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年寒冬, 京城路面上的积雪,约莫铺了人小腿那么高。
寒风簌簌, 满世界都是雪白的一片
一辆马车在路面上飞驰着,车轮碾起雪水四溅, 直冲白虎门的方向。
守宫门的侍卫一看到这辆马车就自发退到宫道两侧, 下跪行礼,放了行。
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宫
白虎门的宫道上, 早有人在等着了。
宫人太监在他身后跪了乌泱泱一片, 他就站在那里,望着白虎门的方向, 里面穿了一件黑色锦袍, 外面罩了一件黑色龙纹披风
领口雪白的皮毛衬得他的脸愈发如刀削,眉眼浓墨勾勒,唇色艳丽。
马车在他不远处停下,一人掀开车帘跳了下来, 双手搓着直哈气道:呼..陛下, 您怎的不在殿里等?这外面多冷啊。
宋淮安一袭淡紫锦衣站在雪地里,脸色几乎要与地上的雪融为一体了,唇瓣却又鲜红异常, 像冬日里的红梅,娇艳欲滴。
颜色和形状都极为诱人。
慕脩扯过身侧赵承德手中的衣物,走上去,不顾及他反应的罩在他身上,那是慕脩的外袍。
慕脩脸色冷得跟漫天飞雪似的, 道:朕赠予你的披风放在府中是能升值?若真再让你穿着一件单衣冒着这么大的风雪赶到大殿,明儿你该起不了榻了吧?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朕心软将你留在宫中。
宋淮安无奈,只能任由他将外袍给自己披上,淡淡的龙涎香好闻极了。
他的手拥过自己的时候,仿佛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
身后随身侍从递上手炉:大人。
宋淮安接过手炉,身上又披了一件宽大的衣袍,身体彻底暖和了,连带着这皇宫的雪景也变得格外不一样了。
桃花都已经谢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还积着一树薄雪,摇摇欲坠。
慕脩和宋淮安两人并肩往大殿的方向走,宫人和太监从雪地里站起来,膝盖上的布料已经被雪浸湿透了。
宋淮安弯了眉眼,道:殿下怎知我会从白虎门进?
慕脩没看他,仿佛目不转睛盯着前路道:白虎门离丞相府最近,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不知晓吗?能少走一步路绝不多走的人
本还有些好奇,没想到被一语道破。
宋淮安有些窘迫的伸手挠了挠鼻尖:陛下真是了解孤。
实际上,慕脩的余光从头到尾都不曾离开过身旁的人,每一处眉眼都印在脑海清清楚楚。
慕脩道:今日宫宴,朕知你一向不爱参与这等场合,所以。
他的话语忽然停顿了一下
宋淮安眉毛跳了跳,顺着道:所以?
所以朕已经吩咐开宴了,没人等你。
慕脩侧头看了他一眼,眼底闪动着的促狭的光暴露了他的坏心思。
宋淮安揉了揉额头:...那您让人下旨让我快马加鞭进宫
慕脩嘴唇勾了勾,略带几分促狭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
朕只是想早点见到你。
宋淮安沉默了,难怪一路畅通无阻,连询问的人都没有,敢情殿下挖了个明晃晃的坑等着自己跳呢。
不过,他侧头看了一眼慕脩弯起的嘴角
殿下开心就好。
慕脩见他久久未曾开口,收敛了调笑的心思,停下脚步道:离鸢,你生气了?
宋淮安自然也跟着他停下来,摇头道:殿下多虑了,孤不会生殿下的气,永远不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宋淮安说完这句话的瞬间,感觉慕脩眼睛亮了一下
慕脩拽住他手腕:不生气那就好,否则朕还得头疼怎么哄,那就头疼了。
他的手腕极细,握在手里像根细瘦的竹篙似的,感觉不到一丝男儿的精壮。
慕脩皱起了眉,将他的袖子推了上去,握住了他的手腕:丞相府是苛待你吃食了吗?朕怎么感觉,自你出宫住后愈发瘦了?
袖袍被推到胳膊肘的位置,寒风顺着袖口灌进衣服,紧接着又是慕脩冰凉的手,宋淮安全身的寒毛都立起来了。
他反握住慕脩的手道:陛下,孤入宫前,您在雪地里站了多久?手怎么这么凉。
慕脩没想到会被他握住手,浑身一僵,抬眼看去
宋淮安敛着眉,长眉微微皱起,薄唇紧紧抿着,细长的手指在自己手上搓着,温度渐暖。
慕脩撇开头,淡淡道:朕刚到,你就到了。
宋淮安抬眼看了他一眼,转头道:赵公公,你说。
大冬日的,赵承德汗如雨下,心道您两位吵嘴这就为难奴才了啊。
慕脩也偏过了头,神色无波看着赵承德。
赵承德看看宋淮安,又看看慕脩,心中十分挣扎,最终还是道:丞相大人,陛下他没有骗您。
慕脩唇角隐隐一动
宋淮安凝视他片刻,心知他也是没办法,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将自己手里的手炉塞到慕脩手里道:宫中人多眼杂,孤虽儿时常常用手为殿下取暖,可如今却是不行了,殿下抱着手炉暖暖,无甚差别。
慕脩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抱住了手中的手炉,道:梅园里的红梅都开了,不如同朕一起去看看吧?宴会那边晚些去也没关系。
宋淮安颔首
宫人簇拥着两人前往宫中梅园的位置,梅数果然都已经开了,离梅园还有些距离的时候,梅香就已经很浓郁了。
梅树枝头白雪皑皑,花朵却仍旧盛放,傲雪凌霜。
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红梅簇簇,漫天雪白中唯一的一抹艳色,格外鲜明。
白梅娇艳,纯白,几乎要与这天地融为一体,花蕊中尤带霜晶。
赵承德感叹,道:这梅花开得可真好啊,真是漂亮。
宋淮安指尖攀上一株红梅,闭眼轻轻嗅了嗅,长而浓密的眼睫上落了几片雪花,一股冰雪气息盈鼻,紧接着钻入浓郁的梅香。
那场景,美得仿佛一副画卷。
宫人们都看呆了
慕脩也只是静静看着他
宋淮安睁开眼睛,就发现一票人都盯着他看,他握拳置于唇畔咳了咳道:怎么了?我脸上沾上泥了?
宫人们下意识疯狂甩头
慕脩道:可还喜欢?
宋淮安微微一笑:这梅园每逢寒冬,必是宫中一绝,孤自然是喜欢的,不过。
慕脩挑眉:不过?
宋淮安折了一枝在手中把玩:梅花虽耐寒,迎风傲雪,不过孤还是比较喜欢梨花,尤其是襄平城的梨花。
赵承德忍不住开口道:丞相大人,莫要胡说,离梨的,这梨花多不吉利啊,襄平那座城的百姓大多都搬走了,如今可是一座废城了,估计过几年就要成为空城一座了。
宋淮安半感叹道:是啊,不吉利。
民间百姓都认为梨花象征着离别,离去,而且颜色是纯白的花卉,白色对应丧葬,会给家里招致厄运。
慕脩拧起眉,直觉他下句没什么好话
果然,便听他道
孤在百姓眼中不就如这梨花一般,是不吉利的吗,会招致厄运...
但是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慕脩一巴掌抽在了他手上,声线比细碎的雪花落在脸上还冰冷:不看花了,回大殿吧。
宋淮安又被抽,无奈的搓了搓手。
一行人转身,准备打道回府
不远处
似乎是枝头承受不住连日来雪的厚重,被压弯了腰
薄雪落地发出簌簌的声响
宋淮安脚步一顿,微微侧头朝那处看了一眼,随即弯了唇角
慕脩察觉到他脸上意味深长的笑意,道:何事发笑?
宋淮安摇头不语。
回到大殿的时候,殿里赴宴的官员已经酒过三巡了,殿里歌舞升平,殿门外飞雪阵阵,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大殿中央站着一个少年,穿着朴素,甚至还有些地方打着补丁。
在这群锦衣华服的人中龙凤之间,显得格外突兀。
周围的人都端着酒盏,脸上挂着好整以暇甚至是不怀好意的笑容,看着被推到大殿中央的少年。
大殿的几个角落,生了好几个大型暖炉,寒冬腊月里却犹如置身暖榻
瑶池仙宫也不过如此了。
宋淮安的笑容渐渐敛去,慕脩也停了脚,后面的宫人自然不敢发出声音。
就这资质也想进国子监吗?一介寒门子弟
哈哈哈哈,小少年,你可知国子监是什么地方?那是为朝廷为陛下培养国之栋梁的地方,可不是来给你这样不知进取的小孩子玩耍打闹的地方啊。
少年转身朝一席位,掀袍跪下道:祭酒大人,草民想入国子监!不论需要付出什么!
那席位上坐的正是国子监祭酒,丁砚山。
他身后站着一个与殿中少年差不多大的少年,穿着国子监统一发放的浅灰色襕衫,正捂嘴偷笑着,眼底泄出恶趣味的光。
丁砚山留了一嘴山羊胡,打量了少年片刻,伸手抹了一把胡子道:那你可否告诉我,你是怎么进来的?
少年握了握拳,咬牙道:草民是扒在马车下进来的。
全场哗然
丁砚山眼底闪过一丝可惜,摇头道:此处乃是皇宫,不论是擅闯还是偷溜皆是死罪,今日在场诸位无人能救你,你可能自救?
少年澄澈的眼底闪过迷茫
丁砚山身后的少年嘴角浮出一个恶意的笑容
自救?区区一个普通百姓如何自救?
天王老子下凡也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