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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三十年太久 很高兴认识……



        周郁走曾昀光的后门,  以素人之身进一野的后勤小食堂吃小灶。

        后勤科王科长亲自掌勺,猛火大锅,天上地下水里山里的动植物,  山南海北不同的烹饪方式,全方位展现。

        他豪爽大方,  摆满了十八盘还嫌不过瘾,  笑吟吟问她:“小周,  回自家别客气,想吃啥直接说!”

        所谓自家,主要是曾昀光是他们的自己人,  所以周郁沾光了。

        陪客之一是曾昀光的老领导之一的吴副参谋长,参谋长斯文帅气,很有些古代儒将的感觉,特别是搭配了鼻梁上的眼镜。

        陪客之二则是一野的高级军械师曹诚,也是个金属能力者,但和曾昀光的强攻击力方向不同,他是精细控制和操作方向,负责开发、改造和维护各种武器。

        曾昀光重点提了提,军研所目前使用的大部分医疗设备和器械,  都是他在研究旧有设备的基础上改造或者仿造的。

        这可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

        周郁有三位重量级人物来陪吃饭,  觉得这顿饭不太好吞下去,悄悄问:“不会不好消化吧?”

        曾昀光却道:“放心吃,  没有问题。”

        周郁渴美食渴了几个月的人,  就真不客气了。

        一边夸王科长的湘菜地道,一边说他煲的广东老火汤很有滋味,直将中年大叔夸得将她当亲妹妹了。

        说:“你家四叔来我们这儿卖饼那回,  我本就说亲自去见你,不过怕唐突,就没去。嘱咐下面人说,老百姓挣钱不容易,咱能配合的都配合,能当场结账的都当场结了——”

        这渊源一扯,竟将郑四叔卖饼的旧事扯了出来。

        细算起来,若没有王科长高抬贵手,周郁和郑四叔最后那笔大钱还不能当场入账。

        周郁二话不说,非请王科长喝酒。

        当然,她自己端的是茶。

        至于吴参谋长,一直笑眯眯的,不怎么主动开口,但开口必然是关键话。


也不谈工作,也不谈中州,只讲一些山野趣事。

        周郁好奇:“吴叔叔怎么知道那么多?”

        曾昀光回:“他多次带队进山剿匪,自然懂的多。”

        周郁这才知道,原来一野镇守中州并不仅仅是字面意义上的守就行了,还组织了剿匪队,专门对付中州附近几个省市荒野中聚集,进行抢劫或者其它犯罪活动的团伙。

        所谓的仗打完了,只是人类和变异体之间的大仗打完了,接下来伤亡更多更大的,其实是各地的零星小战役。

        曹诚就含蓄多了,只管吃饭,轻易不插嘴,很有前世技术人员参加饭局只吃不说的风格。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离开的时被热情邀请,有空就来一野,把这边当自家食堂完全没问题的。

        周郁承受不住这样的热情,必须要做点什么回馈,主动问:“那我来吃饭的时候,帮你们随便修点什么……”

        抵饭钱吧!

        曾昀光倒是没说什么,吴副参谋长和曹诚四眼发亮,点头如同捣蒜一般。

        简直求之不得,有整整两个大军械库等着您呐!

        周郁酒足饭饱,坐上曾昀光的车就想睡觉。

        车一摇一晃,人也晕晕乎乎,状态十分惬意,甚至哼起胡乱的小调。

        曾昀光见她一个人乐,将车速放得更慢下来。

        快到碧水居的时候,周郁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曾昀光,你这个人真有意思!”

        对谁都是公事公办的样子,看起来铁板一块地毫无私心,其实是很擅长给自家人找机会牵线搭桥的。

        比如说一野,通过这顿饭直接跟周郁搭上线了。

        从今以后,但凡有设备技术支持类的工作,能不想到曹诚?

        一野但凡有需求,王科长和吴副参谋长找她帮忙,她能直接拒绝?

        不声不响就将两边的困境都解除了,还将周郁哄得开开心心的。

        曾昀光勾了勾唇,整张脸显得柔和起来,特别是那对凤目,有种难言的深邃之感。

        他道:“我刚进一野的时候才十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放的饭根本吃不饱。没办法,就去伙房蹲守,抓到什么就吃什么。”

        王科长那时候正经炊事班班长,伙房里有什么门儿清,哪里不知道有小崽子偷吃?

        可他还真睁只眼闭只眼的,把曾昀光养成了出类拔萃的大高个。

        而吴参谋长手把手教曾昀光,变异体之间的不同,怎么针对性设套,战术和战略的区别,还有最切实际的,怎么摆脱慕成林对他的纠缠和敌意。

        至于曹诚,同龄人,又是同一系的能力者,不知多少次凑一起研究怎么发力,怎么在战斗中制造更具杀伤力的武器。

        说是同僚,其实是家人也不为过了。

        周郁别有有心地看他一眼:“也就是看你——”

        曾昀光被她这眼挠了一下,有点忍不住问:“那你想好了吗?”

        想好做他正式的女朋友了吗?

        正好车到碧水居12号门口,停稳。

        周郁还在想,没回答,就要推门下车。

        然而一只脚下去了,却有点舍不得了,又坐回去。

        她偏头,直勾勾看着他的唇。

        想试试那滋味,是不是和梦里的一样好。

        曾昀光又被拒绝一次,面上没什么,心脏是有点刺激的。

        但见她这样下去又上来,还被这样看着,奇怪道:“后悔了?”

        周郁摇头,但将头靠近了他:“我想做件事,但你不要生气。”

        曾昀光有点没明白,什么事?

        周郁冲他勾勾食指:“你把头凑过来。”

        曾昀光没有任何防备地将头靠过去,然而半途就被周郁贴了上来,又软又轻又香的两片唇在他脸颊上贴了一下。

        他怔住,想贴得更近感受。

        可那充满诱惑的唇又挪去他的唇,淡淡地含勾一下,没等他咂摸出什么滋味,飞快地闪开了。

        蝴蝶抚弄春风,摇曳勾人又浅尝则止。

        曾昀光热血沸腾,眼神立刻变了,伸手就要去勾周郁。

        然而周郁仿佛早有准备一般,整个人鱼一样滑了下去,让他勾了个空。

        她站在车外对他笑,摇着手说:“怎么了?不是让你不要生气吗?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曾昀光看着她,慢慢将手放下,把头靠向副驾的窗问:“你这样,确实是考虑好了吧?”

        周郁却对他一笑:“你现在的表情有点可怕,我得再想想。”

        蝴蝶在春花上啄了啄,缓慢地扇动翅膀,飞走了。

        曾昀光坐直,掰下后视镜对准自己的眼和脸。

        凤目如歌,红唇如火。

        仿佛想要得到什么,已蓄势待发,已将剑拔出了鞘,露出了丝丝的杀意。

        他用力捂住双眼,久久不能冷静。

        周郁一夜好眠。

        也做梦了,梦里也有曾昀光,还是那样沉静地看着她。

        不过这次是她占了上风。

        所以早起的时候浑身舒坦,精力充沛得不行。

        连崔梅做的不是那么合口的早饭,也比平常多吃了一半。

        当然,曾昀光也来吃早饭了,看起来和以往差不多的,没什么表情的脸。

        但偶尔掠过她的目光充满了侵略性。

        周郁觉得两人这样的火候就差不多了,再惹下去可能会闯祸,于是故意跟他拉远距离。

        她说:“我今天坐崔梅的车进三医院。”

        已经获得树姥姥的许可,在她树冠和根茎范围内不会有大问题。

        曾昀光没有明确反对,上了肖洁他们的大车。

        然而周郁和崔梅出门的时候,却遇上了一桩难题。

        肖鹏老人家抱着阿芙,拎着一大袋的图纸来了。

        他十分客气,但又有些急迫:“我和阿芙能跟你们一起去吗?”

        图纸是三医院的图,既有建筑全图,也有各系统的详细布置图,虽然比例尺寸都缩小过了,但大概能看得清楚。

        可见老人家拿到电脑和畜电池后熬夜工作了,不然不会准备得这么齐全。

        而且他也认真收拾了自己和阿芙,头发整整齐齐,脸面干干净净,身上穿的衣服明显用熨斗熨烫过。

        他道:“代萝是个讲究人,无论做什么都干干净净认认真真,不会喜欢我邋遢去见她的。”

        周郁有点为难,指挥部现在和树姥姥建立信任中,而且并未百分百确定树姥姥就是代萝。

        倒是崔梅给出了个主意:“请树姥姥给阿芙看病吧。”

        肖鹏点头:“小周,我保证不会给你们惹麻烦。她不记得我也没关系,她不认我们也无所谓,我只是想看看她而已——”

        竟带了些哀求的意思。

        周郁想起以前项目部返聘的一位老工程师,七十岁高龄还在工地奔波。

        那位老先生也是干净整齐,无论做任何事都认真谨慎。

        他每天早晨一杯养生汤,中午雷打不动午睡半个小时,下午步行一小时回家给老伴做晚饭。

        若加班拖延,就提前打电话,殷切地叮嘱老伴,冰箱的第一层冻了自己包的饺子,如果不想吃饺子,那就去第二层找汤圆。

        如果饺子和汤圆吃腻了,第三层冻了牛肉汤,下点牛肉面吃吧。

        同事们曾取笑,已经是七十岁的老太太了,还不会做饭吗?

        老先生却道:“我老伴跟我在一起后,没有自己做过饭,她不会的。”

        公司的小年轻们惊奇极了,居然有奶奶辈的老人家不会做饭?

        老先生就讲起来,他祖上成分不好,算是和地主沾点儿边,他从小读书,田地里的活不会干。

        和老伴结婚后,不种田就没饭吃,不出去干农活就没工分。

        没办法,妻子去做体力活,他在家里负责家务、做衣服、打毛衣和做饭等等。

        妻子年轻时候劳累过度,生了好几场大病。

        艰难的年月过去后,老先生也能凭学问找工作养家,就把挣钱和家务的事都抓了过来。

        三个儿子是他亲手带大,五个孙子孙女也是他独力养到送去幼儿园的年纪,就为了不让老伴操心劳累。

        现在老了,他精神和身体还好,老伴却肉眼可见地虚弱下去,连回家的四层楼台阶也不好爬。

        说换房子,孩子们工作挣钱养小家也不容易。

        所以还是他出来上班,挣些活钱,给老伴换个不需要走台阶的新房子。

        周郁那时候虽然有过恋爱经历,但不明白这种彼此完全付出是什么感觉。

        她就问:“怎样才能做到那种程度呢?”

        老先生说:“我们俩就是长在一起的一块肉。”

        当时的她哈哈大笑。

        周郁看着肖鹏,就想起同事老先生那长在一起的肉,艰难地同意了。

        肖鹏激动得不行,连连对怀里的小姑娘道:“快谢谢两位姐姐带我们去看奶奶——”


这一去,老人家对废墟内蛮荒的一切十分震惊,不断喃喃自语:“她怎么过来的?她是不是很辛苦?”

        三大人加一小孩抵达体育馆时,曾昀光已经在等待。

        他看见肖鹏和阿芙并不惊奇,只叮嘱道:“老人家,姥姥不记得过去,现在的状态更和你想的不同。请你将她当成陌生人,不要和她说太多,如果可以,尽量不要提起过去。”

        谁也无法预料树姥姥的情感起了波澜,会产生什么变化。

        肖鹏点头,将阿芙放下地,用力拉有些坐皱了的衣服和裤子,将小姑娘的头发顺了又顺。

        三十年漫长的离别,令他紧张得浑身发抖。

        体育馆内传来孩童的欢笑追逐,欣竹和小猴子带着弟弟妹妹出来晒太阳。

        有个温和的女声道:“哥哥姐姐们给你们礼物,要说谢谢,并且要回礼。吃东西不能抢,更不能粗鲁,知道吗?”

        肖鹏浑身僵了,硬着四肢看向声音来的方向。

        阳光倾洒,一大团树根裹挟着孩童,而最顶端却是老年妇人的半身。

        黑发成银丝,从风华正茂到耄耋之年,三十年时光在等待和坚守中过去。

        肖鹏还记得当年,代萝在工作上问得过于详细,令他十分烦躁,于是用忍耐的语气称呼她代女士。

        代女士,机器不会累,但人会。

        代女士,机器没有感情,但人有。

        也不知是她大度还是没听懂他的阴阳怪气,笑着回他:“肖先生,工作压力太大的话,我请你喝酒,不知这样会不会让你感觉轻松些?”

        于是他主动向那树根上的人伸手道:“你好,我是肖鹏,从今天起协助小周他们修复三医院,很高兴认识你。”

        树姥姥听见,俯身降下来,仔细地端详他。

        她笑了,没有握他的手,但将脸转向靠着他腿的阿芙,伸出双手道:“多漂亮的小姑娘呀,要不要让姥姥抱一抱?”

        阿芙愿意,居然走过去一步。

        树姥姥将阿芙抱得高高的,低头却见肖鹏在擦眼泪。

        她想了想,将身体降下来道:“不是故意不和你握手,而是小周昨天问我认不认识肖鹏,我说我全都忘记了。今天你来,我就知道你是曾经认识我的人,但我却没有准备好接受过去。”

        肖鹏忙道:“没有关系,这样就很好了。”

        树姥姥却满脸抱歉:“真对不起,忘记了你,让你这些年都很难过吧?”

        周郁红了眼圈,下意识去看曾昀光。

        曾昀光却一直在看她,那双眼如同深渊锁定了她。

        周郁忍不住走了过去,悄悄将手伸给他。

        他这次再没给她任何考虑的机会,一把握住。

        三十年太久,每一次呼吸都不想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