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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真心痴缠十余载,霍郎入梦召魂来。

        似乎这句话起了什么效用,原本平静无起伏的胸膛,突然剧烈起伏,连鼻翼都开始煽动。

        一旁所有人都震惊不已,姬容倒吸了口鼻涕,推开闻玄青把了脉,惊喜大叫:“还活着!!复炎哥哥还活着!!我就说尸体不能烧了!!”

        原来刚刚那是暂时的假死现象。

        一开始姬容哭咧咧地不让齐揖山烧尸体,觉得自己没有给房疏的命保住,只能将尸体留个完整,要不然真的一点交待没有了。

        他们又将房疏抬回他榻上,矮榻已经换了干净的枕衾。

        霍台令在听闻房疏死讯时,恍如时间静止,风不动,鸟悬空,隔五官,天地苍茫,咯嚓咯嚓,唯有心碎裂有声。

        所谓极黑而生光,极苦而无味,极尽伤痛有无神之错觉。

        无神短暂,片刻巨大梦魇袭来,不敢相信房疏已殒的消息,他便要从古居去难民营,亲自唤回香消的魂灵。

        沈一贯派守的人拦他不住,皆被打倒在他,他夺马而上,迎头又来闻玄青派来的将士,骑马横拦住他,霍台令不由分说即拔斩云,有劈山隔海之势,那将士连忙大喊:“房大人又活了!!”

        霍台令收刀不及,马引颈长嘶,地上留了刀坑,那将士被马摔在地上,摔得天花乱坠,又被下马的霍台令提起问:“什么情况??”

        那将士才说了刚刚的情况,霍台令眼神缓和有神了,戾气消散许多,闻玄青这小子果然是不靠谱的。

        经历了这极悲极喜,霍台令暗下决心--没有人能阻止他与房疏在一起,若有神阻杀神,若来鬼拦杀鬼。

        他看这将士身形与有自己相似,便让他与自己换了衣服,那将士看这煞神,哪敢不从。让将士也遮口露眼,回了古居,坐在院里便好。

        霍台令一身黑甲铁带,封住口鼻去了难民营中。

        沈一贯了解了救灾抗瘟事宜之后,身为钦差大臣也是要去“慰问”难民的。

        入了难民营,满目疮痍,连地哀鸿,人们衣衫褴褛吃着是残羹焉菜,多数面黄肌瘦,形容枯槁,所谓神形气不足,不抵煞气,不抵邪恶,又如何能抵挡这来势汹汹的瘟疫猛兽?!

        现实情况远比那上报的情况要严峻许多。

        听闻了房疏“死而复生”,沈一贯出于礼节也是要去看看的。便只带了黄庸而入,几个郎中围守房疏榻前,议论纷纷,“果然是上苍开眼了!!”,“好有人福报尽啊!”

        沈一贯进屋时,房疏才刚刚醒来,还没有怎么回神,以为身处地狱却见一张张喜极而泣的眼睛。

        姬容扑在他怀里,“复炎哥哥!!你可算醒了!!哇!!”,她面上的遮布都被自己泪涕打湿了。

        “丫头!你压得我喘不过气!”,房疏这一无意识的话,大家才知道房疏这一贴身亲随是姑娘,本来听她细声细气还道是小太监呢。大家心中有数,这男人嘛,带个姑娘在身旁什么的,也是人之常情,纵然是房疏这仙风神气,原来也不过心藏烟火,凡夫俗子罢了,反正少了距离感。

        闻玄青注意了这姬容几眼,可她面裹布,不识容,闻玄青本来很高兴,现在又有些忧虑,怕因为这臭丫头,“二嫂子”让师兄当了王八,正道是:赌近盗,奸近杀,因养汉偷人而发生的惨案可不少,若到时他们为此打杀起来,自己又是站在哪边?

        按进门顺序来说,简蕙莲是嫂子,那房疏就算是“二嫂子”。哎呀!闻玄青表面上静静站一旁,内心却纠结万分,好好的朋友成了嫂子,那什么叔嫂之间是不是要保持距离才是?

        闻玄青见沈一贯来,连忙让开了一条小道,“沈大人来看房大人?”

        屋内甚小,又站了这好些人,更显得拥挤,立秋已过,入了九月天气,秋老虎反噬,温度堪比大暑,众人都已经汗流浃背了。

        房疏听了沈一贯来了,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点头行礼,“多谢沈大人!”

        郎中给沈一贯让了一方矮凳,沈一贯提摆下坐,说:“谢我作何?”

        “谢你前来探我。这里瘟疫尚猛,多是老弱妇孺受染,沈大人金躯娇贵,太危险,快离去才好!”

        沈一贯轻拍他手背,“房大人都能舍已为人,居此寒处,我来探望一二便是使不得,这让老夫颜面何存?”

        房疏苦笑,说:“若沈大人见到了台令,劳烦转告他,无恙勿忧,万不可让再来这瘟疫之地,怕受了感染。”,他晃眼一扫似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眸,再定眼一看,又不见了,嘲笑自己思念太重便致了幻觉。

        沈一贯随他看去,并无异处,又回头对他说:“多谢了房大人关心,他受了圣旨,不日前往播州平乱以补擅自离京之过。他还年少心性,房大人身为他好友,多多为他前程考量才是。”

        “呵!”,房疏笑了,他手摸着鼻尖,语气有些轻佻“多劳沈大人提醒!”,这份轻佻像是玉兰花上长出了刺,突兀得有让人无多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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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一贯也陪笑两声,“房大人明白就好!房大人也是前程似锦。各自安好,各有睛天。”

        房疏语气越来越温吞,显出疲态,明显是不想再与他聊下去,“蒙沈大人吉言......”,已送有送客之意。

        等到众人散去,姬容熬了粥,房疏一见那泛黄的粥,说:“你煮得太难吃了......以后还别糟蹋粮食了。”

        “啊?!”,姬容赧然,“复炎哥哥之前不是不能吃吗?!亏我放了这许多爱心在里面!。”

        姬容悻悻端着木拖从房疏屋里出来,就被闻玄青拉至屋角背光处,“你和复炎什么关系?”。

        被抓得生疼,姬容看不清他,“你谁呀!?这般无礼?”

        “你管我是谁!问答我的问题!”,闻玄青毫顾不及她是女子,下了重力,姬容疼得没法,反手一推被闻玄青抓住手腕,“练家子!?”

        “那是当然!我可是复炎哥哥......房大人的保镖!”,她挣脱手腕,对着手腕又吹又揉,“你谁呀?是不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非!”,“礼”字还未出口就被闻玄青捂住嘴。

        “闲要胡叫!!”,若是闻玄青现在脸上没有遮布,定能见他被臊红的脸,“你这个女流之辈做什么保镖?!休要糊弄我!”

        姬容见他不罢不休,开始剧烈挣扎,闻玄青怕下重手要了她的小命,所以一直被动控制着她。挣扎间,彼此那脸上的遮布都被扯了下来,虽然背光,可闻玄青化成灰她也是认得的。

        这闻玄青与九莲教似有灭门之仇,是比霍台令还让他们忌讳的人,她连忙以手遮面,大叫:“非礼啊!非礼啊!!”

        闻玄青正想用手刀将她打晕,房疏出现在转角,他体力尚未恢复,走路也是扶墙而走,“玄青!你纠缠我妹妹做什么?!”

        印象中,这是房疏第一次叫自己名,“复炎,她是你妹妹?”

        房疏半天玩笑道:“远房表妹,男女授受不亲,你可别玷污了别人女孩子清白,可是要娶进门的。”

        听完这句,像碰了毒品的似的,闻玄青连忙后退两步,避而远之,拱手道:“多有得罪!姑娘别介意!!”

        姬容怕他认出自己,连忙跑开。而闻玄青见她跑开,心里也松了口气。房疏觉得好笑,说:“她怕是看上你了,你小子好福气!”

        闻玄青脸色由白转黑,想着离她远些才好!“复炎......别开玩笑!”

        “我说真的!不打诳语!”,房疏小步踱到闻玄青面前,递出刚刚别在身后的信,“这是我写给台令的信,劳烦玄青转递一下。”

        房疏看出他脸上疑惑,“我知道你联系得上他。”

        收起泛黄的信纸,闻玄青揣入怀中,点头应诺。

        傍晚一阵清水徐来,拂去了一份炎热。

        当晚霍台令在古屋房中展信而看,上面只有一句话: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坐在对面的闻玄青说:“临别时,复炎让我转告师兄,不要去营里寻他,你去寻他,他也不见你。”

        霍台令蹙眉,脸上似有怒气,问:“为何?”,莫不是他听了沈一贯什么鬼话,真受了什么威胁。

        “说怕你染了病!他很担心前几日你们相处就染了病了。”

        霍台令眼里才柔和了许多。

        那个看似情浅却深情似海之人,从鬼门关来一遭,梦里有郎诉衷肠,醒时无君候榻前,心里只有朝朝暮暮,终无所得,才隐忍说出“岂在朝朝暮暮”。

        谭斐请了咸阳歌舞乐姬前给忙碌一天的沈一贯“放松”。沈一贯并没有什么心情,留下大堂里众人在灯红酒绿中面面相觑。

        他来找霍台令,推门而入,说:“你今天去了难民营?!”,门带入的风差点吹灭桌上残灯。

        霍台令不否认,他收起一封信,放在心口位置,并拍打了两下,“我只是关心灾民,前去看年,体恤民情也不可以?做官可不能这样。”

        沈一贯不想再听他雄辩,“明天你与黄庸就带兵启程前去播州!此事无可商议!”

        “知道了!”,霍台令答应得爽快,“别忘了,你答应的,给他剩下的药。”

        这几日睡得太多,现在又满腹心事,尤其思念之毒入腑伤髓,死不了人,又驱不出余毒。相距不足十余里,偏偏是面难见,手难牵。房疏说着不让他来相见,可心里又无尽渴望他的体温。秋夜凉人,若有君伴,甚暖。

        辗转反侧,及二更,有困意,小寐入梦,唇上微凉带润,丁香尝甜,似有君来,起身睁睛,只见微风拂,残灯熄,纸窗开,而窗外有星无月。

        有星无月,万星思月月不见,青郎思君君可知?

        第二天,闻玄青带了霍台令的回信,也只有一行字:此情绵绵如流水,未有已穷时。日月同天,天地合一,一成不变。

        写得扭扭歪歪,不得不承认霍台令的字真得很丑,那拿铁器的手真不适合写字,房疏却反复看了好几遍,低笑自语:“莫不是跟着陈学写的打油诗!”,又见得背后还有四字:爱卿,等吾。简洁至情。

        闻玄青看他前一秒还笑得憨傻,后一刻就锁眉,眼眶湿润,这欲哭未哭,似笑非笑的和昨晚的霍台令如出一辙。

        “师兄已经出发去了播州,此一去归期未知。”,闻玄青隐隐担忧起来。

        “说有归期,即有归期,纵使又一个十年八载,也等得。”,房疏也将信折好,也揣入胸口,放在心口位置,两人连这动作都几乎相似。

        不知是因为他由死向生一次还是那毒物使然,闻玄青感觉房疏多了一份率性坦然少了一份遮掩。

        过两日,而闻玄青已经回京,房疏脖颈上的化脓肿块已经结痂,而营中死患日益增加,再过两日便脱落,长出新生的皮肤。房疏私下找过沈一贯商量雪上一支兰的事情。沈一贯脸上常年挂着老狐狸的笑,说:“这雪上一枝兰可是当年意外获得了两支,珍贵异常,掷千金而不可得,现在都用了,哪里还有存货?更别说这千万受染难民了。非是我不舍,实在是能力所不及。”

        房疏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黯然离去。

        洪水虽去,却余殇尤存,因为洪灾而颗粒无收,导致的饥荒又如猛兽袭来。

        染病不一定会死,没饭吃却一定会死,温饱问题成了最重要的问题。

        饥民也越来越多,沈一贯带来的粮草很快见了底,现在能喝馊稀饭都能了奢望,刨树根食黄土,就快重演食人惨剧。

        房疏还没有休息几天,身体还不及养好就四处奔波以求当地富商地主能近水先求近火,等京中物资到时必能如数奉还。

        富商地主是不信朝廷能如数奉还的,也有一些心善的富贾,主动解囊相助,也有听闻这钦差大臣的名声又看他虽为官仕却自将身份放得极低,才给了点面子相助的。不过这连日来的奔波只换来杯水车薪,几两肉难填这饕鬄大口。

        写回京的求助信也如石沉大海,半月来都没有任何回音。

        尔良与姬悦借了赈灾之名又来了这里,他们送了五十大车白米而来,要知道房疏奔波这数日也不过求来三十车大米。尔良才得了机会见房疏,尔良一副普通商人模样,两人一相见,尔良便紧紧搂住房疏,“少爷!听说你差点死了!!”

        房疏轻拍他背,“我这不是站在这里吗?”,他前几日也吃了兰尖,身体也没有什么不妥。“我以为你离开咸阳了。”

        尔良眼里有泪,“以为再也见不到少爷了!!”

        姬悦刚刚与姬容在外面兄妹“复合”,姬容也哭成一团,站在姬悦身旁,挨了姬悦好几个白眼。见尔良一见心里只有房疏,心里暗暗吃味。

        姬悦见这主仆两人,白眼一翻,说:“因为成都府还有事宜,本来是离开咸阳了,但听闻你出了事,又折返而回,那阵子,有人晚上睡觉还哭呢!真没见过男人哭成那样的!”

        出乎房疏意外,尔良回了嘴,“也不知道谁一天到黑跟个老妈子一样只知道念叨妹妹!会不会染了病?会不会穿得暖?吃得是什么?会不会被哪家男人占了便宜?耳朵生了茧了!”

        出乎姬容意外的是,自家哥哥憋红了脸不说话。

        姬容笑着两步跳上前,拉起尔良的手,“那尔良哥哥有想我吗?”

        又一把被姬悦拉回,“男女授受不亲!怎么一点不自持!”

        “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啊!”,姬容嘟嘴生气,“真授受不亲了,我们还能被生下来吗?生命还能繁衍不息吗?!”

        “越来越会顶嘴了!”,姬悦喝止了她。

        姬容不管姬悦发的火,躲在尔良身后,“尔良哥哥,我们现在是同一阵线,这个管家婆毒舌狂!这男女不亲密一些怎么造小生命,是不是?”

        尔良脸色不太好,他一个阉人怎么与人亲热也都造不孩子,与房疏相反,房疏恐娃,他则很喜欢小孩子,毕生憾事便是不能有自己的血肉了。

        一时气氛有些诡异,姬容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尔良悄悄收回手,赧然一笑。

        房疏还未开口转移话题,姬悦就干咳了一声,说:“你别闹尔良了,是来说正事的。”

        看着手上的记账谱,房疏问他们:“对了,这五十大车白米何处而来?”

        尔良说:“听闻了饥荒一事,阿悦心善,提议用之前地下赌坊敛来的不义这财从江南富商手中买来的,也算积一些富报。”

        “没有......我只是看你太忧虑了,而且那大箱雪花白银属于义之财,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服务百姓了。”,姬悦对于这突然而来的褒奖有些害羞。

        见此,房疏心里松了口气,尔良与姬悦还算比较“和睦”,之前是有担心尔良会受了欺负,如今一见这个忧虑是没有了,可尔良怯生生的眼神又让房疏多了别的忧虑。

        最后,房疏让姬悦姬容带离此地,理由就是:做不来饭,补不得衣,又是个姑娘,此处尚有余疫,带走为好。

        房疏对姬悦说:“丫头这几日基本没有与旁人接触过,应该是没有染疫,请你放心。”

        “谢谢复炎。”,这句话出自一个从不道谢的人之口,姬悦说得别扭,却带真诚。“家妹顽劣,这阵子劳烦大人操心了!”

        “哪里的话,还请姬悦继续照顾尔良了。他性温吞,是忍屈不说苦的人,却对一些事物敏感,别让他受了委屈才好。”

        尔良想否认也不知道说什么,主仆两人又以相拥而别,千言万语都在那拥抱里,是彼此分开各自生活的时候了,像父母与远离游子之间,终要放手让其高飞,只是彼此皆是彼此的父母和孩子。

        只剩下了房疏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