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散文 > 双重家庭 > 第11页

第11页


              一八零六至一八二一年的十五年期间,这个不幸的家庭有教育意义的故事没有提供任何值得报道的场面。德·格兰维尔夫人从失去她丈夫欢心的时刻起,直到她说自己幸福的那些日子,始终一成不变。她念九日经,祈求上帝和圣徒的指教:究竟哪些方面出了毛病,她丈夫这样不高兴,她用什么办法才能把迷途的羔羊领回正道;但是,她的祈祷越是热忱,格兰维尔就越少在家中露面。将近五年以来,王朝复辟时期在司法界得到很高职务的代理检察长,为了避免和德·格兰维尔伯爵夫人共同生活,一直在他府邸的底层和二层间的夹楼中住宿。每天早晨都要出现一个场面,如果社交界中的流言蜚语可信的话,这类场面不止在一个家庭中重演,由于双方脾气的不和,由于精神和身体的疾病,或者由于怪癖,许多婚姻都落到这故事所描绘的不幸境地。早上八点钟,一个颇像修女的贴身女仆来拉德·格兰维尔伯爵套间的门铃。她被引进检察官的小房间前面的客厅中,向伯爵的随身男仆复述前一天的话,并且总是用同样的声调:
              “夫人问伯爵先生夜里睡得好吗?他有没有兴趣跟她一起吃早饭?”
              随身男仆进去问过他的主人之后回答说:
              “先生向伯爵夫人致意,请她接受他的歉意;一件重要的公务使他不得不去法院。”
              过一会儿,女仆又重新出现,并以夫人的名义问,夫人有没有荣幸在伯爵动身之前见到他。
              “他走了。”男仆回答说。这时经常带篷的双轮马车还停在院子里。
              这种通过使者的对话变成日常的礼节。格兰维尔的随身男仆很受主人喜爱,由于他不信宗教和品行不端,在家中不止一次引起争吵。有时候他甚至形式上走进主人早已不在的小房间,出来后仍按照惯例作出答复。苦恼的妻子经常守候她丈夫的归来,处在他必经之路的台阶上,迎上前去,好像要唤醒他的内疚。这种无聊的怄气原是僧侣的作为,却构成德·格兰维尔夫人的性格特征。尽管她当时只有三十五岁,看上去却像四十岁了。只要格兰维尔迫于体统跟他的妻子讲话,或者留在家中吃晚饭,她就乐于把她的存在强加给他,把她的动听而带刺的言论强加给他,把她的过分虔诚的圈子中令人无法忍受的烦恼强加给他,并极力在她手下人以及她仁慈的女友们面前指摘他的错误。这时德·格兰维尔伯爵很受国王宠爱,一个外省王家法院请他担任院长;他却请求内阁让他留在巴黎,这种拒绝的理由只有掌玺大臣知道,在伯爵夫人的亲密的朋友和忏悔神父心中引起了最荒谬的猜测。格兰维尔拥有十万法郎年金,属于诺曼底最高贵的名门世家之一,他被任命为院长是升到贵族院议员的阶梯,他怎么会那么没有抱负呢?他怎么会放弃从事关于法律的大部头著作呢?他怎么会那么不正常呢?将近六年了,他对他的屋子、家庭、工作,以及一切对他应是宝贵的东西,都变得如此淡漠。伯爵夫人的忏悔神父为了爬上主教的职位,既依靠他控制的家庭的支持,也依靠对一个修会的效力,他是这个修会最热情的宣教者。他对格兰维尔的拒绝感到失望,极力想方设法诬蔑他:“伯爵先生之所以对外省那么厌恶,也许他害怕在那儿必须过一种规矩的生活。在那里他必须做出品行端正的榜样,他得跟伯爵夫人一起生活,只有不正当的私情才能使他跟她疏远,他怕的也许正是这个?像德·格兰维尔夫人这样纯洁的女子,能看出她丈夫品行中突然发生的、有失常态的变化吗?……”昂热丽克的好朋友们把这些话传得活灵活现,可惜并不是捕风捉影,德·格兰维尔夫人听后像遭到五雷轰顶。昂热丽克对上流社会的习俗毫无概念,不知道爱情和它的疯狂性,她万万没有想到婚姻中除了她失去格兰维尔的欢心外,还能包含其他灾难。她相信格兰维尔不会犯这种错误,这对所有的女人来说都是罪行。当伯爵不再向她要求什么时,她曾经认为他表面享有的安宁是合乎自然的,但听到她忏悔神父的猜测,就完全摧毁了直到这时她仍沉浸在其中的幻想。由于她已把自己的心可能给一个男人的全部感情都给予了他,她仍为自己的丈夫辩护,却没法消除钻入她心中的疑团。这些恐惧损害了她脆弱的头脑,她病倒了,长时间发着低烧。这些事情发生在一八二二年的四旬斋期间,她仍不肯停止苦修,渐渐消瘦下来,使人对她的生命感到忧虑。她看到格兰维尔的冷若冰霜的目光,心碎欲绝。检察官的关心和照料就像侄子对年老的叔父尽力服侍一样。虽然伯爵夫人放弃了斋戒和规劝,并试着用温柔的话语接待她的丈夫,但是女虔徒的乖戾仍有时暴露出来,常常一句话就使她前功尽弃。
              五月来了,春天温暖的气息和比四旬斋时较为丰富的食物使德·格兰维尔夫人恢复了一些体力。一天早晨,望完弥撒回来,她坐在小花园的石凳上,晒着太阳回想起结婚初期的日子;她一下子回顾了自己的一生,想弄明白到底什么地方没尽到做母亲和妻子的责任。这时丰塔农神父来了,激动得难以描绘。
              “出了什么事了,神父?”她带着一种子女的关切问道。
              “啊!”诺曼底神父回答说,“我真想使上帝给予您的所有不幸转移到我身上。但是我可敬的朋友,这是您必须经受的考验。”
              “唉!上帝把我丈夫当作他愤怒的工具,给了我难以忍受的惩罚,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厉害的惩罚落在我身上吗?”
              “我的女儿,您准备承担比我和您虔诚的女友们从前所假设的更坏的事情吧!”
              “那么我应该感谢上帝,肯任用您来向我传达他的意志。”伯爵夫人回答,“这就像以往那样,上帝虽愤怒地降祸于人,但仍把仁慈赐给他,有如从前放逐夏甲的时候,又让她在旷野中发现一眼水井。”“上帝会按照您过失的轻重和您容忍的程度来给您量刑。”
              “您说吧,我准备听一切事情。”说完这句话,伯爵夫人举目望天,又加了一句,“您说吧!丰塔农先生。”
              “七年以来,德·格兰维尔先生跟一个姘妇犯下了通奸的罪行;那个姘妇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他为这个违法的家庭花了属于合法家庭的五十万法郎。”
              “我必须亲眼看看。”伯爵夫人说。
              “您可别这么做。”神父教导说,“我的女儿,您应当宽恕,在祈祷中等待上帝开导您的丈夫,除非用人间法律给您提供的方法对付他。”
              丰塔农神父这时和他的女忏悔者的长时间谈话,在伯爵夫人身上产生了强烈的变化。她把神父打发走了,在用人们面前出现时脸颊发红。他们对她疯狂的活动感到惊骇:她一会儿下令套马,一会儿又撤销命令,在一小时之内竟改变了许多次意见;但是最后,她好像做出了重大决定,三点钟时动身了,家里人对她如此突然的行动感到吃惊。
              “先生回来吃晚饭吧?”她动身前问丈夫的随身男仆,她从未和他讲过话。
              “不回来,夫人。”
              “你今天早晨陪他到法院去的吗?”
              “是的,夫人。”
              “今天不是星期一吗?”
              “是的,夫人。”
              “那么如今法院星期一也开庭喽?”
              “你见鬼去吧!”男仆看着女主人动身,心里这样想,只听得女主人对马车夫说了一句:“上泰布街。”
              德·白尔弗叶小姐在哭泣,罗歇待在她身边,把她的一只手握在自己的双手中间,保持着沉默。他轮流看着小查理、欧也妮和卡罗利娜。小查理丝毫不了解母亲的悲伤,一声不响地瞧着她。欧也妮睡在摇篮里。卡罗利娜脸上的泪水有如透过明媚阳光落下的雨。
              “唉,是啊,我的天使,”罗歇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说,“这就是重大秘密,我结过婚。但是有朝一日,我希望只由我们组成一个家庭。我的妻子三月份以来,健康状况极差,我不盼望她死,但是上帝若喜欢把她召去,我相信她在天堂比在尘世更为幸福,因为她对世上的苦难和欢乐都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