他们只看教规的字面,而不看精神。这就是您对您尘世的丈夫所做的一切。为了您的得救,您牺牲了我的幸福。当我满心欢喜地来到您身边时,您却在祈祷,当您应该使我工作愉快时,您却在哭泣。您从来就不知道在我的乐趣方面满足我的任何要求。”
              “如果这些要求是罪恶的,”伯爵夫人激动地大声说,“那么难道应当为了讨您喜欢而毁掉我的灵魂吗?”
              “另一个更为多情的女人有勇气为我做出了这种牺牲。”格兰维尔冷冷地说。
              “哦,上帝!”她哭着叫道,“你听他说什么!为了赎回他的罪过和我自己的罪过,值得我做这些把我消耗尽了的祈祷和苦修吗?德行又有什么用?”
              “用在升天,我亲爱的。您不能既做凡人的妻子,又做耶稣基督的妻子,这是重婚,您应当知道要在丈夫和修院中间做出选择。为了未来的得救,您把爱情和忠诚全部从心中剥夺了,这正是上帝命令您为我所有的,您在世上只保留了仇恨的感情……”
              “难道我一点儿没有爱过您吗?”
              “没有,夫人。”
              “那么,什么是爱情呢?”伯爵夫人不由自主地问道。
              “爱情,我亲爱的,”格兰维尔用一种含讥带讽的惊奇神气说,“您还不能理解它。诺曼底冰冷的天空决不是西班牙的天堂。大概气候问题是造成我们不幸的秘密。屈从于对方的爱好和厌恶,猜出它们,在痛苦中找到乐趣,为对方牺牲世上的舆论、自尊心,甚至宗教,把这些祭品看作献给偶像所烧的香,这便是爱情……”
              “哼,歌剧院舞女的爱情,”伯爵夫人反感地说,“这样的激情必定维持不久,很快留给您的只是灰和炭,悔恨和绝望。先生,依我看,妻子应当献给您真正的友谊,恒温的热情,而……”
              “您谈论热情,就像黑人谈论冰一样。”伯爵回答,嘲弄地微微一笑,“您想一想,所有雏菊中,即使最卑贱的,也要比最骄傲最卓越的带刺的玫瑰更迷人,尽管玫瑰在春天里用浓郁的芳香和鲜艳的色彩吸引我们。”他又补充说,“不过,我给予您正确的评价,您对法律规定的、表面的义务完成得很好,以致为了向您指出您对我什么地方没尽职,就必须进入您的尊严不能忍受的某些细节中去,把在您看来似乎是与一切道德背道而驰的事情告诉您。”
              “您在这个堕落的地方,从您挥霍掉儿女们财产的屋子里出来时,竟敢谈论道德?”伯爵夫人叫道。她丈夫卖关子,使她生气极了。
              “夫人,我在这儿制止您。”伯爵打断他妻子的话,冷静地说道,“即使德·白尔弗叶小姐是有钱的,她也没有损害任何人才成为这样。我舅舅有自己的产业,他有好几个遗产继承者,他生前把这位少女视为侄女,纯粹出于对她的友谊,将他的白尔弗叶田产给了她。至于我的,则得自他的慷慨大方……”
              “这种行动无愧于一个雅各宾党人。”虔诚的昂热丽克叫道。
              “夫人,您忘记了,您父亲也曾是雅各宾党的一员,那是您这个女人那么不仁慈地谴责的。”伯爵严厉地说,“在我舅舅一心为法兰西效劳的时候,邦唐公民却签署了一些死刑判决书。”
              德·格兰维尔夫人不响了。但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想起刚才见到的景象,她的忌妒心又苏醒了,那是任何东西也不能在一个女人心中扑灭的。她低声嘀咕,似乎在自言自语:
              “一个人能这样毁掉自己的灵魂和别人的灵魂吗?”
              “啊,夫人,”伯爵对这种谈话已感到厌倦,“也许有朝一日您得对所有这些负责呢!”这句话使伯爵夫人不寒而栗。他又补充说,“由于您造成我的不幸是出于善意,在判断我们过错的宽容的法官眼里大概会受到宽恕。我并不恨您;我恨使您的心变形的人。您曾为我祈祷,就像德·白尔弗叶小姐把她的心给了我而使我在爱情上得到充分满足一样。您应当轮流着做我的情人和跪在祭坛下祈祷的圣女。请给我正确评价,承认我既不邪恶也不堕落,我的品德是纯洁的。唉!在七年的痛苦之后,由于对幸福的需要,我不知不觉地爱上了另一个女人而不爱您,在我的家庭之外,又建立了另一个家庭。而且您别以为我是独一无二的,在巴黎城内,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存在着无数过双重生活的丈夫。”
              “哦,上帝!”伯爵夫人叫道,“我要背负的十字架有多沉重啊!如果你在愤怒中强加给我的丈夫在尘世只能通过我的死亡才能找到快乐,那么你就把我召回到你的怀抱吧!”
              “如果您早就具有如此值得赞美的感情和这种忠诚,我们还能幸福。”伯爵冷冷地说。
              “好,那么,”昂热丽克泪如泉涌,“如果我真的犯了过错,请原谅我吧!是啊,先生,我准备在一切方面服从您,深信您只会希求正当和合乎情理的东西,今后我将完全按照您对一个妻子的要求去做。”
              “夫人,如果您的意图是迫使我说出我不再爱您,我会有足够的勇气来向您说明。我能命令我的心吗?我能在顷刻抹去十五年痛苦的回忆吗?我不再爱了。这句话包含着的奥秘就跟‘我爱’这句话所包含的同样深刻。尊敬、器重、推崇,人们得到了,丧失后还可重新获得,至于爱情,我即使向自己说教一千年,也不能使它再现,尤其是对一个恣意使自己变老的女人。”
              “啊!伯爵先生,我真诚地希望这些话有朝一日不会从您所爱的女人口中,用您今天所用的腔调和语气说出来……”
              “您愿意今晚穿上希腊式衣裙到歌剧院来吗?”
              这句问话在伯爵夫人身上突然引起的战栗就是无声的回答。
              一八三三年十二月初的一天,有个男人半夜经过卡雍街,他的完全雪白的头发和面容似乎说明他是由于忧郁而不是由于年岁变老的,因为他看来六十岁上下。他走到一座外表不起眼的三层楼房前,停下来观察阁楼屋顶上等距排列的窗子中的一个。一道暗淡的微光从这简陋的窗子里透出来,窗上有些玻璃已被纸张所代替。过路人用闲逛的巴黎人难以描述的好奇心观看那摇曳的灯光,这时一个年轻人突然从楼里出来。由于街灯惨淡的光线照在老人的脸上,尽管是夜里,年轻人以巴黎人生怕弄错熟人时所惯用的谨慎的步子向他走来,他并没有显出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