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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好不容易吃过了这顿表面极尽奢华实则味如嚼蜡的大宴,房疏有些突然想起小时候一家三口吃清粥小菜的样子,娘亲总舍不得多夹新鲜蔬菜,自己总是多夹碟子里的酸萝卜丝儿,爹吃饭的时候脑子里多半是在想事情,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直到后来生活好些了,桌上的肉食娘也总舍不得夹,几乎就进了两父子碗里。

        “娘,你怎么不吃?”

        “娘不爱吃这……”

        当时还真以为娘不爱吃。

        “绝哥儿,干娘不是说你喜欢吃这肘子吗?为什么都打包给我了?”

        “现在不喜欢了,腻了,你不打包也没有人吃的,反正也是要丢的!你若吃不下也可以给你师弟尝尝……若都不吃就倒了喂狗,没有狗就扔在茅厕里,化作粪了还能滋润一方青绿。”,一番话将这近两斤重的肘子各种下场都安排妥当了,说的霍台令讷讷的接过食盒。

        “那……谢谢干娘……”

        方殊绝心性有些孤傲,自己纡尊降贵三番五次来寻他,还遭了娘多少白眼和阴阳怪气嘲讽——长大的儿子也是留不住的!不谢自己却谢别人,纵然是自己娘亲,都抢夺了自己功劳。

        “你谢干娘做什么?”

        “干娘辛苦做的……”

        方殊绝鼻子里哼了口气,“罢了,我走了……”

        搞得霍台令心里发慌,看得出方殊绝不高兴,莫不是因为干娘让他跑这么远来送吃食,不太乐意了?毕竟他这么辛苦,应该再谢谢他的!抬头一看,那青色背影早没入了人群,下次再说吧,只怪自己脑笨嘴笨。

        房疏摇晃了头部,怎么又想到那小鬼了。一旁吴应爵以为他不胜酒力,微微拢着他肩膀,以备他随时晕倒。

        “我没有喝高,我拢总就喝了几杯,只是有点头痛。”

        百官食足酒酣,每人身上都带着酒气,真有不胜酒力的已经半晕或者已经晕了,让人送回了府上去,这样一看,房疏又后悔没有装醉,还得躲在百官外围看最后的烟火仪式。

        吴应爵在自己耳旁私语,“这霍大人真是能干,听说这些烟花配方都是他前段时间写的画的,又能造□□,又能弄烟花,□□似男人,烟花像女子,是不是又能掌控男人,又能俘获女子?我弟弟的二房太太有次在街上见过霍大人一面,哎哟……不提了,不提了!!”

        一般人听他不提了,准会被勾来好奇心,只要开口让他说,那也顾不得“家丑外扬了”。

        没想到房疏充耳不闻,只认真看着天上烟火,天上烟花太闪耀,映得人间无色,绽放瞬间如乍见之欢,不出片刻又光暗化灰,终归是寂寥。

        本来耳边叽叽喳喳,突然没了声响,房疏下意识回了句:“什么?”

        吴应爵本来有些无奈,一听房疏又回应自己,忙说:“我弟那二房有次与我弟行事时儿,嘴里居然喊着霍大人的名讳,这小淫贼差点没被我弟打死,我弟有了这事儿,便心里恨上了霍大人,我想霍大人做梦也想不到,这样就招惹了一个仇家。”

        “喔……”

        看房疏眼里也闪着天上五彩火光,也不知道他听没有听进去,这“丑事”白秃噜了,听众兴致缺缺。

        最后神宗有些酒酣,揽着郑贵妃就要回后宫,对太后道了别再对今晚守卫负责人——闻玄青、霍台令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只是不知闻玄青是不是夜色里看不真切,他看到郑贵妃回头对霍台令使了眼色。

        再回头看师兄,师兄没有什么表情,只转头往向百官群里。

        房疏见众人皆散,也准备出午门去,结果沈一贯主动来找了自己,先是假意寒暄拉扯一下,又听沈一贯按理嘲讽他,“都说红颜祸水,这蓝颜也是祸端,同样搅得父子不和!前几日这大皇子为了您还冲撞了皇上几句……大皇子这么好脾性,倒不知房大人炖的什么迷魂汤?一个两个都生出了反骨!”

        这一个两个显然就不止是大皇子了。

        “做父亲的,应该多了解自己孩子,天下长不出无端的反骨的。”

        一句话说得沈一贯一时接不下了话,这次匆忙的谈话不愉快的收尾了。

        一旁吴应爵看这阵仗哪敢接话,静悄悄的跟着房疏身旁。

        沈一贯身旁是都察院御史,他说:“沈大人今天是不是多喝了几杯?现在京察关键时期何必得罪这些言官?疯狗是会咬人的。”

        沈一贯胡子都快被气的吹了起来,前两日,霍台令突然破门而入,指名道姓唤自己绝不能动这芝兰探花,吃了几十年的盐巴最后被自己儿子给威胁了。

        “先生!房先生!”

        才赶走一个麻烦又来一个麻烦。王安一路小跑追不上朱常洛,朱常洛今天穿得极其庄重,穿着冕服——衮冕九章,头戴冠,额前珠帘随着他跑动,晃动不止。

        他拦住房疏的步伐,“先生……前阵子听闻您受了伤,本想出宫来看您,却被禁足,出来不得,为这事儿……我还顶撞了父皇。后来您又不来授课了……许久不见了!”

        笑得稚气未脱,一派天真,不像初见的那样苍白憔悴,也许是因为酒,脸上都红彤彤的,若不是他这身装束,真像邻家男孩。

        让房疏都差点忘了——他的“好心肠”、他的“好软弱”了。房疏心里愤懑:真是坟场唱戏——给鬼看!

        见周围只有吴应爵和王安,这次他假笑也不想,不冷不淡:“劳谢殿下忙中还记得下官,郎中说近日需要好生休息,下官正准备回府休息了。”

        作拱做揖,就要越过他身旁,却被朱常洛拉住手腕,“先生……您看着脸色不好,我很是担心”。

        房疏手上像沾了臭虫,还来不及挣脱,霍台令又如鬼魅一般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站在房疏身后,从朱常洛手里揽过房疏的手。

        “王安!还不送皇子回宫休息?!”

        这一声喝止,王安连忙拉过朱常洛,“殿下……今儿累了,该回去休息了。”

        朱常洛这次却不怎么演得出来,眼里不甘之情隐隐不散。

        送了一个瘟神又来一个煞神,房疏没有和霍台令多说什么,尽量显得自然,麻贵看两人一起,便打了招呼,霍台令非要让麻贵在他府上住几日,府上大,哥哥侄儿们也都安排的下。

        还没有正式收干儿子,就哥哥侄儿叫的亲热,怕口里所谓的侄儿年纪比他还大了。

        麻贵思量了片刻,便同意了。

        最后霍台令想送房疏回府,房疏推辞说祁量在外面候着不需要劳驾他,霍台令说得礼智彬彬,“都是“一家人”了,何须客气?”

        闻玄青老远看得房疏满脸不乐意,跑过来,主动请缨说:“师兄也累了,我送复炎回去便可。”

        房疏点头答谢,却不见霍台令对闻玄青恨恨的眼神。

        当然,闻玄青也没有注意,更让霍台令恼怒,生得气没人接着怕会自爆,便瞪了一旁吴应爵。吴应爵首先感到背后一阵凉意,出了宫城才觉得莫名其妙。

        闻玄让卫广送吴应爵回吴府,于是他与房疏、祁量同路,距离还祁量成亲不过几天时间,房疏也就邀请了闻玄青还有曾凌天他们若是得空,也来热闹热闹。

        闻玄青像是喜神上身,道:“最近好事儿都扎堆了,你这里,师兄那里也是过两天的事儿,师父这几天都喜气洋洋的!”

        房疏心里依然钝痛,转移这个话题,“听吴翰大人说他有意将他女儿吴金钏儿许配与你,给你师父提了此事,然后呢?我倒是没有听得下文了。”

        闻玄青有些羞赧,“怎么就像街口贴告示——人人皆知了?我让师父推了,师父还踌躇不决。哎!”

        房疏一听苦笑起来,“定是上次去郑府参加寿宴时,那丫头看上你了,倒不失为女中豪杰,定她表达了意思,她父亲才做的这般决策的!”

        “啊?见过啊?好像想起来了!”,虽然闻玄青不喜欢人家姑娘,但是谁知道有人喜欢自己不高兴呢?笑了两声又苦闷起来,“真怕师父接下了这门亲事……”

        祁量白了他一眼,“师父定的就要接受?闻大人倒像没有长大的孩童似的!”

        “祁量!”,房疏喝止他一声,“长幼尊卑不分!”

        “复炎……,哎,我觉得祁量说得也挺对的……”,闻玄青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起来,“师兄也这么说过我……是不是挺招人烦的?”

        祁量想勾过他肩膀,说些男人间的悄悄话,却被他躲过,才想起来这“大小姐”还嫌弃别人脏呢。他努了努嘴,眼睛一转,说:“闻大人,你知道,成为成年人第一步是干啥吗?”

        “什么?!”,第一次有人给自己授课,闻玄青自然是洗耳恭听,眼睛满满的求知欲。

        祁量看着这文官惧怕的天鹰——闻玄青一脸人畜无害,心里自豪感有些爆棚。

        他招了招手示意靠近,闻玄青虽然嫌弃祁量邋遢,咬咬牙也是可以忍受的,就凑近了些,就听他说:“去锦鸳坊里快活一天,就啥都知道了!”

        锦鸳坊是典司苑被抄后迅速崛起的勾栏院,这些东西如雨后春笋,割了这一茬,又有别一窝发出,这里也属于九莲教。

        闻玄青连忙与他拉开了距离,眉头紧蹙。

        房疏知道祁量多半没有什么好话,他还当起了人生导师。

        “师父从小就说过,那些地方是去不得的!那是腐蚀伦理道德的地方!”

        祁量简直憋不住笑了,捂着肚子弯着腰,半天直不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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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疏顺脚踹了他屁股,“别嘚瑟了!闻大人,你可别听他胡说!这人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

        祁量捂着屁股跑到一旁,“嘿!你和霍大人真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霍大人可是黄花闺女,深闺少妇,勾栏花魁,俊男美女皆有染指!你说你……姑娘手都没有牵过吧?!”

        “俊男?可别胡说八道!”,闻玄青突然炸毛,吓得祁量哆嗦一下,他这句话的重点可没有在“俊男”身上,闻玄青对这两个字的反应也太大了些,“可从来没有听说他养什么娈童!”

        “你……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祁量连忙躲到房疏身后,生怕闻玄青恼羞成怒动粗。

        “师兄才不会做这种苟且事!”

        房疏一直不出声,本来是想看祁量被收拾,哪里知道闻玄青突然说了这句,这句简直想刀子一样戳了他的心,虽说现在民风开放,不能接受此类事情的还是大多数人。

        “不说这些了!”,房疏回头瞪了一眼祁量,又问:“你不是最近在忙盐引案吗?进展如何?”

        谈到公司,闻玄青又恢复了正常模样,“还不就是地方上官员受了贿赂将盐引贱卖,尔后又与商人分利,做假账。这类事情可算屡禁不止了……不过这次皇上因为催立太子一事,心情不好,估计被查处的官员是吃不了兜着走了!”,说罢闻玄青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翌日。

        本来今日休息,本是不用去画卯,可房疏想起那一堆文书烂摊子,还有些朝鲜馆的翻译工作,一人当几人用。还是急忙穿戴整齐准备去一趟六科,刚刚出门就碰上了郑晚寒。

        郑晚寒看他打扮,脸色发青,“哼!房大人好忙啊!答应过我的事儿也忘了?本来我是昨日生辰,知道你们昨日宫中有事,就和您约到了今天,结果您今儿还要去做事呢?!”

        房疏看她一个人,打扮得红腮粉面,穿着绿叶百花拖泥裙,脑子里才想起这事情,有些尴尬,“郑小姐怎么一个来?太危险了些!”

        郑晚寒鼻子里哼了一口气,“不是说成亲前小两口不能见面吗?我自然没有带蝶兰来,也不想有其它人跟着。”

        跟在房疏身后得祁量有些不好意思来了。

        “是我失礼失信了,郑姑娘见谅,等我换身衣裳,祁量请姑娘进府来坐一会儿!”,一说完,房疏就转身回府,三步并两回了自己房间。

        本想再带祁量一起出门的,显然郑晚寒不乐意,房疏也理亏,就放祁量休息一天了。

        看房疏右手握着剑,左手别身后,与自己同行也保持着距离,问“复炎,你与我幽会怎得还带把剑呢?”

        房疏永远笑着谦和有礼,显得生疏抗拒,“郑姑娘气韵貌美,怕是碰到了歹徒,若有三长两短,我可担不起。”

        “郑姑娘长,郑姑娘短,唤我晚寒不好吗?我感觉是请了个护卫来幽会的!”,郑晚寒嗔怪起来,她其实还想说“小心我不嫁侍女去你们家了!”,又怕坏了自己品格。

        房疏知道她生气了,轻吁了一口气,“晚......晚寒,京中有些不太平,前阵子才碰了匪徒,还是当心为好。”

        郑晚寒才消了口气,主动靠近了他,两人并排走,鲛绡与青衫相挨,房疏突得觉得有人揽上了自己左臂,余光看了身侧女子,只见她粉腮更添绯,也没有挣脱,任由她揽着。

        “你失踪那两日,我也是一直睡不好,去问大伯,他居然对我爱搭不理,看我发了脾气了去打听了消息,说你已经找到了,又听闻你卧床休息这般久......”,语气越来低落,“复炎现在好些了么?我也是不懂事,刚刚还冲你发脾气了。见谅。”

        “哪里的话,让你担忧了才是,是我考虑不周,委曲了晚寒,你若不生气,别人怎么知道做得不妥当,又怎么来改正呢?直性子有直性子的好处。”,经一房疏一番宽慰,郑晚寒心里的郁气就被他轻易吹散了。

        与郑晚寒不同,简蕙莲不是一个会轻易发小性子的人,只要是快乐喜欢她会放大,有的悲伤讨厌她会隐藏。所以霍台令才留了她在府上。

        昨晚明止奄来了很多客人,简蕙莲看他们聊到了深夜不见散,便自己熬了银耳莲子羹端去给他们吃。

        麻贵这才见着霍台令的“夫人”,一见面就给了她的一个金锁,上面刻了个福字,说是每个“儿媳妇”,他都会送一个长命锁,一旁霍台令沉默不语,简蕙莲不管霍台令的脸黑,咬牙接了下来,道谢她这位“公公”。

        简蕙莲等霍台令回了他那小破屋,一直守在门口。霍台令见她,问:“不回房睡觉,守在我门口做什么?”

        简蕙莲语气温顿:“不是还有两日这要办宴了吗?府上都是些大男人,还没有人去采办这个事情呢......两日后怎么宴请别人?”

        “该买什么,让黄庸去办就行了!”,霍台令有些不耐烦,要开门进屋。

        简蕙莲拉住他衣襟,说:“他做这些东西也是粗心的得,今天让他去买果脯,拿回来看,都生了虫了,哪里能给客人吃呢?”

        “那你要怎么样?”

        听不出这话里有些什么情绪,又像认真问,又像不耐烦。简蕙莲索性就直说了,“明儿你不是休息吗?你陪我去买吧。”

        “府里有客人,怎么能出去?”,况且他还想借着麻贵在这里的借口请房疏上门一聚,又想着府上确实还没有靠谱的厨子,又说:“行吧,明天和你出门一趟。”,想着明天还要亲自上门去请他。

        本来简蕙莲已经放弃了,又听得最后这句喜得眉开。

        霍台令一进屋,发现在自己床铺上衾换成了红色,枕头也成了红色,“我的衾呢?!”

        “那黑绸衾看你好久都没有换了,都有些味道了。府里这些布匹枕头也不少,就给你换了。”

        “扔了?!”,霍台令转身出门扣住她肩膀,抓得她生疼,腿也承受不了重弯了半截。

        “台令……疼……我没有扔!给你洗了的!”,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委屈的,简惠莲鼻头发酸,眼里有包不住的眼泪,“这天气暖和,明天应该就干了!”

        霍台令蹙眉,松开了手,“算了……你回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