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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你自己好好想想,只是房大人随时可能驾鹤西去。”,沈一贯回房正衣。

        闻玄青他们围上霍台令,“复炎怎么了?”,因为阳佟一不在,闻玄青就成了新钦差大臣的护卫,可见前后钦差大臣的还是有些区别的。

        人情苦难皆在颜,旁人见,不需多言。

        哪有心情说一字,霍台令起身准备进屋向沈一贯暂时妥协。

        沈一贯正衣襟而出,手执一封信,“这是齐揖山对你的弹劾信,被我拦下了。”

        最厌烦的就是他这副喜欢邀功的嘴脸,似乎他替你做了一件,那就人情就没完没了的欠下了。

        “我没让你这做,你可以直接上报。”,霍台令顿了顿,“把药给他!”

        沈一贯撕了那信,说:“我已经让人送过去了。现在应该在熬药了吧。”

        霍台令一听,拔腿要走。

        怒声喝止:“你给我站住!你要去哪里?!”

        “我还能去哪里?!”,霍台令不理他,继续朝院门口走。

        “臭小子!你不知道那雪上一枝兰的用法吗?我昨夜只让人送了兰根去!若他没有死,十五日后再服用兰尖,你不听话,我不会给兰尖,他一样是个死!!”

        霍台令停下脚步,“你有必要这么狠吗?你让沈云将不参加科举与你有什么好处?我和房疏在一起对你又有什么坏处?”

        在一起?闻玄青有些消化不了这三个字,师兄与复炎......怎么叫在一起?

        沈一贯沉色,“我吃的盐比你们的饭都多!都是为了你们好!你们两个都不让我省心!怎么就不能像青石一样让我省心?!”

        霍台令转身看他,隔着二十尺不过的距离却有如鸿浩,嘲笑两声,“沈云将我还敬他有点脾性!沈青石?那个阴险小人?别人都说我是我勾搭了你的第十房,其实是沈青石,被我抓了奸,反过来和你那好小妾来栽赃我。关键是你也信他们的胡言乱语,他还不止染指你的第十房,一二三四五六七□□都挨了个遍吧!平时恭恭敬敬,心里对你的□□都压得心理变态了!”

        沈一贯听罢恼怒,“胡说!二房可是他亲娘!!胡说可以被天打雷劈的!”

        “他亲娘算什么?我看你亲娘他都想挖出来干!”,霍台令越说越口无遮拦。“简直阴损至极!”

        “霍台令!他再怎么也比你干男人好!”,沈一贯也被气得口无遮拦,两个人像泼妇骂街,“房疏的屁股是有多香?!让你这么三魂不着七魄的!”

        闻玄青像被雷劈中,五脏六腑都碎开来,对像是他一直敬重的师兄和房疏,房疏在他心里是一个铅尘不染的圣人,这对于他来说就像听到狗能生出人来一样惊世骇俗。虽然狗生不出人,但好多人还不如狗。如此想来也在情理之中。

        “他不仅屁股香,全身都香,说得话做的事都是香的!他就是吐口唾沫都比你吃的饭香!”

        沈一贯脸都气红了,“他倒底给你下了什么迷药!自从碰上了他你三番五次忤逆我!!你是生了反骨了?!”

        “以前想着你应该有点做父亲的觉悟!这时间久了,才醒悟我真是想得太多了!”

        这次不止是闻玄青听得吓下巴,连黄庸满脸写着震惊。他们知道了霍台令的身世,消息太突然,有些消化不了。

        沈一贯才察觉了失态,只说:“多说无益,你即刻准备前往播州,房疏的事,我不会食言。”

        此时谭斐带着几个水灵灵的丫头,从院门口而进,是来请沈一贯他们这几个京官儿共进早饭的。

        夏天热,几个丫头是负责来给他们打扇的,一来就给他们几个扇上了,闻玄青怪不适应,轻推了一把给他的打扇的丫头,低声喝到:“我不热!”

        “这位兄弟看着眼生呢?昨儿没有随沈大人一路吧?”,谭斐把不得把沈一贯的每一个亲随都跪舔得舒服。

        霍台令蔑视他一眼,谭斐笑容有些僵硬。

        沈一贯暗叹一口气,对房疏说:“一起吃个饭再走吧!”,又对一旁谭斐说:“多谢谭大人,请带个路吧!”

        霍台令一副不为所动,怒气横然的模样。

        闻玄青上拉在霍台令耳旁低声说:“师兄.......吃个饭,一切都好说。复炎会没事的。”

        用忍辱负重来形容霍台令的心情一点不为过,或许韩信当年的□□之辱也是这般。

        大堂内,红木雕花圆桌上罗列珍盘,果献时新,玉瓶喷香,丫头执扇杵立一旁,这早饭也太奢华了些。

        霍台令刚落坐,低笑说:“昨晚我在难民营里还喝得是馊米粥,今早就在距离难民营不足四里的地方吃上山珍海味了,真是......怎么说呢?梦里颠覆三黑二白,人生起落八上七下。”

        这嘲讽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除了沈一贯其它人都很不自在,但看沈一贯吃得下,谭斐更不觉得不妥,反而庆幸自己服侍到了好处。

        “这里吃个饭都怕热还有人打扇,不知道难民营里多少人裹布汗流浃背长了好些痱子.......”说到这里房疏那长了痱子的背恍然就在眼前,扎得他心口疼,到嘴边的话发不出声了。“我可以不见房疏,你也不许在他头上扣脏帽子!”,那人生平好清白,怎么容得了当过街老鼠。

        脏纸上又泼墨,未平冤屈又覆冤。

        沈一贯执箸的手微有停顿,“好了,吃饭吧。”,语气平静,霍台令知道他也算是答应了。

        见闻玄青与黄庸还没有动箸,笑着对他们说:“两位大人快吃,吃过就有得忙了,这些物资也得赶紧运到难民手中才是,别再让他们吃什么馊稀饭了。”,沈一贯又主动给他们每人夹了一个白玉含珍糕,“刚刚我与霍大人说的胡话,两位听听也就罢了,可别当真才是。”

        黄庸连忙点头称是,只有闻玄青没有说话,他抬头看了一眼霍台令,思绪万千,也只是默默地吃。

        “台令怎么还不吃?”,沈一贯平视着他。

        霍台令语气卑微了许多,也冷静了许多,“沈大人,平乱之事,可否先让黄庸,闻玄青带军前去,房疏一日无消息,我无法启程。”

        夜长梦多是沈一贯不喜欢的,他本想拒绝,霍台令眼中隐隐闪闪似有泪光,便说:“闻大人京城有事,曾大人昨日信才到,说要见着你平安后,便让他即日回京。”

        黄庸接话,“沈大人,我可以先带兵去的,霍大人疲惫,应当多休息两天才是。”

        “也罢,这房大人是死是活,今晚就应该有个消息了,明日你们再启程吧!”,沈一贯擦拭了嘴,“黄大人与闻大人随我去难民营工作。”
        谭斐闻言,脸露忧虑,“如今瘟疫肆虐,那个难民营被称为百鬼噬魂地,鬼也聚首,神也降灾!去了可能就出不来了!沈大人金躯尊重怎么能去那等危险之地,而且也都是些.......无知小民,不值当!”

        霍台令正在起身将他头拧下,谭斐不认识霍台令,只当是沈一贯的人,可看从刚才便对自己不善,现在倏然起身,就要拔刀,沈一贯打着和气,对谭斐说:“无知小儿,不理他。不过我这钦差大臣岂有不去之理,就算是蝼蚁还是值得低头一看的。”

        “是是是!”,谭斐点头称是,又尽显虚伪谄媚。

        霍台令出乎沈一贯意料,他收了还未出鞘的刀,平静走开。

        临行前,闻玄青来找霍台令,后者正坐在正在大门的台阶上,闻玄青说:“师兄......你有什么话,我尽量带给复炎。”

        “.......”,沉默片刻,霍台令眼底又上柔情,“若他问起,就说我去办事了。”

        闻玄青道一声好。

        “也不指望你能说什么。”,霍台令低声叹气,“他有什么情况,记得马上通知我!”

        闻玄青也道一声好。

        “这次你可别办砸了!”

        闻玄青遭遇突如其来的指责,他觉得莫名其妙,是因为他真的忘了,只是莫名心虚起来,“不会的!”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来回复。记得,若他觉得疼得受不了,就把他打晕,别让他伤了自己,若他有三长两断,你别叫我师兄了!”

        “啊?师兄,我知道了!那个......你也别太担心复炎,吉人自有天相。”

        “闻......玄青,把自己裹紧些,别染了身煞气。”

        “师兄放心!”

        凌晨时份,姬容收到齐揖山让人送来的雪上一枝兰兰根,震惊于霍台令的办事速度,才走了几个时辰就有药送来了,可是不见霍台令归来,她有些慌张,房疏昏迷盗汗期间一直喃喃着的是“台令”两字。长着黑斑的手胡乱乱在空中挥动,却碰不到一物,便眼角流泪,低哭出声,与孩童无异,只是他一直没有睁开眼睛,“不是说在一起......你骗我,自己跑了......”。姬容只能一边架火炖药,一连给房疏拭汗。

        她有些抱怨,“那个男人确实不知道跑哪去了,这个关头还不回来守着你。坏男人!怎么配得上复炎哥哥的。”

        房疏突然坐起,额上湿巾散落在地,他猛烈喘气,气未平,心不静。问一旁蹲守火炉的姬容,“台令呢?!!”

        “复炎哥哥!你可醒了!!还疼不疼?”,姬容混身裹得像粽子一样,只露出两个水汪汪的眼睛,关切都在那一汪秋潭里。

        “不疼......霍台令呢?”,房疏脸色很是煞白,没有丝毫血色。

        “他给你寻药去了,药是来了,人还没有回来,应该是有事情耽搁了......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为了不让房疏伤心,姬容也不惜替仇人说起了好话。

        房疏颓然坐在床上,“我这病没得治,只能听天由病......你也别在这里炖什么药了,你快出去!”

        姬容看他无意喝药,慌忙说:“这不是一般的草药!九莲教里的《奇症志》有记载,对此瘟症有效的!”

        才一天时间,房疏脖颈上肿块有些流脓了,有了些症状的人很少有人会活下来的,怎么算都是吃这极毒之物来得胜算大些。

        “霍台令去弄此物必定是费了很多心血的,这有钱难买,世间极少。”

        房疏蹙眉问:“什么药?”

        “极品雪上一枝兰。”

        房疏震惊,“雪上一枝兰?”

        姬容以为他没有听说过,解释说:“是的,不过我也只在书上看过图画,和文字描述,兰根形蒜头,却有根须,根须如参须,兰尖如笋,但其色如虹,如兰根与兰尖分开服用,先服兰根,半月后,再服兰尖,若非,也得毙命!”

        听着营外若有似无的哭号,房疏体内的让他万分疼痛的魔鬼又开始示威了,他紧抓住薄衾,骨节噼啪作响。

        见他汗大如豆,只怕是大汗而亡,姬容连忙将药汁盛上,现在房疏尚有神志,只怕他被痛苦荼毒了神志,她一个女子可钳制不过房疏,她将碗口端到房疏嘴前,说:“复炎哥哥!喝了这个就不疼了!!”

        房疏意思已经有些涣散,顾及姬容在场,强力压制想要撕碎自己的冲动,听得喝下去能不疼,他不顾许多,端起碗如牛饮水,一口气喝了干净。

        旁边姬容被惊得没有了动作,直到碗碎的声音唤醒了她的神志,房疏瞬间无力躺下,执不住碗而碎了一地。

        眼白翻起,脸上黑筋如藤蔓自眉心而开,不出一刻钟便至全身,姬容无时无刻不屏神凝气,洞察房疏的丝毫。只是现在房疏的模样太可怕,姬容从来没有独自面临过这种境况,她心里祈求上苍可以将哥哥空降而来,替自己处理这种情况,因为她现在除了干站着,也不知道做什么了。

        房疏就以这种浑身黑筋,微睁白眼的模样静躺了半个时辰之后,胸口剧烈起伏,一口黑血吐出,糊了半张脸,眼腔转为血红,又似有血要从七窍而出。

        杵立一旁的姬容,瞪大了双眼,眼前的景象太过渗人,房疏口中汩汩出血,如沸腾之势,而黑血渐渐转为鲜血,姬容回神,连忙封住房疏的七经八脉,房疏如断了牵挂的皮影,全身无力,连血红的双眼都闭上了。

        闻玄青听了霍台令的叮嘱,一心只想打听房疏情况,他获了沈一贯准许,一路直奔向那难民营,将士不让进,自然就闹到了齐揖山那里,彼此看不见对话五官面貌,闻玄青便以腰牌以示身份,齐揖山知晓了他的来意,眼神满是哀悼,说:“房大人他......于卯时二刻离世了。”

        轰然一声,闻玄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伤心之余,正不知道如何向师兄交待。

        “闻指挥使,房大人正准备送去营后焚尸,你可以去见最后一面。”

        闻玄青双腿如灌铅,心情十分沉重,他有些不敢面对霍台令,便让齐揖山让人替自己传口信,而自己替师兄送复炎最后一程。

        与齐揖山同路,去焚场路上便见两名将士抬着一方担架,白布覆上隆出一个人形,而两旁将士们拦住这些平时里温顺,此刻情绪却异常激动,他们有的痛哭跪倒在地,口里念着“青天大老爷!”,有的咬牙隐忍不出声,眼里泫然有泪,这些人都是这段时间受过房疏恩惠的人。

        正道是:

        生时大义洒人间,死后福祉送黄泉。

        有一个跟着房疏尸体的人,啜泣不止,也无人拦她,闻玄青问:“他是谁?”
        齐揖山叹了口气,“那是房大人的亲随,房大人病的这些天,他一直在跟前伺候,也算忠心。”

        抬至焚场,连将士们都不忍直视房疏的尸首。

        一位将士执来火把,将房疏放在木堆之上,准备点火,姬容泣不成声,闻玄青说:“我......再见见房大人,有些话再和他说说!”

        闻玄青上前,揭开那白布,房疏脸上没了黑筋,恢复了芝兰探花模样,更加安详,只是还有点点血迹没有擦拭干净。

        “复炎......怎么能想到自京城一别,再见面竟是天人永隔。”,闻玄青也啜泣起来,这泪如断线的珠子,滴到了房疏脸上,“师兄......等不到你安然无恙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