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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本来房疏是准备了一大篇腹稿要说得这尔良意识到自己的罪孽深重,让他后悔莫及。

        可一看他饿得狼吞虎咽的样子,所以的谴责只汇成了一声叹气。

        一听这叹气,尔良放下手中的干大饼,嘴边全是饼渣,他用力哽下了口中的食物,静静地看着房疏,等候着他的炮珠连发。

        却还是安静。

        “少爷......”,这安静比房疏有声的责怪更磨尔良的心,他忍不住开了口。

        “你怎么饿成这样?我不是给你留了银两吗?”,房疏又指了自己嘴角,示意尔良,“快擦擦。”

        尔良擦了擦嘴,想了想,“少爷什么时候留了钱?”

        他临走放在一个信封里的,那里面还有房疏要说的话,总之就是让他别来找他,等他归来。

        “桌上啊!你没有看见?”,房疏扶额。

        尔良赶紧解释,“我一醒就......完全没有注意到什么东西。”

        房疏这才有耐心打量起尔良行装,可畏十分酸破了,身上灰色衣服被拉出好几洞,有的像是在石头上磨得,有的像是被树枝勾破的,身上味道比自己的还大。

        布鞋面上一层基本是磨得不见了,大拇指在被磨得还剩一层纱布里若隐若现。

        “我看看你的鞋底呢?”

        尔良扭捏不闪躲,不肯照办,房疏捉住他一只脚踝抬起,真磨了个洞,还看到得那脚底被碎石子划出的斑驳细小伤口。

        心里五味杂阵,房疏只闷闷地说:“你若是用那银两买匹马也会好许多.....”

        也是自己疏忽了,尔良这般倔的,怎么会听得自己话,还不如早些带上他,不至于多遭了这些罪。

        哪里知道少爷居然没有责难,却说了这至柔的一句话,这可让尔良没有防备,他搜肠刮肚寻不得一句话来宽慰少爷。

        房疏又怒嗔了他一眼,“也是你该!这都是小苦头!”

        最后主仆两人干瞪了一会同时噗嗤出声,刚刚严肃的氛围轰然瓦解。

        尔良边笑边擦拭着眼角的泪花,让房疏都不知他是真哭了还是笑出的泪。

        “少爷和我还没有分开过这么久呢......”

        房疏胸口起伏,叹出一气,“你怎么倒像长不大的孩子?”

        尔良想起心中之事,看着房疏朗逸的侧脸,这个人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他灰暗人生唯一的光彩,就像飞蛾一样,怎么能不时刻出其左右呢。

        冷静下来,又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尔良说:“那霍大人......似乎真想至我于死地。”

        这可真是房疏现在的心病,给霍台令使一绊子,让他滚回京城了的想法在房疏心里越演越烈。

        这辽东的夏夜是很凉快的,白天的薄纱是挡不住飒飒夜风,凉意似乎要浸入了骨髓。

        经历了前一阵子的杀残事件,所有人都生怕再患了病,最后只能留个尸身喂野狼。

        大家围着火堆喝起了酒暖起了身子,要不就一旁做着热身训练。

        当然,能喝酒的也只能是上面将领,不仅因为物资匮乏也因为军纪严明。

        房疏看着不远处霍台令那一堆人,他拿起酒壶,起身走到那两个千户中间坐了下来,他这突然的动作搞得这里的人都顿住了,像是看见了六月飞雪,天上流火,无不讶异。

        而远处的尔良只能悄悄一旁看着,他知道这少爷心里多半是打着什么算盘。

        房疏正对面是霍台令,他没有喝酒,只是看着手上的羊皮地图,眉头时皱时舒,火光在他脸上打下一半阴影,更显得深沉。

        那两个千户现在是霍台令的左右手,一个瘦高,颧骨高突,眼眶有些深凹,幸好不白,晒得有些黑,要不晚上不小心撞到怕是会让人觉得撞到鬼,这个人叫曹密,字封之,是一个有些城府傲气的人。

        另一个比较壮实,也是肤皮黝黑,有一个牛鼻,每次一急,鼻翼也像牛一样扩张得厉害,相对比较实称,这个人叫陈来穹,字空。

        他们都有一个爱好,贪杯。

        当然,这些就是房疏能了解到的了。

        陈来穹指了指那空旷的漆黑处,“房大人,闻大人好像去那面小解了......”

        一听,霍台令抬起头,看着正对面笑得‘面若桃花’的房疏,房疏也看了他,招了下手,显得十分熟络,这几日的不愉快像不曾发生过。

        房疏回答:“我不是来找闻大人,我是来找封之兄和空兄喝两杯小酒的。”,那曹密听得自己的名字在前还被房疏追加了个兄有些喜不自胜,只是不露于色,可他那双骷髅手左右把玩酒杯,透露出的愉悦可被房疏看在眼里。

        曹密侧头看着身旁的男人,“房大人怎么突然......来找我们两兄弟了?”

        房疏撇了撇嘴,“我们那里没几个喝这忘忧水,有两个喜好的,偏是说不上话的乡野莽夫,没意思,这杯中物还得和二位这种人杰喝!”

        这得到了芝兰探花的赞赏到两人有些惶恐,更有些高兴,谁不喜欢奉承呢,而且奉承之人还面如朗月,诚面诚容,心底深处是无法拒绝的。

        陈来穹连连摆手,“这人杰二字真不敢当!来来来!房大人,小的敬你一杯。”

        房疏和陈来穹碰一杯,又连忙向曹密也碰一杯,曹密一笑那脸上的颧骨似乎又拔高了一寸。

        三人推杯换盏间,对面霍台令的脸越来越黑,本来是想看看这房疏又在玩什么把戏,却不料自己下属这么快倒戈,倒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了,这简直碰了他的逆鳞。

        他收起地图揣入怀中,猛咳了一声试图唤起下属的‘良知’,偏偏那三个正讨论着什么‘崔家酒’。

        房疏说起来是滔滔不绝,“从小喝到大,读书清苦,实在无趣来上两杯,倒觉得舒爽了片刻,想必两位兄台是知得其中苦乐的!”

        两人似挑拨起了心中的酸甜苦辣,连连点头,获得认同。

        房疏叹了口气,“武陵城里崔家酒,地上应无天上有。南游道士饮一斗,卧向云深洞口!”,又继续说:“等到功成归去,可一定和两位好好对饮一番,喝个尽兴!”

        “一定一定!!”

        “房大人好家教啊!从小喝到大!”,霍台令低沉的声音响起。

        房疏假装做出个回过神的表情,笑吟吟看着霍台令,“哎哟!霍大人~”,他脸色绯红,在火光照应下,连耳尖都透着光,闪得霍台令有些眼花,他站起身有些踉跄,曹陈二人赶紧扶着他,房疏忙挥手,“无碍!还得和你们霍大人喝一杯才是!”

        坐在霍台令身旁,霍台令本想一把推翻这个狐狸,却又忍不住好奇他到底要做什么,也就忍住了。

        房疏将手中酒囊递到霍台令跟前,“还没能好好和霍大人说句话,能否赏个脸喝一杯?”

        霍台令挡开他手中的酒,“房大人,真不好意思,这酒我只喝美娇娥斟的,这.......”,他凑近房疏领口一闻皱起五官,当着众人说:“这骚臭的男人递上的,我没有胃口!不仅仅没有胃口,还有些想吐呢。”

        没有想到,霍台令这么不给面子,都吓得不说话了。

        肉眼可见的,房疏修长的脖子都羞红了,他脸色只僵了一刻,又笑了起来,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哎,本来想和霍大人套套近乎,说得我都后悔自己不是美娇娥讨不得霍将军的一口酒......”

        本以为这房疏肯定是要转身就走,脾性再大一点,啐自己一口唾沫也是有可能的,倒对自己说了这软语,轻拂着自己心扉,有些痒,又挠不着,有起坐立不安起来。

        其实房疏也有些揣不透霍台令这个人,他只知道,这个人是孤独的,但也是可怕的。

        既然嫌弃自己臭若再费下去,这维持起来的脸皮也有些崩不住了,他起身,拍了拍霍台令肩膀。

        “夜深,别凉。”

        短短四字,房疏没有阿谀奉承,没有虚情假意,他把最想说的话不经意地说了出来,心里似卸载了千斤重量,借着酒意有些飞升之感。

        霍台令表情复杂看着那男人摇晃着颀长的背影离去了,心里有些回忆似要破土而出,破了壳却又没了动静。

        罢了,不想了,那个男人还是让人讨厌!

        尔良将衣物都盖在了房疏身上,他是真有有些醉了,似乎在锦衣卫那里碰了壁,回来坐着一言不发,然后又摸出怀里的红色锦囊把玩了许久。

        这个红色锦囊里面装的什么,尔良也不知道,自他跟着少爷,就知道这是少爷随身必带的东西,而且总是放在最贴近胸口的位置,每当受了挫折或是碰着了喜事儿总是会拿出来看一看,却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就静静地看了许久。

        少爷过往有这事情他也是不知道的,他也无需知道。

        十来日下来,每个人都冒出了青青的胡渣,霍台令的尤其浓密胡须盖住的半张脸,显得他眼神更深暗。

        他们到达了鸭绿江,朝鲜国王李昖派了接待大臣接他们过江。

        神机营带了些许重型机炮大多都留在了大型船只上。

        大大小小十多只船,同房疏一条船的除了几位首领还有一些锦衣卫和房疏手下的骑兵,他们多是北方汉子,长期黄天风沙作伴,有些身材高大,也挡不住水土不服,一到这水上竟然扶着甲板吐了起来。

        这霍台令一看这些软蛋,这眼神又有些暗沉,准备破口大骂,就被闻玄青按住,忙着说:“晕船再所难免!这上了岸就好了!你吼他们也是要吐的,难不成又把他们杀了?!”

        那几人一见老大这样凶神恶煞,都求救似得看着一旁的房疏,他心里很为难,那晚之后除了行军路线商议没有再说过其它话,也无话可说。

        不过讨论什么行军路线也是刘舜来拉着自己去的,霍台令是很看不起他,总说:“这种文人能知道什么!”

        这个刘舜也不是全然听从自己,只是怕出什么事情还能拉个人一起抗着罢了,所以才对自己这般恭敬。

        下面很多人对文人指挥军事是很反感的。

        房疏想想最多也就是被吼一顿,自己性命暂时是无忧,不过若是记仇使绊子就另说了。

        他也上前拉住霍台令胳膊,“行了,快快去船舱吧,那使臣还等着大家呢!”

        今天倒也有些神奇,这霍台令竟然一句不说,就转身进了去,走时还使了大力连带动作幅度也大甩开了房疏拉住他的手,只是这房疏也没有用力拉他,是不必这般大力,倒有些像小孩子赌气,故作凶猛。

        不过这抽风的人还是别用正常人的思维来揣测。

        这使臣居然是中原人,并不是这朝鲜人,是万历二十三明军撤军朝鲜时,奉命留守朝鲜的一批人,这朝鲜国王为了向大明朝表示友好,让有些留守军官做了朝鲜大臣。

        京城设有四夷馆,隶属翰林院,选取国子监生培训,下设十八馆,想一想明朝也是俨然一个泱泱大国。

        一旁从朝鲜馆来的翻译官是暂时用不上了,不过一路上房疏也向他讨教了不少东西,一些简单的朝鲜语也能认得,听得,这个翻译官也是近五十左右,房疏总是恭敬地称他为“韩先生”,这一来二去,军营里的人都叫他韩先生了,倒没人知道他真名,除了和房疏讨论一些语言学术,他也只是看书,也并没有多大的存在感。

        韩先生也十分喜欢这个谦卑好学的芝兰探花,两人倒有些忘年之交的情谊。

        一行人在舱内围着桌子坐下,都是坐了许久的马背,湿泥土,干沙,一下坐到软垫竟有些不真实。

        陈来穹舒服得喟叹了一声,有几个都笑了出声,这糙汉意识到之后,鼻子都像老牛呼气一般。

        曹密指了指他屁股,“不知道的,以为你的痔疮好了!”

        “哈哈哈”,那使臣笑了,“大家一路都辛苦了!只不过.......”

        房疏进入了正题,“前线战事如何?”

        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

        “有些焦灼......这群倭寇就喜欢烧杀抢掠,这朝鲜国王又是喜欢歌舞生平的人,治不得国,安不得民,只能靠着咱们大明了!”,说罢,这使臣也是连连摇头。

        听着他说咱们大明,这心里还是挂念老家,也是个万里未归人。

        “大人是有多久没有回去了?”,房疏苦笑着看着那使臣,这思乡之情是人的本能,漂泊之外一个寂寥之时就会冒头,又拔不去。

        这两人眼神一对上,倒似了解了对方一半了,使臣缓缓开口:“癸巳年就来了,倒是写过几次家书回家。小兄弟怎么称呼?”

        一去五六年,不归家。

        这使臣看上去也有三十有多了。

        “大人唤我小房就好!像这位韩先生也是这样称呼我,也觉得亲切。”

        霍台令心里有些烦躁,说一说,又不忘拉关系。

        “小房也是许久不曾归家?”

        房疏点了点头,“是啊,差不多十年了……”

        “看小房应该是个文官吧,挺佩服你这随军的勇气!”

        房疏又笑了起来,“哪里哪里!只图为保卫疆土出一份绵力罢了!”

        霍台令觉得好笑,明明是接了圣旨被迫而来,说的像自己主动请示只图着以身殉国,不得不佩服他的厚脸皮和适应环境的能力,这狐狸也不比沈一贯那只老狐狸弱。

        一个想法窜入霍台令脑子里,有些后悔之前怎么没有想到,沈一贯不就是怕这种人吗,这两个性格类似的人定会磨出些火花来,他可得好好‘扶持’这芝兰探花,让这后浪拍死那前浪!

        若不是他胡须茂盛,众人定会惊讶于他骇人的笑容,似要吸人骨髓。

        他们聊着聊着又聊到了文武百官去了,因为这使臣也是文官出身,这曹密不小心说了一句:“这战场上,文官也只能观望观望。”

        这房疏听着心里肯定是不服气的,只是这面上还带着笑,心里却憋着一口气,他撩起青衫露出还算精壮的胳膊。

        他知道这曹密是不能让他当众丢脸的,只能对陈来穹说:“空兄,不防咱们也比比扳手腕?”

        陈来穹力气是不小的,不仅鼻子像牛这身形也是壮如牛!

        众人倒有些佩服房疏只挑硬核桃捏。

        闻玄青忙打着圆场,“曹大人开个玩笑罢了!房大人不必当真!”

        房疏笑着说:“自然不会放心里去的,只是想看看我这力气倒底能打个几分?这能以酒会友,也来来以力会友嘛!倒是空兄可别嫌弃手下留情啊!”

        陈来穹可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说到比试臂力可来了劲儿,目前为止能赢了他的也就只有霍台令,闻玄青也只能和自己打个平手。

        能和他比试的都是他看得上的人,当然,他不讨厌房疏,便颀然支起了手,其余人都让出了位置。

        霍台令一旁打量着房疏那斗劲十足的模样,他青衫微薄,露出的那支手臂白皙,却有着男性的线条美,青筋微突,昭示勃勃的生命力。

        “房大人,小的可不会手下留情的!”,尊重一个对手就要不遗余力地去对付他。

        陈来穹看着众人,“再来个裁判呀,我怕房大人不认账!”

        霍台台长腿跨上前,“我来吧!”,他又走到房疏一旁,用腿勾了他弓着的腿,扎成了马步,“你这下盘姿势不对,怎么用全力?”

        房疏都吓得有些愣了神,“谢谢......谢谢霍大人!”,别说他吓了,这一旁的闻玄青可是怕得不敢出大气,怕这个师兄又想使什么阴招,所幸他也没有什么动作了。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房疏居然和陈来穹坚持了小会功夫,虽然还是输了,却让陈来穹震惊不已,“没想到房大人这细腻腻的拿笔杆子的手居然这么有劲儿!”

        霍台令听了这话,再仔细一看,这房疏的手也确实白皙修长,和练武之人不一样。

        房疏心里憋着气,这可距离他的理想有些远,还是笑着说:“空兄好臂力啊!真是.......献丑了!”

        陈来穹上前用力地拥抱了房疏一下,还用了胸口用力一顶,房疏感觉肺都要被挤了出来,陈来穹看他脸色发白,说:“我们这个莽汉子比了个试就用这个做个礼貌的结束!真抱歉把房大人吓到了。”

        房疏捂着胸口,摆着手,“不是,咯到胸口了。”,那锦囊里的东西咯到他了,“不碍事,不碍事!”

        “咳咳!”,霍台令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这输的.......还要是接受惩罚吧!”

        料想这霍台令就没有什么好水。

        现在房疏觉得自己成了待宰的猪,“自然是原赌服输!”,他揉着自己被陈来穹捏得通红的手,刚刚险些以为自己手骨都得碎了。

        霍台令摸着他那看着都扎人的胡子,“那就由我这个裁判来想想......”

        “师兄,这刚开始都没有说什么赌注.......”

        闻玄青还没有说完就被霍台令打断了,“我看房大人字写得漂亮,不如......给大家提幅字?”

        “提幅字?就这个吗?.......”

        霍台令可真像传说中的那样,一时三伏,一时三寒,脾性不定。

        这种脾性不定的人,房疏最是害怕,因为他永远摸不透,就只有远离。

        最后房疏只写了一句:“归雁如今不寄书”,漂亮的字却看得让外行内行都惊叹。

        最后霍台令居然折好收入怀中,“喜欢得紧,不如房大人就赠于我了?”

        既然都收入了他怀里,房疏肯定也没有说不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