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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长途拔涉加之忧心忡忡,看到房疏活生生在自己面前,霍台令沉沉睡了过去。房疏也松了口气,祈祷到了明后日也能安然无恙。

        他带着惊喜也带来了忧虑,若皇上真要治他死罪,又可如何是好。又埋怨起了自己的自作聪明。

        两人相拥而眠,彼此呼吸平顺绵长。

        万事不由人计算,一切都是命安排。

        第二天中午等霍台令醒来时,怀里的人体温滚烫得吓人,霍台令惊坐而起,轻拍房疏的脸:“房疏!房疏,你醒醒!”

        只见他薄唇微张,吐着一口口浊气,他脖颈子处起了一个肿块,左手处起了黑斑,霍台令紧紧搂着房疏,“你快醒醒......我好害怕......你起来给我说说话。”

        也许是霍台令卑微祈求起了作用,房疏开始睁眼,无意识喃喃低语,“好痛.......我好痛”,他想伸手去抓脖子处的肿块,霍台令眼疾手快,扣住了他的手,“别抓,乖啊!”,并在他额角轻亲了一下,以示安抚。

        “渴......我想喝水。”,房疏挣扎不过,只能喃喃低语。

        “好好好,我给你倒水喝!”,霍台令连忙倒了一杯水,房疏连忙抢过,一饮而下。

        “不够,还要!”

        就这样房疏喝了一大壶,还低哝着不够。

        霍台令看他喝得小腹隆起,抱着他安慰道:“够了......够了,别再喝了。”霍台令将下巴搁置在他头上摩挲,动作十分怜惜,表情隐忍痛苦。

        “台令啊,我头好痛啊。又渴又痛,我要死了!”

        “胡说!我给你揉揉,乖,我给你揉揉。”霍台令又给他揉起了太阳穴,“你不会死。你就是太累了.......太累了。”

        他多想将房疏的痛苦的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可他现在头不疼,口不渴,只是心疼得尖儿也抖手也颤。

        房疏似乎恢复了一些神智,他推开了霍台令给自己抚太阳穴的手,“你快离开这里......真的会传染......”,他头痛欲裂,说句话已经是忍住了莫大的痛楚。

        “不,我不会走的,别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霍台令抓住他的手把在手心轻抚,“会好的。等你好了,我们寻个地方,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我们的小日子,好不好?虽然我们偷偷喝过交杯酒了,我还是想把你正大光明的娶回家,三拜九叩首,然后送入洞房。”

        “你小子......”,房疏红了眼眶,“骗了我喝酒......”,他又摇头,“我可想杀了你爹,你还要娶我?我怕你也杀了我。”

        “这件事,我们以后好好说好吗?”,霍台令看他眼里苍凉,“你为什么固执得认为我要杀你?”

        “你怕李政说关于沈一贯的事情,你就断其四肢,割其口舌,生不好死,只待秋后问斩。”,房疏或是因为身上痛楚或是因为心里痛楚,他紧握了拳头。

        “你真是个傻瓜!还不是因为他对你动了粗!我才断他四肢的。”,霍台令拂上他的手,扳开了他的十指,“他的舌头可不是我做的。是沈一贯那个老滑头做的!”

        房疏别开头,躲避他的眼光,“我对你也并没有多重要,你何若在这里不顾性命?”

        “房疏!你脑袋里装的是什么,我真想撬开看看!”

        “当初......李政绑架我的时候,你不也是不顾我性命就动手了?还说没有人能威胁你......我只想躲你远远的,可......你现在在这里,又做些让人误会的事情,让人沉沉浮浮......”,房疏开始抽抽答答流着泪水。

        生重病的人会特别脆弱,若是平时,霍台令怕是永远无法得知他这些心情。

        “我.......”,霍台令想解释,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很是慌乱,连忙用指腹揩去他眼角的泪水,一颗接一颗从他眼里流出,“我知道那不是你......他们绑错了人,你身上每个毛孔我都知道,他们寄来的手指像猴子的手指似的,哪有你的好看?麻袋里的人也没有你身上香气,他不是你,我才敢动手的!你别伤心了......”

        房疏听得楞楞的,心里一股不可名状的喜悦让他暂时忘却了疼痛,转而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我说真的!你被绑的那几天,我整宿整宿睡不着,恨不得把京城掀个地朝天!所以这次......你也不能死,你若是死了,我也不会活了!”,霍台令只能吻在他脸上宣誓自己的认真了。“十年前的马价银案,等你好了,我慢慢和你说道,倒时候你有什么选择我都陪着你,绝不阻拦好不?”

        房疏没有回答他,身体似乎在惩罚他刚片刻的愉悦,因为他现在被一阵撕心裂肺的侵袭着,快要吞噬了他的意识,他抱头疼嚎,倒处翻滚,霍台令也控制不住他了。

        霍台令只能大喊:“来人啊!!来人救命啊!!!”,房疏趁他力有松懈,挣脱钳制,以头抢地,只听得咚得一声,霍台令惊开六叶连肝肺,唬坏三魂七魄心,连忙抱起撞晕过去的房疏,额头渗着血,刚刚那声动静,霍台令好怕头骨磕碎了,他刚刚这里想自杀啊!

        霍台令不管不顾冲出那帐里,就看见姬容守在门口,大吼:“快去请郎中!!快!!”

        虽然之前房疏有令若他感染,无须医治,生死由天,可许多人还是钦佩他的仁慈大义,现在也有两郎中无畏而来。

        两个老郎中来到这小帐里,先将他头部包扎,探他高烧不褪,又见他身上肿块,露出的眼里皆是担忧。

        霍台令忙问:“你们两个老头!说句话啊!怎么医治?”

        “我们也无能为力,只能先吃些药,能不能好全看天意了。”

        说完让人去抓了一些川乌,防风,天麻,半夏等一些缓解头疼和治疗风寒的药。

        “这位大人,劝你还是防护一下,你这样裸露着很容易染上的......房大人平时裹得严实也染上了,会不会是通过眼神传染?”,两个郎中又讨论上了,“难道人与人之间对视也不可以吗?”

        “有可能啊!!我们以后别看病人的眼睛了!!”

        “哎,肯定是玉皇大帝怪罪了!瓦役砖钞赋税这么重,酷吏横行,天上的神仙都看不下去了,只是房大人这么好的人,都误伤了,哎,天上人间一样不开眼啊!该惩罚坏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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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郎中在这里腻腻歪歪,讨论起了生活百态,霍台令又怒又气  ,大吼:“出去!别在这里吵到他了!”

        药是姬容熬的,端进来之后,霍台令端过木拖,不加善意地看了她一眼,“我来喂!”

        刚刚姬容让人搬了一方矮榻,房疏一动不动躺在上面,他脸色时红时白,身上却一直高热不断,身上黑斑也有蔓延之势。

        姬容不舍离去,每一眼都可能是最后一眼,她静静杵立一旁,看霍台令扶起他靠自己身上,灌一勺就漏一勺出来,最后只能以嘴喂之。

        “大人,你这样.......真的会感染上的。”,姬容说了之后,又痛恨自己站不清立场,竟然担心起了仇人,若是老天收了他,也是好的。

        霍台令当她不存在,只如碰珍宝般小心给房疏擦拭着汗水。

        当天晚上房疏是被痛醒的,他五脏六腑如被火烧油煎,四肢百骸如被蚁食,疼得他几乎没有意识,霍台令一眼不眨的守着他,见他半夜发狂,只紧紧抱住他,房疏拼命撕咬抓挠,霍台令身上衣襟被撕破,露出的皮肉上全是抓痕,好些出了血,肩膀手臂上也被咬了好几口,有几处连皮带肉被房疏牙口撕咬下来。霍台令仍以最开始的动作抱着他,安抚着他的背,他不痛,至少和房疏的痛比起来,他这连蚊叮咬都算不上。

        姬容守在附近,一听得乒乒乓乓和房疏嘶吼,不管不顾冲了进来,看到房疏眼里血红,全身处于癫狂模样,这是一个和儒雅书生沾不上边的形象。

        而霍台令一直低声宽慰:“乖......乖......一会儿就不痛了。”,这又与一个朝廷冷血鹰爪不相符的形象。

        姬容害怕极了,她不想房疏死,也怕对尔良交待不了,她得做些什么。

        “死人瘟区里,这样发作的人.......最多就活了七日.......”,姬容开始啜泣起来,“病入膏荒.......”

        霍台令只是侧头瞪了她一眼,大有她再说一句,可能受一死的危险。

        “九莲教里有一本《奇症志》的书,我小时候看过几眼,一些内容还记得......”,姬容才意识自行暴露了身份,心里唾弃自己:“真是天下最笨的“反派”了”。

        “有话就快说!”,霍台令知道她顾虑,“我知道你是九莲教的人!”

        姬容笑得几分尴尬。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霍台令气极,“你倒底是不是房疏的朋友?”

        “不是.......哎,只是这方法怕也是乱写,不知道有没有用,而且,七天之内要寻得那东西,怕也有些难度。”

        “直说行吗?!”

        房疏还在霍台令剧烈挣扎,他不咬抓霍台令了,开始捶打自己头部,如兽低吼,“杀了我!!求你杀了我!!!”

        霍台令不得已,使了手刀将房疏砍晕。将他扶上床,盖上被衾。给他揉着脖子,怕自己伤了他。只见脖子上肿块有些化脓了。

        姬容也吓得冷汗直冒,“上面写了有种瘟疫症状与此类似,若想治愈,需得寻一味毒药--雪上一枝兰。”

        雪上一枝兰?!霍台令猛起身朝她跨步而来,吓得姬容想往后退,“是的......,极品雪上一枝兰,不过这个可是千金难求的一味药材。”

        霍台令停下脚步,心里开始思忖起来,那雪上一枝兰也是救过自己一命的,他知道沈一贯有,若他要,沈一贯也不会不给,只是若真只有七天时间,他是很难赶上的。

        就是现在时间如此紧迫之下,更没有时间犹豫。

        “大人......当我没有说过,只怕是人胡写的,你需要多陪陪复炎哥哥......”

        霍台令只在房疏额上吻了一次,对姬容说:“我有九莲教的名单,我先出去一躺,我回来时若他死了,你们全部都要陪葬!!”

        自己都说了什么,怎么还把九莲教都拉入火坑了!姬容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风一样便硬闯出营中。

        姬容见他动作如风,心里又有些后悔,怕耽误了他们最后的相处时光。

        齐揖山没有想到他食言了,只能看着他抢一匹马,策马而去。

        齐揖山只能安静写着霍台令的罪行--违抗钦差大臣的话,忤逆了圣旨。并让驿臣送往京城。

        十六都司,五大行都司,两个留守司安插了人,本来是用作获取各地信息之用,没想到他们还有些附加用途,他们有专门的急递铺,能最快将信息传入京城,离咸阳最近的是西安府,霍台令走官道一路追星逐月朝西安府指挥使司行驰而去。

        凌晨一更不到,霍台令就到了西安府,入出戒备森严的指挥使司如若无人之境。

        今天正好都指挥使彭冉今天和夫人吵了嘴正分床睡呢,睡得正鼾,被霍台令从榻上提起,且不出说半夜睁眼一见双眼血红满脸煞气的人是怎么样惊吓,直到见了他牙牌,彭冉也是惊魂未定,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京城霍大人来了这寒地,纵使是梦,他也不敢相信,可这牙牌又不能是假的。

        真到听到他需要使用急速驿臣传信给沈一贯,彭冉揉了眼睛说:“大人!你不知道?如今这瘟疫肆虐西安府,咸阳成了重灾区,听说前一个钦差大臣死生未卜,今天沈一贯才作为钦差大臣到了我这里,我才护送他到去了咸阳,现在应该在知州谭斐府上。”

        霍台令蹙眉沉思片刻,说:“这信你还是马上交给让急递铺传送给京城沈府管家!这能求钦差大臣的命!”,彭冉虽有疑惑,还是狂点头表示明白。

        “记得!一有消息,立刻马上通知我!!”,霍台令表情严肃,彭冉哪管多问哪敢顾虑,起床让下面人连夜办事去了。

        未央天,霍台令就折反而来到了那谭府,谭府冷静,问一扫院下人,说是去了鞋马夹一处私邸守着瘟疫重灾区呢。那扫院下人见霍台令凶神恶煞,不肯说具体位置,才一拳就让霍台令打服了,连忙说了具体位置,从官道向西二里地有一处古木独居,占地宽约两亩。

        破晓时分,霍台令见那古木独居外不远处驻扎黑压压大片军队,他靠一偏角处点马翻墙入院,左右踅摸,在一小院木梁后,见沈一贯打着五形拳,而他身旁矗立着的护卫是闻玄青和黄庸,原来都是些老熟人。

        霍台令也不躲藏,从木梁后走出,除了沈一贯,其它两人都很惊讶。

        闻玄青喜上眉梢,“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黄庸却面露忧色,“大人.......”

        沈一贯旁若无人,仍然打着他的五形拳。

        今天是个好天气,一缕曙光斜入院里。

        “我知道你来找我为何事。”,沈一贯收势直立,收丹田吐深气。

        “你知道?”

        “瘟疫横行,钦差大臣死生不知,他还需要什么呢?我猜是一根救命稻草吧。”

        霍台令喜胜于怒,不问原由,走上前伸手:“那就快给我。”

        另外两人离他们几步远,没有这沈钦差的话,他们不敢动作。他们也听得面面相觑,对方眼里只有困惑。

        沈一贯坐在一旁石桌,喝了一瓯清茶。

        “你擅自离京,龙颜大怒,若非我求情说理,今天就是派锦衣卫追杀你了。”

        霍台令沉住气,说:“那成本可不小,可不招安?!上次占玉可不就是一个教训?白让赵志皋这个“假传圣旨”的给祸害了三千锦衣卫。三千锦衣卫都不抓不到他,那肯定也抓不到我。所以,你和皇上达成了什么折中协议?你又如何才肯给我我想要的东西?”

        这句话触及了闻玄青沉痛的过往,喜下眉梢又添辱。

        沈一贯摇了摇头,“对于皇上来说,一把武器不该思考这么多。”

        “现在绕弯子是浪费时间!而且.......我只是一把武器?是皇上的武器还是你的武器?这么些年,缺德事儿也没有替你少做。阴损都让我惹了,你便高枕无忧,你还是快回答我刚刚的问题,我现在很急!”

        “阳佟一自你离京后,也不在了。他便担了放跑人的主责,我只说你只是忧友心切,做了一件糊涂事,皇上便让你去播州平杨应龙之乱,以功抵过。外面那五万精兵便听众你的调度,即刻出发。至于那救命稻草,我要你从今往后都不要与房疏有任何瓜葛!等此事过了,我会用他勾结大皇子以谋皇位的罪名,贬其为庶民!”

        霍台令仰天苦笑,“沈一贯啊沈一贯!你知道你大儿子沈云将为何恨你吗?从小到大只做你想让他做的事,他苦读诗书想用科举证明自己能力却被你勒令禁止参考,只能在尚宝司做个混吃等死的人,你就是喜欢按你的想法来安排别人!”

        沈一贯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听不听在你,我如何能强求你?!天上本来就不会掉馅饼!这个道理,你不懂?”