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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全失



“杀!!!”

        燕军只顾着防备右边的箭雨,  对左翼突如其来的敌人没有半分防备,  当他们听到震耳发聩的叫嚷声时,早已来不及变换盾型,  从而被敌人轻而易举搅乱了阵型,大肆砍杀。

        战场上刀剑无眼,燕军在阵型中根本伸不开手脚,  抽刀又怕伤及自己人,  等他们反应过来抓剑柄已经来不及了,一不留神就成为了刀下亡魂。

        震野就像一匹露出利齿的恶狼,  身形矫捷地穿梭在红甲士兵中,所及之处皆血溅三尺。那双泛着冷光的眸子睥睨着无数即将死在他剑下的敌人,  冷漠得如同看待蝼蚁一般,  剑刃斩向红甲士兵腰际,  信手一挑,  滚烫的鲜血染红他的半张脸,士兵则被他拦腰斩断,临死前看到的是一双浸泡在鲜血中麻木不仁的眼睛。

        他的眼里只有捍卫家国,任何企图伤害东流的人都该死。为此,他可以化身杀人如麻的恶狼,  也可以化身叶枝心中的平凡人。

        罗君无带领五千多士兵逼向燕练,  燕练攥紧利剑正欲上前与之一战,不料被旁人一掌推到身后,“陛下小心!”

        燕练稳住身形,只听一声闷响,  一只淬着剧毒的弩.箭正插在旁人的胸膛上,仅仅片刻,旁人的脸色已变得煞白,嘴里吐出大口乌黑的鲜血,看样子已性命垂危,堪堪靠在投石器基座上,“陛下当心,还有其他人!”

        “保护陛下!”

        “来钟!”燕练接住他仰倒的身体,让他半靠在自己怀中,暴怒的眸子看向罗君无,怒吼道:“罗君无!你竟用毒伤我北燕人!”

        来钟费力地扯住他的袍子,张了张口,乌黑的鲜血沿着下巴浸透了燕练的臂弯,他强忍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眸光转向一方,似乎看见了这么,瞳孔一缩,奋力道:“不义……不义!陛下当心!”

        燕练却无暇细听,他只觉得大宋欺人太甚,怒火攻心之下将来钟交于他人手中,自己提剑攻向罗君无。

        “无耻之徒,枉为扶摇子之徒!”他剑术极精,招招意在要害。

        罗君无武功并不低,奈何腿上顽疾竟在这时发作,竟在燕练毫无章法的攻击中落了下风。突然,他双腿一软,身体不由自主地扑向燕练的剑尖,罗君无眼神一凛,心知避无可避,本该刺向燕练右臂的剑灵活地在手中一转,剑锋直指燕练腰腹,燕练不知罗君无双腿无力,只当他故意引诱自己上当,继而收剑后退,躲过罗君无这一剑。

        燕练收剑,罗君无顺势扑在他脚边,上身利索地一滚,燕练剑刺了个空,正欲再补一剑,就在此时,一发弩.箭再次破空射向燕练,他反应极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后退,弩.箭擦过他的盔甲射向罗君无,罗君无眸子微眯,下身却提不起分毫力气,千钧一发之刻,弩.箭削断了他的眉勒刺入草地。

        他正松了口气,燕练却再次袭来,一剑刺中他右腹,腹下的剧痛使得他闷哼一声,燕练抽出剑对准他胸膛刺去,七寸不知何时已经赶来,他用剑挑向燕练右手,燕练一个不妨,利剑脱手,怒喝道:“混账!”

        燕练本不会武,临时抱佛脚的练了几招,如今丢了剑根本不敢多留,很快就在燕军的掩护下退回投石器后方。

        七寸将罗君无搀住,罗君无示意他别动,从怀中拿出三根银针,分别刺入两膝和伤口的右方,剧痛从膝顶传来,好歹恢复了知觉和力气。

        “北覃帝武艺不精,抓他!”七寸会意,带人继续逼近。

        待双腿恢复后,他将不知从何处射出的弩.箭包裹好收进怀中。

        两军交战少时,一阵急如雷奔的马蹄声响起,燕练看向千军万马驶来的地方,脸色当即一变,大喊道:“撤!”

        “援军到了!”

        “是城主!城主亲自来支援我们!”

        “城主来了!杀啊!”

        身为西王的将士,再无人比慕添平更能激起他们的斗志。

        “援军……”罗君无气喘吁吁地看过去,那犹如群兽奔涌的援军已经近在眼前,在刹那间,他的心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赢了……他们赢了!

        “嘭!”

        “嘭!”

        接连数十道巨响如天雷一般响起,巨大的投石器像被人伤了要害,纷纷瓦解崩塌,溅起地面大片尘埃,雾蒙蒙地遮在眼前。燕军竟然破坏了自己的武器!

        “保护陛下,撤!”燕军高喝道。

        “追!”震野一呼百应,为多月来受到的耻辱狠狠出了口恶气。

        燕军一路平安地撤回临水河,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临水河终将成为他们最终葬身的地方。

        慕添平将沿途遇到的伤兵安置在后方,罗君无身负重伤不能继续追下去,而慕添平虽现身此地却并不打算亲自披挂上阵,不过,看样子,震野并未因东流一事与罗君无产生隔阂,索性他就和罗君无一起安置伤兵回到了营地中。

        “大梁起兵东流你理应知道。数日前,顾倾城带兵支援东流,途径清风谷被梁军埋伏,顾倾城被前扬活捉回七月国。另外——东流亡了。”营中,慕添平不冷不淡地说。

        “师兄他……”榻前罗君无眼前一黑,喉咙里有一股腥甜正蓄势待发,“公主呢?”

        “婪儿与顾倾城情同兄妹,得知顾倾城被抓后,她立即启程前往汴东与叶……与陛下会合,你无需担心,无论七月国提出什么条件,他们都会救你师兄。”

        罗君无嘴里咳出血来,整个人苍白得和陶瓷一般,他用手抹干嘴角的鲜血,“劳城主备马,君无要回西王。”

        慕添平横眉道:“你回西王作甚?就算北燕战败已成定局,你身上还有伤……”

        罗君无摇头,“君无伤得不重,我了解阿婪,她身边那位名叫牵风的女子是七月国的公主,师兄行踪泄露恐怕与牵风有关,阿婪一定会认为是自己留下牵风,才导致师兄被抓,她不会去汴东找陛下,她一定会独自前去七月,君无不能让她去送死!”

        他了解叶枝,比任何人都了解。

        就如一个信徒,虔诚地拜读一本佛经,他将佛经里每个字都记在骨头里。

        又如一个疯子。

        哪怕叶枝死过一次,他仍旧了解。

        慕添平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她早已经离开了西王,你如今回去也追不上她。”

        “君无必须追上她,大梁抓住师兄却将师兄押往七月国  ……大梁的目的不仅仅是抓住师兄,他们要引诱阿婪前往七月。牵风……牵风……”

        “萧月吟,你若胆敢……!你若敢!”罗君无低喃着。

        “我与你一起回西王。”慕添平沉声道。他竟然没想到婪儿会独自前往七月,依照婪儿脾气……恐怕当真如罗君无所说。

        罗君无回绝道:“不行,就算慕城主回到西王城也不能离开西王境内,更何况此地还需有人主持大局。东流亡国,震野还不知道。”

        “什么?你没将此事告诉他?”

        “君无昨日才知道此事,其他的事七寸会告诉你。劳城主备马,君无要立刻回西王,君无要立刻去找她……”

        然而,数日来的劳累早已让他精疲力竭,他靠着床沿昏睡了过去,慕添平看着他消瘦的身形轻叹一声,将他身体放平,为他盖上被子,将暖炉放到榻边,叹道:“倒是位配得上婪儿的男子。”

        “婪儿她啊,心中自有分寸。”

        叶枝心中当然有分寸,她不会自不量力地认为仅凭一己之力就可以救出倾城哥哥。

        这一睡便是三日,待罗君无醒来时,一切已成定数。

        震野带兵围杀北覃帝于临水河畔,罗君无派去占领北燕营地的江谢却未得逞。来雪应该早有预料,在江谢赶到时,营地里空无一人,无奈之下他只能返回临水河,摧毁木桥等待北覃帝落网。

        两军最终在临水河兵戎相见,来雪最终出现在临水河对岸,奈何始终无法渡河,故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燕六万多人葬身在临水河畔,震野本意活捉北覃帝,谁知北覃帝宁死不屈,只身投入临水河,更没想到的是,来雪皇后也跟着跳下了临水河,两人至今生死未卜。

        大宋赢了,赢得十分艰难。

        大宋西王十五万将士,牺牲十一万。无数人连尸首都找不到,更多的是葬身于巨石之下死无全尸。

        罗君无醒来后不再急着回西王,得知震野正在临水河畔搜寻谁的尸首,便前往临水河寻他。

        找到震野时,他正躬着背,怀里抱着一截断臂,在尸横遍野的临水河畔翻找着什么。

        他的战袍浸满了鲜血,身上的伤口甚至还没来得及处理,也不知找了多久,仿佛一刻都不能停歇过。

        “震野。”慕添平并未告诉震野东流已亡,罗君无也不会逃避。

        震野顿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罗君无,脸上挂着一抹仓皇的笑容,“我们赢了。”

        “东流亡了。”

        “可七爷不见了。”

        两道声音交错在对方耳畔,剩下世间万物都寂灭。

        “罗大人,你可是知道我的,这件事绝不能说笑。”震野不自觉地抱紧怀中僵硬的断臂,嘴边扬起一抹干笑,略带庆幸地说:“这是七爷的手臂,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临水河,这里我都找遍了没有他的尸首,他只是断了一只手,他还活着。”

        “七爷很厉害。”

        罗君无脸上一片惨白,哑然地看着他怀中的断臂。那是七寸的右手,他右手虎口处有一条几寸长的伤痕。

        断了一条手臂,在这个地方,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东流亡了。”他闭上双眼,不忍去看震野的神情。

        嘴边扬起的笑容还未完全消隐下去,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震野不信。”

        “前扬带兵进攻东流,大宋派师兄去支援,在前去支援途中,师兄被前扬活捉回七月,随后,前扬攻下了东流。”

        他把断臂放在地上,将战袍解下,颤抖着声音说:“废物……废物……东流是我的家,你们怎么护得住……废物……废物……全都是废物……”

        “一定没有亡,陛下一定还等着我回去帮他打仗……我能保护东流,我一定能保护东流!”

        “七爷……七爷跟我回东流,跟我回东流,大宋都是废物,他们都是废物……”

        “他们都不在意东流的存亡,你一定不会,我们一起保护东流,我一定会找到你……”

        他解下战袍,露出被染得鲜红的里衣,又将七寸的断臂抱在怀里,往前走了几步,他猛然转过头来,质问着罗君无:“凭什么?”

        那双眸子红得不可思议,像是下一瞬就能滴出血来,灼灼目光是烫在罗君无身体上耻辱的烙印。

        “凭什么大宋赢了,东流却输了?”

        “凭什么我在帮大宋,你们却将东流置之不顾?”

        “凭什么?顾倾城他在邱南,他离东流有多远?”

        “凭什么?”

        “大宋根本没想过保护东流是不是?”

        “我信错了人是不是?”

        他仰起头,无声地哽咽着。他伸手指着大宋的方向,“我相信你说的话。”

        “可……我的家呢?”

        震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东流,杀人是,不杀人也是。

        可是,东流亡了。

        东流的保护神,在捍卫一片与自己毫无干系的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