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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亲政【一更】



        “我当然会来,  毕竟李阁老还在等我,不是吗?”

        杨晏清冷冷刺了句李贤,站在那微微垂着眼帘看向在干枯稻草上盘腿而坐的老人。

        两人上一次见面的时候,  李贤还官袍加身盛名在外,仪容精致傲骨峥嵘,  不过一月未到,便落到如今暗色粗制的囚衣木簪挽髻的境遇,  看上去倒是真像个瘦削刻薄的寻常老头了。

        李贤心中没有五味杂陈是假的,  但若是有人问他是否后悔,  他的回答也一定是:后悔。

        后悔没有在这个原本看上去没有威胁的书生入仕之时便先下手为强,后悔没有在五年前的内廷乱政之中将小皇帝与杨晏清趁乱诛杀。

        “怎么?这般看着我,  李阁老是不认识在下了?”杨晏清往前走了几步,  他整个人就像是这阴暗地牢中唯一的暖意,  眼中却满含对李贤的讥诮恶意,  “李阁老与我,  可谓是渊源颇深了吧?”

        自从杨晏清掌权,那层出不穷的杀手与朝廷上不断的挖坑陷害,  桩桩件件倒也称得上是过命的渊源。

        “不过是棋错一筹,杨大人便巴巴赶上来讽刺挖苦,这肚量可真是不太高啊。”李贤冷笑,  眼露不屑,“这便是寒门子弟永远只配做世家手中利器的原因!眼界如此狭窄,怎配担得起一国之责!”

        杨晏清闻言笑出声来,直笑得手中的暖炉都有些拿不稳:“李阁老将大庆的朝堂搅得一团腌臜,竟还能腆着脸在杨某的面前高谈阔论江山社稷?”

        “你以为倒了一个老朽,  朝廷便是你的一言堂了?老朽好心奉劝一句——”李贤的唇边笑意冷然,  带着一种油盐不进的高高在上,  “年轻人,别得意太早。小心哪一天风大闪了腰,跌得死无葬身之地。”

        “多谢李阁老指教,就算哪怕杨某有朝一日失了足,李阁老也远远走在了杨某前面,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杨晏清走到李贤的面前,倾身低语,“威远侯,镇抚司,刑部,吏部,兵部,甚至于秦阁老,如今都站在我这边……您猜猜看,颜阁老又能坚持多久呢?还是说,李阁老觉得世家大族们真的会举氏族之力与皇权抗衡?”

        “杨晏清,你想祸乱朝政到底吗?!”李贤猛地站起身,脚上的镣铐哗啦啦作响,他朝着杨晏清扑过来,张开手甚至想要将杨晏清掐死在这间不见阳光的囚室里,“世家乃是大庆根本!立国基石!!你敢!!”

        杨晏清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神像极了在逗弄一个街上卖艺的杂耍人,锁链的十分结实,长度也将李贤桎梏在极小的范围内。

        杨晏清勾起唇角:“就算我祸乱朝政吧。或许哪一天,当腻了这一品大臣,杨某说不定还能借着靖北王的手看一看这御座之上坐拥天下的风景。”

        “靖北王?”李贤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扶持了一个小皇帝还不够,你竟然将心思打到了靖北王的身上?怪不得当初会有那道赐婚的旨意,杨大人还真是心思深沉权欲滔天。”

        “不敢同李阁老相提并论。”杨晏清谦虚道,“只是比起李阁老,杨某自诩是个聪明人,哪怕是身首异处,也会用名留青史轰轰烈烈的死法。毕竟来这世间一遭,生前的功过是非对于我等文人而言,所留不过史书上供后人评判的寥寥几笔罢了。”

        “只是李阁老身上的四项罪名随着您的画押认罪已经昭告天下,天下学子如今皆知曾经的李圣贤其实是何等一个蝇营狗苟纂权弄势的小人。这世间的事与人当真瞬息万变,实在是可悲可叹,令人唏嘘啊……”

        李贤紧咬牙关低下头不去看杨晏清的眼睛,用力之大连脸颊边暴起的青筋都能显露出他此时的愤怒隐忍。

        他可以忍,杨晏清如今所说不过是一时之快,他只要忍得住……

        “对了,李阁老难道没有疑虑为何会被押送来我这昭狱?”杨晏清的声音再度传入李贤耳中,一字一句如同钢针利刃插|进李贤的心脏,“就在明日,关押在大理寺狱的罪臣李贤便要行刑斩首,能以大庆朝一代阁老这般风云身份死去,对于这个曾经只知道翻墙入户盗窃杀人的贼混而言,倒也是不枉此生了。”

        “您说对不对?”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杨——晏——清!”李贤心神俱裂,声嘶力竭地声音带着刻骨的憎恶与愤恨,“竖子卑鄙!!!手段如此下作,你难道不会觉得愧对圣贤吗?!”

        “若是我真在意名声,便不会走到如今的地位,至于愧对圣贤……”杨晏清语调悠悠道,“李阁老崩溃涕泪的模样让杨某如此开怀愉悦,杨某也只能晚上回去对孔孟圣人多拜上两柱香告罪圣贤了。”

        说着,杨晏清在这间宽敞的牢房里踱步缓行,抬手抚上冰寒的墙壁:“倒是杨某的待客不周了,冬日寒冷,回头定会吩咐下去隔墙燃煤,以确保李阁老舒适地活过这个冬天,以及接下来的每一年冬天。”

        “阁老想必不太清楚咬舌自尽是一种怎样的死法?咬舌之人并不会立刻死去,而是因为血液大量涌出堵塞喉管窒息而亡。阁老的牢房周围日日夜夜都要狱卒轮班看守,断不会让阁老落到窒息而亡的悲惨境地。”

        “这件牢房等了五年才如愿等来了李阁老,阁老放心,届时等到阁老无名无姓悄然无声地活到天命之年,清明寒食,香火祭拜,也绝不会有一丝一毫能飘到还活着的阁老身上来。”

        李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边竟然没有一件可以称为利器的东西,四肢锁住的铁链长度恰好将他控制在不能撞墙触地的范围内。

        竟是连死都不能捏在自己手中!

        杨晏清收回手看向一脸颓然眼神麻木的李贤,微笑道:“同僚一场,杨某一定会为李阁老……养老送终。”

        杨晏清说完,似是仔细欣赏了一番李贤如今狼狈颓靡的表情后,在他面前不远处蹲下,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轻轻放在李贤近在咫尺却又远胜天边的地面上。

        “……你今日前来,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李贤遍布血丝的眼死死盯着转过身意欲离开的杨晏清。

        他不信杨晏清费尽心思做出这样一番布置,真的就只是为了折磨羞辱于一个敌人,他一定有所图!

        杨晏清微微转过头,轻声道:“那就要看看您愿意说些什么了。”

        ……


出来牢房,杨晏清于淮舟向外走去,哪怕手中带着暖炉,地牢阴寒的气息也仍旧让杨晏清的唇色有些发白。

        “大人,那詹王世子该如何处置?”淮舟前几日去王府便是想询问此事,结果被打断,之后接连忙了好几日一直没顾得上来询问杨晏清的意思。

        “萧公公啊……”杨晏清想了想,“关到李阁老旁边的牢房里去,毕竟冬日取暖耗费炭火,咱们镇抚司也不富裕。”

        淮舟揣摩了一下杨晏清的意思,心领神会:“大人顾虑周全,咱们的确没那个闲钱替公公治伤,好在王爷的人下手干脆又知分寸,人是死不了的。”

        就是会痛苦些罢了——放在李贤一墙之隔的牢房,正正好。

        “善。”杨晏清满意地颔首。

        ***

        随着腊月二十的将近,朝中事物开始渐渐收尾,各部都在统筹预谋年节休沐中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尤其是今年远胜于往年的寒冷,就雪灾防止治一事,杨晏清早早让各州府都拟订了章程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萧允看着面前厚厚的几叠折子,懵道:“先生,往年不都是让各州府上呈然后内阁讨论,最后定出一个施行章程吗?”

        “颜阁老身体抱恙病休多日,秦阁老年事已高,冬日里精神气着实不太好,前几日陛下不是遣御医前去看过了吗?”杨晏清指骨修长的手抵在这沓折子上,笑得很是温柔,“腊月二十陛下便要封笔,各部官员也要进入年节休沐,三天内,还请陛下务必拿个章程出来才是。”

        “天灾无情,陛下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千万大庆百姓的身家性命,切不可大意。”

        “内阁没了阁老……那些下属官员就不干事了吗?”萧允皱起眉,“难道以后阁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头疼脑热的,朕的内阁便瘫痪了?”

        “陛下聪慧。”杨晏清抚掌赞道,“历来内阁掣肘便是如此。”

        萧允放下笔,挺直脊背认真看向杨晏清:“但他们都没有先生,于朕而言,先生一人便足矣担任内阁之责。”

        “陛下这又是从哪个话本里瞧来的花言巧语跑来用在臣的身上?”杨晏清好笑道,手上却开始帮萧允分类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本。

        萧允不服气地小声嘀咕:“明明是上次先生落在书房里的……”

        皇宫里哪里会有话本子这种东西,御书房里独苗苗一样被萧允偷偷藏了的还不都是先生在监督他课业时候夹在政律书本里偷看,之后忘了带走的!

        杨晏清笑了笑,十分理直气壮:“我看得,陛下可看不得。那些情情爱爱的,看多了伤脑子。”

        萧允觉得先生也没少看话本子,但脑瓜子还不是比朝廷那些大臣加起来还好使?这摆明了就是只准帝师点火不让皇帝点灯,年幼的小皇帝鼓了鼓腮帮,瘪嘴不说话了。

        杨晏清走到旁边的椅子上缓缓坐下,轻声道:“陛下,君臣之道的确应为‘臣事事而君无事’,但绝不应当为‘臣事事而君不知’,内阁三人互相权衡掣肘尚且威胁皇权至此,若陛下将大权交于臣一人,岂非重蹈覆辙,走了前朝宰相专政的老路?”

        “先生会与前朝宰相一样吗?”萧允认真地注视着杨晏清。

        杨晏清神情恍惚了一瞬,当年他初见萧允之时下,那个小孩子穿着不合身的皇子服,面黄肌瘦,一双眼睛却十分倔强像是不甘认命的小兽,让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他在绝境之时遇到了他的师门,也因为淋过雨又被人庇护,才会心软给当年的萧允张开了伞,护佑至今。

        可是萧允到底不是他。

        天潢贵胄,少年帝王。

        杨晏清不知道终有一日幼兽长成他会是什么结局,但至少这一刻,他发自内心的,对那一天心怀骄傲与期待。

        “陛下,这是您的天下,想怎么做都随您。”杨晏清笑着长叹一声,轻咳了几声缓了缓接着道,“只是五年了,陛下也该让臣歇歇才是。”

        萧允隐藏在桌下的手收紧将玄色龙袍上好的料子抓皱了一大片,他忽然觉得有些害怕,却也隐隐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激动期待。

        比起之前的言语暗示,旁敲侧击,这一次萧允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一件事。

        如今真正手持朝政大权一言九鼎的先生,在对他放权。

        *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累了累了,不如回家撸狼看话本

        ——

        “臣事事而君无事”出自《慎子》

        放权是必然的,但是小皇帝还小,这条路还要再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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