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这就是御史府所有与医学药理有关的书了。
一个身穿褐色仆从服的下人搬来了最后一沓书,放在房中书案上。
宋淮安坐在内间, 屏风遮挡了外面人的视线。
他微微压低声音道:行了,你们退下吧。
下人依言退下, 恭敬的带上了门。
段南为他安排的这个房间地理位置非常好, 非常向阳,依山傍水, 只不过山是假山, 水是池塘水。
因为是白日,艳阳从四面的窗户上照射丨进来, 将屋子映得亮堂堂的。
宋淮安走到书案后, 开始一本一本翻阅书案上堆积的书,翻动书页发出的沙沙声,以及院外树枝上的鸟鸣声,自成一派悠然景象。
半个时辰后, 宋淮安喝了一口茶水
两个时辰后, 书案上的书已经翻到了最后一本,但是没有丝毫相关的内容。
街市上,喧闹繁杂, 这里有人生百态。
一座高大的藏书楼矗立在中心位置,匾额上挂满了红绸,门口立了一块黑色大理石打造的石碑,石碑两面刻着密密麻麻的论语以及道德经,只不过只刻写了上卷的一部分上去。
周围的百姓都朝这栋新落成的漂亮的藏书楼投出去好奇的视线。
段南一身靛蓝色官服站在门口, 他本就是文人出身,脾气好且长相还不错,百姓看着他也没那么怕。
有人鼓起勇气,问了一句:这位大人,这藏书楼我等平民百姓可以进吗?得花多少银子啊?
段南微笑道:当然可以,不需要银子的,藏书楼供天下所有爱读书的人开放,此乃陛下的恩典。
百姓们面面相觑,继而喜上眉梢,自发的在藏书楼门口下跪叩首
吾皇英明啊!
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淮安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带了个黑色斗笠,幕帷放下遮住了他的脸。
京城繁华,鱼龙混杂,很多江湖上的人,多的是这种不便露出真容的戴着斗笠的人,因此他的存在并不是非常显眼。
段南却一眼就认出了他身上的衣服
那分明是府中为宋淮安准备的,他早上离府前亲手挑选的。
段南愣怔了一下
宋淮安撩开眼前的帘子,露出一双清冷的凤眸,朝他弯了弯唇
百姓起身后,宋淮安就被遮挡在了人群后面,段南看不见了。
一个侍卫在一旁喊道
吉时已到
另一个侍卫凑到段南耳边道:大人,时辰到了。
段南压下对宋淮安的担忧,虽宋淮安一个字也不愿多说,段南却是伴在他身边这么多年的人,早就察觉到他满腹心事,且出现的方式和时间都有些古怪。
他尸身入皇陵那日,段南是亲自看过的,那分明就是大人。
那么现在的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段南常年跟在曾经的宋离鸢身边,出入宫闱,就算不曾往那方面想过,也多少看得出陛下对于自家大人的态度。
大人若是没死,为什么连陛下也要瞒着?
段南脑子里似乎有什么要挣脱桎梏,但是又始终冲不破困住它的牢笼,心不在焉的扬了扬手:开楼!
两边提前挂好的炮仗被人用火折子点燃,噼里啪啦的爆炸声中夹杂着百姓的欢呼声,比除夕还热闹。
段南从身旁侍卫的腰间抽出了一把剑,在百姓好奇的目光中,轻轻一跃,衣袂翻飞
挥剑斩断了红绸,长长的绸带软软垂下来,喜庆极了。
人群中传来惊呼
哇!大人真是风采卓然!
不知大人今年年岁几何?可有娶亲?
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段南落地后,将剑递给侍卫,笑道:多谢各位抬爱,只不过这婚姻大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段某双亲在上无权自作主张,辜负各位的心意了。
有人遗憾道:哎,真是个好男儿
段南无奈微笑:藏书楼已开,各位可里边一观,只是不要损毁或者夹带楼内的书籍。
说罢他转身进了藏书楼内,站在了柜台里面
柜台最里面还有一个专门招来负责当掌柜的,正整理着柜台下的东西,看到段南,拱手行礼道:大人。
段南摆了摆手:无妨,你做你的便是。
掌柜的便继续整理东西了。
段南也是临时接任过来负责剪彩仪式,在此之前,他也未曾来过这处藏书楼,不免有些新奇。
这座藏书楼有四五层,一道木质的楼梯蜿蜒而上,四周墙壁上都挂着名家字画。
一楼最显眼的是几幅字,很明显是手抄下来的
抄写的是已经失传的孤本名著,虽没有抄录多少,字迹却很漂亮
段南瞅着,还有一点点的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挤了一堆的文人墨客在那儿瞧,发出小声谈论声
不是说这本书已经绝版了吗?
这楼里可都是皇宫里陛下的御书房挑选出来的书籍,有绝版不也正常吗
兄台这话说得有理
陛下此举实在是造福了京城寒门学子啊
天子自然英明。
段南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的议论声尽收耳底,唇角勾了勾
周围木质墙壁上用朱砂笔书写着
楼内书籍均非售卖
藏书重地,请勿喧哗争吵。
这时,一杯热茶递到手边
段南一愣,接过笑道:多谢。
没等掌柜的回应,他就看到一个戴着黑色斗笠的男人从门口挤在人群里,上了二楼。
段南连茶都来不及喝,匆匆也跟了上去
最终在三楼一个角落找到他
你怎么来这儿了?早上我听下人说你命人将府里所有跟医毒有关的书都搬到你房中去?
宋淮安靠在书架上:嗯。
段南拧紧了眉:你在查什么吗?
宋淮安脑中浮现慕脩白皙胸口上那一道狰狞的长疤,眼中寒光一闪而逝,不咸不淡道:在查一种病。
段南摊手道:我好歹也是个御史,又不是御医,府中这类书籍不多,你要查这方面的东西还是只有太医院御药房最靠谱。
说起御药房
离宫前都没顾得上去见陈奚最后一面呢
更没来得及旁敲侧击与陛下的伤相关的事了
估计问也是白搭
宋淮安颔首,拍了拍他肩膀:南儿啊,孤觉得你说的非常有道理。
段南对于这个称呼,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的调侃,道:
你的意思是?要进宫?能躲得过陛下的耳目吗?
宋淮安看着他,心说果然这官就不能当,越当越没趣了,以前这么喊至少还红个脸
段南见他不说话,疑惑盯着他
宋淮安耸了耸肩:不试试怎么知道。
段南十分正经的寻思了一番,道:你那么了解陛下和皇宫,应当是没问题的。
宋淮安摇了摇头:
我了解的是三年前的皇宫布局,我在东宫那三年,外面完全是翻天覆地的变。
段南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奇的东西,好整以暇道:哎,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丞相大人,何时开始愁这些事了?这世上还有你做不到的事儿?
宋淮安盯着他,没说话。
如今他已经变成京城那个只会玩乐的纨绔谢锦了,就算易容,也只是用这张脸,再也变不回宋离鸢了。
段南拍了拍他肩膀,安抚道:放心,你的林鸦一直尽忠职守着,若不是他是你的手下,我都想抢过来了。
宋淮安凉凉道:你可以选择把他娶回去。
段南一噎:你!哈哈哈,我先回御史台了,这段时间堆积了好些事儿没做,再不回去御史台那群小官要翻天了。
嗯。
宋淮安颔首
走之前,段南由衷轻声道:离鸢,丞相府在等你回去。
宋淮安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眼底涌上无尽愁思
早就回不去了。
从藏书楼出来以后,宋淮安直奔丞相府的方向
这座宅邸极为精致,每一个细节都能看出工匠建造时的用心和谨慎。
然,如今已经蒙了尘
石阶上的缝隙里生了一些杂草,门口的灯笼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轻轻摇晃着。
当初有多繁华,如今就有多萧条。
这座宅邸同他的主人一起沉寂了
宋淮安隐在斗笠里的脸,看不清神色,风卷起黑色帷幔轻晃
他绕过大门,轻车熟路的找到了丞相府后门的位置。
随着吱呀一声,他伸手推开了门
迎面一阵飓风袭来,卷起了宋淮安斗笠上的黑纱,瞳孔映出像刀子一样携着强烈内力疾速而来的柳叶。
柳叶瞬间划破斗笠,满头青丝如瀑,一泄而下
什么人,竟然擅闯丞相府!
宋淮安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淡声道:林鸦。
片刻后,整个后院的肃杀氛围消失殆尽,一人从远处池塘旁的大树上跃下。
一席修身黑衫,箭袖长襟,腰间佩着一把小巧的剑,所有的杀意在看到门口那人的瞬间消弭无踪。
他像是害怕自己看错了,连眼也不敢眨,瞳孔内血丝密布。
宋淮安笑了笑
林鸦霎时单膝跪地,抱拳道:主子!
宋淮安转身看了看门口,没什么人,关上后门道:走,进去说。
林鸦只能愣愣的跟在他身后
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背影,生怕这一切只是他太过思念导致的幻觉,也怕这是自己昏昏沉沉间做的一个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