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可算是到了朝鲜疆土内,一行人如老骥伏枥一般,又经历了将近一天的水上折磨,已经疲乏不堪了。
使臣忙着宽慰他们,“既然来了这朝鲜境内,今晚就给大家接风洗尘,明儿再出发与麻贵大人他们汇合!不耽误!”
想想,这也已经是傍晚了,本来也是要找个地方休息,大家也就一致同意了。
那使臣带他们进了一个偌大的院子,大到什么地步,房疏只觉得就算是骑马从院头到院尾也要大半个时辰,容纳一万人应该不成问题。
只是这院子居然大,想必这修房建翎的技术不如大明成熟,不气派,很普通,普通黄木,普通黑瓦,但对于这群露宿了近半个月的人来说,已经是不敢想像了。
就算一群饿久了的富家子弟,递给他们一个馒头也是香得很,何况大多数人还是不是富家子弟。
因为尔良只是个小士兵,房疏那船上是没有他的位置的,等到了休息的地方,尔良避人耳目来到房疏房间。
平时苦大仇深的尔良,舒发自己惊讶的发现,“第一次坐这大船呢!那鸭绿江的水真的好清澈,真的像是绿的!!”,有些手舞足蹈起来。
房疏有些被他气氛带动,又有些悲凉,这小子命苦,像是一锅黄莲汤,好多乐趣他都在前面的人生成功的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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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晚上休息在哪里?”
“西边院里.......”
“一个人?”
尔良摇了摇头,他不是嫌人多,只是这样很容易被别人发现他和秘密,“十几个人连成一排的那种。”
“那你来我房里睡吧!”
“少爷......”
少爷是不喜欢与人同眠的,两人虽然一起生活了十载,同一空间内睡去也是手指都能掰得过来。
只是很不得已的情况下,像是方圆数十里只有一个破庙那种情况,才会和自己躺在同一个大堂,尔良心想,少爷应该是嫌弃自己的。
好像前几日近一万人同睡一个土坝上,也算和少爷同眠了吧。
“不用,我不会被发现的。”
房疏犹豫了片刻,“有情况你就来找我!”
房疏拿着一把小刀,对尔良说:“你帮我刮一下胡子吧,这朝鲜人用的刀不好用.....”
尔良接过,左右打量了这刀,看怎么才能不伤到房疏,“少爷,人家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般都不刮胡子,你这读书人到好,也不按礼数行事。”
房疏低下头,“父母尚不在人间,这些陈规腐矩守着有什么用?”
“少爷.......”
“哈哈,怪不得倭寇爱称呼我们为‘髯虏’,都是一群不爱刮胡子的家伙!咱们不讲究,这留着容易长疮!不舒服。”
尔良认真给他刮了起来,尔良十分细心,竟然也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一点刀伤。
外面突然热闹了起来,院里闹哄哄,两个也出去看了究竟。
使臣身后领着许多身穿朝鲜长衣的女子,只是头上没有披外衣,大概只是些朝鲜的妓生奴仆的可怜女子。
一旁的士兵大半月不曾见过女性,此时都像一群求偶欲行交*配的雄性生物。
这是带了军伎来了。
都是为了提升军队的战斗力。
那些女子眼里只有惶恐,人类的感情是共通的,不管是哪国哪族人,房疏感受到了,他只是皱了眉头,想进屋去。
也许会几十人排着长队......
房疏不能做什么,但他也不想看。
闻玄青却走了过来,“房兄,一起去后山泡个澡吧!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天然温泉!”,再对尔良说:“尔良也一起吧!封之和空也在那面等着我们呢!”
尔良忙摆手,“你们去吧,我随便冲个澡就好了!”,便慌忙跑开。
闻玄青还想追他,被房疏拉住了,“随他去吧,我们去就行了。”
后山很安静,没有院里的灯火通明,吼声喧天,那个池子很大,腾腾冒着水气有些看不清池里的人。
进了池子野极低,两步之外人畜不分,闻玄青是带了长条毛巾,裹了一圈,自己也没什么准备,就穿着亵裤下水了,想一想,好像几天没有换了。
深感愧疚就想离闻玄青他们远一些,他边池子另一边靠去。
“你坐到我身上了!”,男声低沉却不似闻玄青的温和,多了一份霸道。
房疏连忙弹跳起来,赶紧坐到一侧。
水雾弥漫,他只看得见离自己不远处那个高大的人形,而闻玄青他们他根本不知道在哪里,就像这个地方就只有他们两人一般了。
“抱歉……霍大人!。”
恍惚间,房疏听到一声沉重的呼吸声,这人要发火了。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罢了,你也不是故意的。”
也不知是这泉水温醺,竟哄得霍台令脸上有些发烫,房疏身上被这水洗得没了汗味,倒有一股檀香从他身上传来,可惜只是一瞬间就随着主人惊慌失措的逃离而消散,原来他被吓到是这个样子。
其余三人寻着声音,在齐腰的温泉中走了过来。
“师兄?”,闻玄青看得他身影,有听得刚刚房疏的惊呼。
不情不愿地回了声:“嗯”
“我们就和霍大人提了一嘴,霍大人就来了……”,陈来穹也没有想他居然会来,这领导在场总是拘谨的。
“房兄,你和师兄没事吧?”,闻玄青生怕他们又针尖对麦芒。
“没事……”,房疏想想又转移话题,“这水很舒服。”
“嗯嗯,就是,感觉肌肉都松弛舒缓了下来。”
曹密蹙眉,“就是有股硫磺味儿,不太喜欢。”
陈来穹嘿嘿了两声,“以前就听说长白山有这温泉,今儿没有想到也能来这朝鲜泡了泡。”
众人忽略了角落里的霍台令,直到他发声:“刚刚就听得院里吵闹的很,是怎么回事?”
“这……”。
房疏语气温和,“那使臣大人送了军妓前来……估计他们正兴奋着吧。”
这兴奋二字总结得好。
“那……你们怎么不去?”,霍台令的语气有几分严肃。
陈来穹有些不好意思,“家里还有媳妇儿呢!可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
“哈哈哈!”,霍台令笑出了声,“这男人有个三妻四妾都这么正常,在外面来又算什么?!”
听的房疏皱起了眉头。
闻玄青挨着房疏靠坐着,说:“师兄当然了,京城里都不知道有多少娇小,怎么也不见娶一个?”
“弄了就要娶吗?怪不得师弟还是只童子鸡,师弟也应该去院里搞一个来开开荤才是,别老是粘着房大人。”
闻玄青气的脸都有些青了,他和霍台令也是说不了三言两语就得杠上。
“闻大人不比霍大人讨姑娘喜欢”,房疏只能开口打圆场,他可真不知道那些姑娘到底喜欢他什么?
“不讨姑娘喜欢?难道讨男人喜欢?哈哈哈!”。
不只是闻玄青,连房疏都脸色都有些铁青了。
而陈曹两人识趣不和他们参和,到了另一边去。
就只剩他们三人大眼瞪不到小眼,雾里看花,都试图把彼此看穿了。
“师弟,过来挨着师兄坐。”,霍台令语气的和善,倒真像兄长说话。
闻玄青也就坐到了他身旁,霍台令搭着他肩,“对嘛,总是黏着房大人,这别人看了,还以为你们是两兄弟了!”
这可让闻玄青有些受宠若惊了,这霍台令很少对他这么温柔,记忆只有过寥寥数次而已。
第一次是八岁那年,被师父领进门的第一天。
“这就是师兄吗?”,小玄青像个玉瓷娃娃,看着院里练倒立的霍台令,他紧咬牙槽,额头汗珠滚滚滴落。
他脖子上挂用红绳串了颗指甲盖般大的翠玉珠子,随着他的倒立,在他眼前晃动,就着阳光映射,折出白莹莹的光,不晃眼。
他第一印象是,师兄很好看,浓眉大眼,专注有神,又隐忍不发。
就这样霍台令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他就从心里崇拜着这个师兄。
师父点了点头。
小孩子发现了玩伴总是很开心,暂时将伤痛抛诸脑后,“我……可以找他玩吗?”
“不能,别去打扰他!”,师父只是这样冷冷地说。
“喔……”,师父的冰冷和失落又让玄青想起了自己不幸,父母亲皆不在世了,他眼眶兜不住泪水,任它们滑下。
师父只叹了口气,“有的是机会和师兄玩!”
师父将自己安排和师兄一个房间,他自己心情疲乏便早早睡去,那时师兄也还没有回屋。
半夜,噩梦侵入了他的身流入了他的闹,他看到娘亲满脸血污,眼球脱落,直直得朝自己爬来,就在她要摸到自己的时候,突然如坠深渊,他猛的起身,大口喘气。
小玄青眼睛还没有聚焦,就听得一个越来越近的声音,温柔的声音。
“你做噩梦了?”,小玄青聚焦一看,自己床前坐了一个身影,和白天看的身影重合了。
“师兄?”
“嗯!”
“哇!”,这小玄青哭的小台令猝不及防。
“你别哭啊!待会儿师父来了,要骂人的!”,小台令有些手足无措,上前蒙着他嘴巴。
小玄青只能咿咿呀呀发声,然后手脚并用踹打这小台令。
小孩子也是怕疼的,小台令只能放开了他,“别哭了……师兄给你做个鬼脸吧。”
小玄青擦了擦眼里的泪,黑暗中只看到师兄在比划,却实在看不见他的‘鬼脸’。
却让他噗嗤一笑。
“哈哈,别哭了,明儿还要早起呢!”,小台令转身想回自己塌上,又被小玄青拉住了手。
“师兄,我怕……”
“哎……”,他沉默了片刻,“师兄在一旁守着你睡……”
“师兄回一直守着我吗?”
“会的……快睡吧。”
小台令胸前的珠子像夜明珠一般,暗夜里发着翠生生的光,在他胸口半露着。
小玄青这才安然闭上眼,这床前多了个守护神,倒真是一觉到天亮。
只是这些师兄都不记得了,他那颗珠子也早已不见了。
闻玄青看了看身旁这个对着自己笑吟吟的人,仿佛这过往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只有那个给自己守夜的小师兄。
“霍大人没个字什么的吗?”
听得房疏的问题,霍台令勾嘴一笑,收回了放在闻玄青肩膀上的手臂。
“就是个称呼而已,随意叫个什么都可以,我知道叫的是我就行了,我本来就记性不好,这名号多了,我可不知道叫谁了。”,说完还托了两个笑音。
房疏一旁笑出了声,“也是也是!霍大人明白人。”
“也别叫什么霍大人了,既然是玄青的朋友,就也是我的朋友,叫我台令就好了。”
“啊?”,其余两人皆是震惊。
闻玄青心想,什么时候自己的朋友就成了他的朋友了?
他虽然想和霍台令冰释前嫌,但冰总有融化的过程,怎么突然就变成温水了?
房疏心想,这前两天还步步紧逼的霍督统,现在怎么有主动示好的嫌疑。
今天船上也是……
若是真的,倒不必担心主仆两人背后阴爪,可……
罢了,若他真想置他们于死地也犯不着这般麻烦,只能将计就计了。
“台令?”
“嗯,复炎喊得好听。”,最后是一阵爽浪的笑声。
第二天一大早军队里的私言乱语传开了。
大家正在整理行装。
“韩先生昨晚主动讨了个朝鲜女人!”
其余几人低头笑得猥琐。
“结果韩先生请教了一夜的朝鲜语,做了满满一篇语言笔记!”
一个小士兵听了,羡慕的紧,昨儿被后面排队的人催促得,第一次两分钟就结束了,“真的假的!!我看那女子还有几分姿色啊!莫不是读书人脑子出了问题!”
“非也非也,说到读书人,这房大人可玩得花得多!”
昨晚他们没有过瘾,现在倒想来过过耳瘾,都起哄,“怎的?!”
“这房大人和他那仆人和一个朝鲜女子共处一屋,那女子才离开他屋呢!走时真是眼角含春喔!你说说,这两男一女的……哎哟哟!”
“哪止喔!这闻大人半夜又裹着被子钻进了房大人房间!这怕是三男……”
大家唏嘘一片。
“霍大人刚回房间不久就把那女子踹了出门,倒便宜神机营那帮人了!”
“霍大人不是挺怜香惜玉的吗?他京城里的女人可不少呢!”
“他京城里的都是些风情万种,倾国倾城的主!这些朝鲜女子自然比不上,估计是嫌弃得很!”
“说起倾国倾城,我觉得房大人也俊郎得很!”
后面的人拍了说话人的头,“你小子胆儿肥啊!房大人也惦记!”
“哪有!再好看,这男人,我也没有兴趣啊!!说得这么恶心……”,那小子却脸红地退到了一旁。
房疏扶着额头,有些晕晃起身就着尔良端来的水洗了个脸,恢复了大半清明。
昨晚泡了澡回来,路上撞见尔良被几个士兵拉着去排那快活队,尔良挣扎不过又不能动手打人在那里绝望得不行,远远看见房疏就破声大叫。
房疏带他回自己房间,一开门就看到床上有个衣衫半褪的女子,着实一惊。
心想这个使臣真是顾虑周到,即不当面提及倒暗中把这事情做足了,也算顾及了这个读书人的薄面,可惜……
房疏蹙眉,想着韩先生教的朝鲜语,他只会些简单的,只说了句:“出去。”
那女子本来十分局促不安,一听这话吓的瑟瑟发抖,扑到房疏脚旁,房疏连忙扶起她,只听得她一口气说了好大一段朝鲜语,房疏只依稀听懂了部分内容。
也就是这什么,处罚,不满意,死掉之类的。
房疏示意尔良关上门,他捡起地上衣服披在她身上,这朝鲜夏夜也挺凉的。
女子更害怕了,还止不住得发抖。
房疏对着她笑了起来,给她挪了一个凳子,示意坐下。
这一笑到让这女子安心了不少,她也不抖了。
房疏连说带画得和她交流着。
尔良一旁心想这少爷虽然画得丑,以此为交流工具倒还是有些用。
原来此女子是因为倭寇的烧杀掠夺家破人亡,本是一家小地主家里的掌上明珠,一路逃亡到了王京,官府收留了他们,女的收做军妓,男的充军,为了活着也只能沦为下贱奴仆。
若得苟全痴性命,也甘饥饿过平生。
这救了你一命的人,偏偏又能用另一种方式杀了你。
说到家人如何被倭寇一刀一刀刮杀时,捂着脸,涕泗横流。
房疏拉过她靠在自己肩膀上,轻扶她的背,也没有再说话,女子啜泣了片刻,她连忙起身,撩起裙摆试图将他肩上的水渍擦干,连连点头致歉。
房疏握住她的手放在手心里,表示定要让这些越海强盗付出代价。
女子本长得娇俏,脸色慢慢酡红,衬得像春天的桃花。
三人又借着纸墨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这女子若是没有将安排给他们的男人伺候舒服了,这回去必定是会被惩罚的,她说着好几个姐妹之前没能让别人满意而被□□毙命,她实在怕得很,却有幸碰到了这温良公子。
哎,命如蝼蚁,偏偏是相互迫害。
闻玄青试探地敲了敲房疏的门,“房大人……”
已经是半夜。
“我房里的姑娘,赶走也不是留着也不是,我还是自己出来吧!可吓死我了!”
女子一见陌生人还是很警觉,偏偏这闻大人长得高大英俊,是很讨人喜欢的,女子也不怕他。
房疏笑着说:“我这房里也有一个,正好一起聊聊天。”
最后女子还教起他们叠石子的游戏,女子拿过一个陶瓷碗,将它碗底敲碎成七坨疙瘩,再用手心扔出接住。
“这大明朝的陶瓷技术还能带来这些有趣的玩意儿!”,闻玄青看着她玩得有趣,不禁赞叹。
四人也就玩了起来,倒没有了语言隔阂,这笑容是通用的,无声又包纳所有美好。
半夜那些士兵便被霍台令下了强制命令回房休息。
却看这芝兰探花的房灯微亮,似感心绪微动,却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只是泡澡净身之后发生的小插曲却时不时浮现眼前,触觉回笼。
陈曹两人早跑得没了踪迹,三人才起身准备回房休息,许是这房疏浸得有些久了,目眩神晕,差点跌倒。
闻玄青一人走在前,躲到角落脱布穿衣,只有身后霍台令接住,他触感细腻,肌理泛红,双眼氤氲,背胸紧贴,激得房疏赶紧站稳,忙着道谢,不敢抬头直看他一眼,也忙着躲一处穿了衣物匆忙离去。
只留下霍台令有些怅然若失,又心火滋生。
四人聊天玩乐,不知东方之将白。
女子回归现实,笑容逐渐削薄,与这三男子有些情谊,特别是这温煦如月的房疏。
长时间来体会的都是兽性剥取,今日如孩童般的玩乐像是凄苦人生的恩赐。
房疏同情此女子,却不能留在身旁,虽然他若开口,朝鲜使臣定会同意……
女子知道该离去却有些踟蹰未定,她行至门口,又转身取下手腕上裹金银链,双手对着房疏奉上,双眼真挚都堵住了房疏拒绝的话,房疏僵硬接过,女子笑意盈盈。
离去之前,她只说一句话,还不等房疏回答她便离去。
“她说了什么?”,闻玄青好奇问道。
房疏摇了摇头,“没什么……闻大人快回去收拾一下,该上路了。”
闻玄青离开房间之时,喃喃自语一句,“真是个好姑娘……”
房疏心情有些沉重,那女子只说了一句,“喜欢你”,就似有千金重量压着他喘不过气。
自己还不如赶她出去,这软心肠最坏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