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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房疏没有去哪里,只是去了城东那家隆胜饭庄,定了间西出阳关的包房,西出阳关无故人,也符合他现在的心境。

        他拖瞿千递信给霍台令,约他在此会谈。

        之前自己独自思忱了良久,避免长痛,不如今日都把话说明白了,别让这孽缘入了泥淖——越陷越深。

        在软椅上坐立难安,时而扶额,时而揪发,小台令唯唯诺诺,温温驯驯的脸庞无比清晰的浮现在脑海里,才明白自己重返京城哪里只是为了替父洗刷冤屈,殿试初逢那一晚内心的万千慌乱就应该明白——那人儿他也一直放心不下,挂念不已。

        不知相思为何物,已知相思入骨髓。

        熬过十年相思,踏尽千里坎坷,此时一字难言。

        忽闻门外脚步掷地有声,门吱呀一声,霍台令居高临下看着正襟危坐的房疏,两人眼神一触碰,后者慌忙躲闪。

        霍台令对身后小二摆了手,便带门离开了,他坐在房疏对面。

        桌子窄长,他一伸脚就勾住了房疏的腿,房疏用力拍开。

        桌上有些果脯点心,鲜果拼盘皆未动过,只要房疏面前得小茶杯挪动过位置,留下了一个水圈。

        “怎么不约在酒店?就来这饭店,也好,包间也能行事儿,这是怕我体力跟不上,让我能边吃边干?还是你们读书人讲究,孔子有句话说的好——食色性也,人之大欲存焉。”

        房疏敛眉正目,“我是找你说正事的,不要胡言乱语。”

        可是每次房疏一本正经都会被霍台令击败,所以霍台令对他正经模样不仅免疫了,反而觉得别有风味,欲而不自知。

        霍台令一头眉毛上挑,不以为意,“这怎么就不是正事了?这不是基本需求吗?”,说罢,便解带宽去外衣。

        刚刚将暗红麒麟腰带放在桌上,房疏便羞赧不止,出声喝止:“你能不能好好听人说话?!”

        没有停止手上动作,宽了深墨外衫挂在一旁衣架上,霍台令嗤笑一声,说:“你这脸红的,天儿有些热了,还不能减衣了?小妾之前买墨添柴都要赊账的,不是说正事儿的话,舍得请我来这么奢侈的地方?”

        房疏越品越觉得这话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之前赊账?”

        那是去年输了董其昌一年俸禄之后的事情,当时确实身无分文,家里烧火的柴也没有,编撰书写的墨水也没有。无奈之下只能赊账,由于人生地不熟,没人愿意赊账给他,可过了两天那樵夫主动送上两捆柴,纸墨老板也让小厮送上能用半年的墨水,都对房疏表示歉意,反而让房疏内疚自责,他便厚这脸皮向李政借了钱还上。

        对他来说欠这为富不仁的钱,比欠弱者的钱,来的好受些。

        房疏琢磨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你调查我?这事儿连尔良都不知道。”

        “这官场里哪家夫人养了汉子我都知道,你这些事儿都不算事儿,也不妨告诉你,后来还是我让他们赊账给你的,看你每晚愁得直叹气。”

        霍台令一向不会对别人诉说自己的付出来邀功,这个习惯不管是他小时候还是现在一直没有变,对他师父如此,对闻玄青如此,对房疏也如此。

        今天有些反常的说了。

        房疏本来是料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只是有些不敢相信,“那我还应该谢谢你了!”

        霍台令罢了罢手,笑意荡到嘴角,“那倒不用,毕竟我也偷看过你几次洗澡,第一次见时挺拔白翘,当时就给我整出反应了。”

        本来有些心软,后面一句话直接把他气乐了,不搭他的诨话,“我胎记你早知道了?”

        霍台令点头,“是的,后来翻卷宗的时候知道,谁能记得早就束之高阁的案件里面一个小特征。”

        “那你知道十年前的马价银案吗?”

        “只看过卷宗,不就说你爹贪污了一万两吗?一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啊!洪武时期可足够让你们九族人刮肉剥皮的了。”

        房疏抬头,眼睛直直望入霍台令眼里,问:“你能否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霍台令丢了颗杏仁在嘴里,说:“看什么问题了,你问吧。”

        “你和沈一贯什么关系?”

        霍台令哼笑一声,不急着回答,剥了几颗瓜子,拉过房疏的手,放在他手掌心,“尝尝,他们这里的瓜子炒得真香,要不说贵有贵的道理呢。”

        “我……”

        “尝尝吧!”

        看房疏吃了瓜子,眼睛还是盯着他,他也没有拖泥带水,叹了口气,说:“他是我爹。”

        月淡风清的一句话,却让房疏浑身震颤不已。

        霍台令眼神微漾,似有苦楚,片刻之后又伪装成假笑,却让房疏心疼万分,忍不住握住他剥瓜子的手,霍台令有些震颤。

        霍台令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坐这里。”

        房疏赧然,想收回手,却被霍台令抓住。

        “我也想说说话……”

        再坚强的人,也有想示弱,想倾吐的时候。

        偏偏对他完全硬不起心肠,就再“懂事”一次吧,房疏说服了自己。

        他无言起身,走到他身旁,刚想席地而坐就被霍台令揽入怀中,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在他怀里也真像个小娇娥,房疏热气迅速的串上了脸。

        “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

        霍台令埋首在他胸口,猛吸了两口只属于房疏的檀香,又喃喃自语:“好香……”

        房疏没有听到他含糊不清的话,只想挣脱。

        “别动了!快起火了!!就不能老实点?”,说完用力掐了他屁股,抬头在他唇角啄了一口。

        房疏马上老实不动,闷声说:“都是有内室的人了!怎么在外面胡来?!”

        “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不都是很正常的?!你是妾,我不能找你?”

        “我不是妾!我也不做妾……”,房疏神色痛苦,本是想着来一刀两断,反而越发纠缠不清。

        “不做妾……”,霍台令扳过他的脸,两人脸近在咫尺,“你想做妻?”

        房疏挣开他的手,别过头,霍台令便看到他的耳朵,耳尖都是绯红。

        “你怎么不早说?要不然我也不能娶别人了……”,舌尖弄玉垂,粉自延面开。

        “别闹了!痒……”

        房疏尾音都打着颤,挠着霍台令的心。

        霍台令凑近房疏耳边,身音混沌低沉,说:“你这样子太勾人了……”

        这一句话就让房疏意识有些涣散,两人凝视片刻,空气里桃色蔓延,片刻后就是叠股而交,舌濡相融。

        浓烈檀香围绕,似乎钻入了霍台令每根毛孔。

        房疏眼神迷蒙,心里有些自嘲——道煌珠是催情剂,你是我的勾魂散。

        顾不得礼义廉耻,思不上伦理道德,发乎情止乎礼更是跑到九霄云外。

        任它玉肢盘根,由它衽落堆腰。朗朗星月是外皮,满满情气似阴妖。哪知俊郎腹缠纱,青郎心疼自摆胯。战久未酣力微竭,玉树啃咬一片紫。英雄兴浓不管伤,青郎情深不顾疼。颠倒位置,须臾蹂踏肉为泥;温紧妆呆,倾刻跌翻深涧底。当真是魂升九重天,魄堕十阎殿。

        意至最高处,情随喷薄出,一声“绝哥儿”,将房疏从欲海里捞出,人像雨打芭蕉,不知是余韵后颤抖还是震惊而致使。

        霍台令餍足,埋首于他胸口,有些撒憨像猫儿蹭了头。

        房疏抬手,试探地拍了拍他的头,“台令……霍台令!”

        他才抬首,眼里渐渐回神,笑向眼角去,喜上眉梢尖,“怎么了?”

        空气竟然满是甜酣,迫得房疏也柔声起来,“你刚刚唤我什么?”,却也难掩颤抖。

        “好哥哥,我就知道你喜欢这句,每次一唤,倒似要抽出我精魂来!”

        看他眼里,一点也瞧不出端倪来,房疏松口气,莫不是自己太过舒坦,想的当成了听的。

        两人躺在一旁贵妃榻上,相拥而缓。

        “你为何时而帮你父亲,时而暗中阻他?”

        揽腰的手收紧了几分,“我当他爹,他未必当我为子,最多不过是一把好使的剑……”

        人身体里容不下的东西,或消化,或排出;心里容不下的感情,不自主便会倾吐出来。

        “你恨他?”

        “若不恨,我不会阻他;若恨,我早杀了他,你说我恨不恨?”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当年我娘年岁不过十八,生得小巧娇怜,就被入奄参佛的沈一贯相中,他当时在应天府为官,我娘本是乡野女子,眼界不开阔,看他满腹经纶,能说会道,罔顾人伦,就与他痴缠风月,待他被召入京做官,我娘发现已经有了身孕,被主持老尼发现,便驱逐出奄……她也是犟,非要生下我,好几次险些夭折,三岁那年,乡间遇蝗灾,家家户户没有吃食,娘迫于无奈,生存面前顾不得尊严,用她唯一的优势向镇上黄郎中换取了些吃食,才勉强苟活……五岁那年应天府爆发瘟疫,我身体太差,就染上了这病,一时间人人自危,好不容易把我治好了,她又染了,她却一直撑着不曾露一丝,临终前只说她困了,起不来做饭,只摸出了两个铜板让我去街上买两个馒头自己吃,说我爹在京城为仕,等她睡醒了,就带我去寻爹……等我回来守了她两天两夜,发臭了都没有醒来……她生前最多的话就是——你爹安排好京城里就回来接我们,这是他当初承诺的。”

        一席话下来,说的平淡,仿佛讲着别人的故事。

        房疏却难以想象,他是如何经历了淫尼之子的唾骂,丧母之痛,流浪之苦。

        身影瘦小,衣衫褴褛,与狗夺食的形象跃入脑海。

        初见时不善于言语,唯唯诺诺,蛮招人疼。

        “那你还不恨他?!”

        “再怎么样,他也是这世上唯一与我有血肉联系的人……他当初根本就是忘了我娘而已,对他来说不过是露水一场。十年前,一场重病,他将我接到府上,救了我命,突然认了我这儿子。”

        人啊,不可理喻的事情太多了,对方看似做了无可挽回的事情,一个莫名其妙的缘由便能烟消云散。

        “你又如何恼你师父,师弟?”,这些问题房疏一直紧埋在心,一直只靠揣测,如今开了闸也关不住涛涛好奇心。

        “没有恼!”,霍台令像个被踩了痛脚的猫,急着炸毛。

        房疏掩嘴轻笑,笑得暖人,反而让霍台令讷讷的。

        “闻玄青是个二愣子,哭包,偏偏曾凌天对他的关心最多,对我时常不闻不问……”

        “那你小时候还对他那么好?!去哪里都不忘给他带吃食!”,说起这个,房疏还有气,那时候去他家里也是,不到半时就担忧那个哭包师弟,牛玉环见他爱弟心切,时常让他打包些吃食回去,似乎他生活了除了练武,师父,师弟再无其它,让房疏时常感觉自己与他有些距离。

        “你怎么知道我对他好?我什么时候给他带吃食了?”,霍台令突然支手起身,立于房疏上方。

        房疏暗道糊涂,忙说:“闻大人说的……百般念着你的好。”

        见他疑虑未消,房疏又说:“你不觉着,曾大人是把闻玄青当姑娘养了,这父亲都偏爱掌上明珠,对闻大人关注多些,也是自然……”

        “他那破性子倒是真像个女人……提他们扫兴!你不是有话对我说吗?不会爽昏了头……忘了吧?”

        说罢,装作不经意蹭了他鼻尖,又将头放置在他肩头,动作亲昵如情人,房疏一时张口结舌。

        “我们……”,话未说完,便又腰斩。

        “好像只有在你这里才能如此惬意……”,说完,又朝他怀里拱。

        房疏眼睫煽动,口张开却出不了声音。

        “你刚刚要说什么?”,霍台令手指绕着他发梢,打着圈儿,拉到鼻尖轻嗅,然后放开,又拉起转圈,如此循环往复。

        “你的新婚妻子呢?新婚燕尔……不更应该如胶似漆?”

        霍台令坐起,又揽他入怀,他没有什么气力,也就任他去了,这次换他靠在霍台令肩头。

        霍台令心情大好,语气里也带了笑意,“你吃醋了?看你刚刚自己晃荡地厉害,也不像身体有事儿,怎么就不来参加婚礼?”

        “没……”

        本来以为房疏又是一番激烈的否认,没想到这伶牙俐齿竟然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股不知名状的喜悦席上心头,如丹田溢气,通席全身,连四肢都有些微微颤抖,他此时无暇顾及这不可名状的情绪,他只是迫切想知道答案。

        “房疏……”,霍台令喉头滚动,“你是不是喜欢我?”,他板正房疏面对自己。

        问出口,更紧张了,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答案,他哪里来的及思考,只是隐隐有些害怕,害怕他潜意识里不想听到的答案?

        事后再想起真是万分滑稽,一个男人问另一个男人喜不喜欢,情或爱,矫情做作。但他就是问了一个他从来没有问过别人的问题。

        房疏心跳如鼓,面红耳赤,身上泌出细汗,黏腻着两人。

        两人的胸腔同样跳动剧烈。

        “是……”

        这一个字抽空了房疏肺腔里所有的空气,扒光了他所有的遮挡,用尽了二十多年来积攒的勇气。

        这声音虽然小,但近在咫尺的霍台令听得清楚明白,一只野兽马上冲出了天灵盖,就被房疏接下来的一席话镇住了。

        “我今天来……正是想和你说这些事情,我不想去看你成亲,我也不想和你纠缠不清,见你之前我十分痛楚,我做不了你懂事的地下泄欲工具,若不想我再成第二情欢惹得你恼,还请你放过我……十年前的马价银案,本来就只收入了三十六万两,是有人权利通天做了假账,上报为三十七万两,陷害我爹贪污腐化一万两,背后主谋不知,但沈一贯绝对是帮凶!我是为了洗刷冤屈而来,我们必会势不两立!还不如现在一刀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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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台令愣神了,他说过别让他做第二个情欢,说过就喜欢他的懂事,如今被他一桩桩提起,竟打得自己哑然。

        “可刚刚……是你主动的!怎么说得我强迫了你一般?!”

        确实让房疏有些底气不足,他现在只想逃离,不管是霍台令的嘲讽还是嗤笑都会让他内心崩溃。

        趁着霍台令松懈,挣扎起身,穿上里衣,套上青衫,系上白玉腰带,胡乱扒拉了凌乱的头发。

        霍台令回过神,拉住他,“就算我不检举你!没有我……你在官场里面也混不下去!!在沈一贯背后的人你可撼动不了分毫!!”

        房疏挣脱,语气恢复冷静,“你去检举我就刺杀他!若动不了背后的人……还是只能刺杀他。”

        “你这三脚猫功夫?!你加上十个尔良都近不了他身,原来以为你步步为营,没想到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胳膊拧不过大腿……既是穷寇,也只能做穷寇!”

        霍台令咬牙切齿,“你在威、胁、我?!”

        房疏仰起头颅,手指紧抠入手心,“哼,哪里敢威胁你?上次被李政抓住,你不也是毫不犹豫地动手了吗?你若怕沈一贯安安危有险,不如直接在这里了结了我!”

        霍台令被房疏流露出来的痛楚怔得说不出话,那两天为了这个人就差把京城底掀了天,上得罪皇上,下触怒百官,直到见到李政送来的小指,他才松了一站口气,这指头虽然污秽,不识肤色,但太过瘦削,环节太过突出,就像指骨上只覆了一层皮。

        到了大兴坡,自己靠那麻袋几步远也没有闻着檀香味,一时大喜,认定了麻袋里并非房疏。

        房疏见他不说话,表情怔然,转身想走。

        霍台令有些急躁,只想留下他,怕他转身就会不见,思及此,头痛欲裂,有什么东西破土欲出,这感觉不陌生,却很可怕,他想避免,却不得其法,像没有学会走路的孩子,笨拙蹒跚,“再吃个饭……天都黑了,先不说这些事了。”

        房疏拍开他的手,眼也红红,鼻也红红,眼里一颗泪欲落未落,如初晨荷叶上的水珠。

        “你没有听懂吗?我说了再无瓜葛……你这是找恼吗?!”

        说罢,开门出去,门还吱呀摇晃,就听得楼梯脚步声越行越远。

        门口木板上有一滴泪水,滴落如花,但不出半柱香,它就会风干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