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林鸦先是打水给谢锦擦了脖子和脸, 又跑了一趟陈奚那里给他拿了一瓶解酒丸, 想要喂他吃一颗。
却听闭着眼睛的谢锦梦呓道:殿下,怎么又瘦了....
林鸦浑身一震, 须臾后伸出手将他扶起来, 轻声道:主子,吃颗药再睡。
说完就将瓷瓶里的药倒进掌心,喂到他唇边。
谢锦眉头紧撇,掀开眼皮瞅了他一眼, 接过药丸吞了下去, 缓缓坐起身, 又喝了口水才感觉好点。
林鸦道:可感觉好些了?
谢锦道:嗯,你出去夜巡吧,不必守着我。
林鸦道:是。
语毕他便转身出了营帐
约摸寅时初,帐外忽然喧闹起来, 火把照得熄了灯的营帐也亮了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大半夜的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乱抓人?
谢锦心知有异, 迅速披衣起身,撩开帐帘。
林鸦一身黑衣都快与夜色融为一体了, 他面前跪了几个被五花大绑, 嘴里塞着布条的小厮,正奋力挣扎着。
营帐周围站满了还穿着中衣裹着件披风的男男女女,纷纷指着他,指责他胡乱抓人。
谢锦皱起了眉,上前道:他是我的人,各位有何异议吗?
众人一阵沉默
李子穆嗤笑道:谢锦, 你还敢站出来?
谢锦瞥他一眼道:我有何不敢?
李子穆气极,若不是被家丁拦着就要冲上去揍他了
放开本公子!他以为他是谁!以为陛下会不分青红皂白给他撑腰吗!
谢锦冷眼看着
朕从来不会不分青红皂白。
一群人跟惊弓之鸟似的,从中间分开一条道,随后赶紧行礼:参见皇上。
慕脩也没穿外衣,披散着头发,缓缓走过来,剑眉微撇。
李子穆得意的看了一眼谢锦
谢锦没搭理他
李子穆还没来得及开启嘲讽技能便听慕脩又道:但是这个腰,朕撑了。
我摔!
李子穆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
在场有不少人包括谢锦都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晚上喝得太多了,吃了解酒丸还睡了一觉都还是这么不清醒。
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人看到皇帝都被惊动了,吓得都不敢动弹了。
林鸦皱了皱眉,隐约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慕脩扫过几人,最后落在谢锦身上,问道:怎么回事?
谢锦看向林鸦
林鸦单膝跪下,拱手道:属下见过皇上,夜巡时见到这几人鬼鬼祟祟往咱们拴马的地方去,行迹十分可疑。
慕脩审视地上的人片刻,道:那就审。
林鸦看过去,谢锦对他点了点头。
林鸦伸手拽下几人嘴里的布条,冷斥道:你们是什么人?
几个小厮像软脚虾一样,匍匐在地,嘴里嚷嚷着:饶命啊!饶命!我们...
谢锦冷声道:你们要知道,站在你们面前的是当今圣上,若是有半个字不实,那就是欺君之罪,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我们...我们
小厮们皆是脸色一青,眼神下意识看向人群
谢锦捕捉到这点,也颦眉看向人群
有几个畏畏缩缩在人堆里的公子哥,神色不太对。
林鸦踹了他们一脚,冷脸道:到底是什么!莫不是居心叵测?想要谋害皇上?
这顶帽子可就大了,谁戴谁死。
好汉饶命!奴才们就算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敢有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啊!
林鸦剑指一人道:那么你们大晚上不约而同的到同一个地方去,是犯了夜游症了?
我们...
几个小厮都死咬着不敢说话
除了这两个字,他们什么也不敢说,因为只要有一个字撒了谎,那么就是欺君,皆时他们的主子也救不了了。
谢锦的眼眸在几个小厮和人群里转了好几个来回
他忽然出声道:既然你们不说,那我来帮你们说。
李子穆瞪着他,明显心有不服
但是碍于慕脩在这里,不敢放肆。
毕竟皇上金口玉言说了要给谢锦撑腰,那这里就没人敢动他,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不知情的人都等着他来揭开谜团
谁知谢锦却像是忘了自己刚刚说过什么一样,言笑吟吟,却始终不开口。
慕脩心里也明白了什么,但是等了半晌无人出来认,便指着谢锦道:那你来说。
谢锦颔首道:谁躲在最后就是谁呗。
李子穆:......
众人:......
户部侍郎之子道:不知小侯爷此话是何意思,可否详细
很简单,若真与他们没关系,为什么要怕呢。谢锦的目光直直越过人群,钉在几个人身上。
众人缓缓散开,徒留几个面有菜色的公子哥惊慌失措地站在中间
看到慕脩抬眼看来,险些吓尿了,跪倒在地。
谢锦再看向几个小厮,不咸不淡道:现在,你们可以说了吗?
几个小厮看自己主子都掉马了,哪里还敢隐瞒什么,赶紧一股脑全部给交代了。
这几个公子哥都是京官之子
不过他们的父亲,官位不大却年纪很大了,因此这次并没同行。
像狩猎这种事,年轻一辈的少年不论射艺娴熟与否只要有心都可以参与
但是有幸陪伴圣驾的官员,却没有几个。
下午进行了初次射艺比拼,除了几个射艺格外出色的,其他技艺较为平庸的少年成绩都很不理想。
年少轻狂,难免心有不甘
于是就想着从马上动点手脚,让他们受点伤,目标主要就是那几个六艺俱佳的少年。
而且晚上大家又都喝了酒,酣畅淋漓,睡得也自然很沉,确实是最好的下手机会。
李子穆听完,简直目瞪口呆
虽然他射艺不行,但是就连他也没想过走这种歪门邪道。
最终,几人从春狩中除名,等到回京后再行处置。
困死了。
真是。大半夜的,头好痛啊
嗨,他们几个你还不知道吗?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还听说那几个官员一直是某丞相的附庸!
真的吗?
假的吧!那位前几年可谓是权倾朝野如日中天,他们几个的父亲只是几个小官,何德何能能勾搭上那位?
谁知道呢,我也不记得听谁说的了,不过啊,现在他人都死了,说什么也死无对证了
诸位慎言吧,不要以讹传讹,逝者已逝,理当尊重。
嘁。你也太死板了,咱们不过说说而已
行了行了,回去睡觉吧!
周围恢复安静。
谢锦看着那几个成群结队搭肩搂背的少年越走越远,心中无奈,怎么什么事什么人都能扯上自己。
这几个犯事者的父亲,他可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慕脩临走前,看了一眼谢锦,道:眼圈都青了。
谢锦摸了摸眼窝:是吗?
慕脩没有再回答,转身走了。
只听他边走边吩咐身旁的赵承德:传令下去,明日不必急着上山,先好好休息一天。
赵承德看了一眼谢锦,露出心领神会的笑。
叶里欲言又止,看着谢锦的目光复杂。
眼看已经快天亮了,出了这么一场闹剧,靳安王就算是再傻也知道有人在暗处就等着他自投罗网了。
暂时应该会按兵不动了。
林鸦跪在谢锦榻前,深深垂头:主子,是属下失察了。
谢锦揉了揉太阳穴,道:你起来吧,此事也并非你之过。
林鸦沉默起身,显然还是将责任归咎在自己身上。
谢锦看向他:林鸦,抬起头来,看我。
林鸦懵懂抬头,看向谢锦。
后者眼中血色乍现,瞳孔仿佛蒙上一层薄薄血雾。
谢锦启唇道:为什么自我回来以后,无论是与你有关无关的事你都要往自己身上揽,你会变成这样,你究竟在想什么?回答我。
其实他很早就发现了,林鸦变了。
三年前的林鸦是什么人,冷面杀神,朝中贪官以及对手闻风丧胆。
多少人想要花高价从他这里将人挖走
如今却变得敏感多疑,谢锦也许隐约猜到是因为什么。
林鸦双眸混沌片刻,轻启薄唇,神色颓然道:主、主子,您会出事都是属下疏忽导致,是林鸦没保护好您,都是我的错,林鸦辜负了当初对主子的承诺。
果然。
谢锦叹了口气,他还是低估了林鸦对自己的依赖。
自己的死对于林鸦来说,恐怕是最大的一个噩耗了。
就像慕脩于宋淮安。
对宋淮安此人来说,慕脩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相连的证明。
可不知不觉间,他忽略了身边许多将自己当成照亮黑暗的唯一光芒的人。
譬如段南
譬如林鸦
大概在三年前他忽然宣布与宫外的人切断所有联系开始的吧
那种天忽然就塌了的感觉
折磨了林鸦无数个日夜,辗转难眠,意难平。
直到宫里传来自己的死讯
林鸦彻底崩溃了
虽仍然在做着自己的本份,却失了前进路上唯一一盏明灯,麻木不仁的向前走。
他怕,怕那人怪他。
谢锦阖上双眸,瞳孔干涩得厉害,他自认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却在这一刻有了片刻想流泪的冲动。
他想用宋淮安的身份告诉他
你看,我什么事都没有,我好好的。
但是不能了
从那日他欲言又止看来
林鸦大概已经意识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实,而这事段南八九不离十也已经知道了。
真正的宋淮安已经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